蘇醒后的安醫師卻出奇的沒問東問西,如失憶一般回了自己房間。
等到卓厲前來詢問,鹿俊也只能裝傻充楞,說被賊人襲擊,自己也暈了過去,并不知情。院中并無其他痕跡,巡守府也只得無功而返。
不知道是不是瞞過去,反正鹿俊心中對那女魔頭是怕的緊,當日并沒怎么受傷,說是驚嚇過度,那是對身體里這個已經不在的可憐人,鹿俊三服藥下肚,精神都好了許多,并無外傷,所以,著急忙慌的要離開醫館。沒想到反應最大的卻是安又歌。
“不行。”少女站在門口,根本不拿正臉看他,“傷筋動骨還一百天,剛在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兩天光景,哪能說好就好?”
“安醫師,我真沒事了。”
“這里的大夫姓安還是姓鹿?”安又歌話一出口看看鹿俊一臉無奈,撇了撇嘴,“走也行,反正你也沒地方住,就近找個客棧,省的我上門就診還勞心勞力。”話一說完,甩手轉身。
只留下鹿俊一臉茫然,獨嗅衣袂留香,不由得要生出錯覺之感。
安又歌踏步出了內堂,臉色潮紅,不知是被氣得還是怎樣,雙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手心都捂出了汗,“哼-!”
“安師叔,可是有什么事?”阿寧正要去內堂煎藥,卻見得安又歌在門口站著臉色多有不如意。
安又歌清咳了一聲,頓了一下道,“還真有個事。需要阿寧你去跑一趟。”
城北銅駝巷,雖其名是個巷子,可是有四百米長,足有六米寬,紅瓦青磚,石板鋪路,兩旁焦糖葫蘆,胭脂水粉,金銀首飾,吆喝聲,銅器聲,不絕于耳。
尤其這酒香更是一絕,銅駝巷翠濤酒,太安城中無人不知,銅駝巷正中間,四扇松木紅漆門,上方掛一旗,黑字黃底,上書”拿酒來“三字。
說起寫這三個字可不是一般人,乃是老侯爺周契所寫,不過現在于城外的西山寺做了和尚,法號行癡。
相傳,周契當年未封侯時,來此出游,聞香而入,三碗下肚,面不改色卻,腳步虛浮,大喝一聲好酒,就在那酒桌上,揮毫而就”拿酒來“三字。
店家也是個念過兩句詩的人,也能看出來這三個字,能用個詞來形容叫做鋒芒畢露,大手一揮,免了酒錢,倒是請人用宣紙拓了印,繡了酒旗,這一掛就是二十年,掛到物是人非,周契做了行癡。
酒館不大,只有一老板,一伙計,一酒,一肉,店家還是二十年前的免酒錢換酒旗的老店家,伙計確實剛請的有些手忙腳亂的新伙計,酒是太安獨有翠濤酒,肉是店家特制豬頭肉。
進得店來,三五成群,二斤豬頭肉,一壺翠濤酒,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這是城北這些漢子,苦力,傍晚收工最喜歡的一件事。
“你說這翠濤酒上至王侯將相喝得,咱們這碼頭苦力也喝得,指不定明天一覺醒來,咱也是封侯拜相,皇帝老兒面前也留的立足之地。”這酒館中有一人酒喝酣處,大言不慚。
“老六,我要是皇帝老兒,第一個將你推出午門斬了,就憑你還想封侯拜相,昨個那算命先生詞兒怎么說的來著,奧,對,癡人說夢。”同桌一人說完一碗翠濤下肚,面色泛紅。
“癡人說夢,我呸,老子封侯拜相,比起你想娶安家閨女怕是還要多幾分實在。”周老六倒也不氣,反將一軍說的那人面色更紅,一聲不吭。
“你們幾個小點聲,口出狂言是要治罪的,我可不想這小本生意受牽連,還有你陳小魚,娶安家閨女,哼哼,你倒是想得美,別看安塘那個窮酸樣子,女兒倒是非比尋常,就說前日,三名軍士披甲帶刀,安家閨女一耳光抽的柴信找不到北,保了我這伙計半條命,你個三破鞋甩不出個屁的熊玩意兒,平日給你免了那么多酒錢,緊要關頭早不知道窩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店家張口說的那陳小魚臉上青白不辨,當即轉頭就走。
“哎,小魚,小魚”周老六喊了兩聲,對著店家笑笑,“胡老板,這銅駝巷,哪個半大小伙不對安家閨女想入非非,何必拆臺呢,小魚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守備軍,哪里能和侯府的人對著干啊。你說這安家閨女打了那柴信一耳光,就這么了了?這小子可是睚眥必報。”
“這我可也說不準,那柴信說來也不過爾爾,有個任侯府護院教習的爹而已,死乞白賴的混了個膳食采購的活,腳趾頭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胡老板抬頭又望了望門口飄揚的黃絹酒旗。略顯凄涼。
阿寧緊步慢趕,也走到了這銅駝巷,過了翠濤酒館,嘴里一直在碎碎念,數月前,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師叔,心中沒有不滿那是不可能的,王鵲代父收徒,說得好聽,怕是要娶妻納妾了。
三月前那安醫師不知怎么的從樓上摔下,昏迷不醒,安塘自家醫術不高,來找王鵲醫治,初見便驚為天人,幾日來往,更是想魂授身予,雖說是代父收徒,安又歌應下了,兩人說不上朝夕相處,可也是共處一室時間頗多,可偏偏安醫師尊禮守節,讓那王鵲也無從下口,醫館里大大小小的藥童伙計,怕是都看出來了。
說來也奇怪,王鵲自從五年前克死了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一直不提婚事,哪怕是幾家官宦千金登門問字都不曾回答,這安又歌在阿寧看來,雖說漂亮些,但離那吳家千金,知府三女差了些許,地位家室更是云泥之別,師傅怎么就被下了迷魂藥?
“走路沒長眼啊!”阿寧一個不留神撞到一人,滿身酒氣,面色緋紅,正是從酒館里跌跌撞撞出來的陳小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寧賠了禮道了歉,沒忘記安又歌交代的事。
又走了兩步,看見安家醫館門前,一老頭半佝僂著腰,頭發銀灰,梳得一絲不茍,麻布裹身,還是與那些個碼頭工有很大區別的,老頭正在擦拭門上掛的木牌,木牌有六尺七寸高,上書八個字,懸壺濟世,安身立命,口氣足夠大,仔細看右下角龍飛鳳舞的寫有三字:安又歌。
這牌子據說是安醫師傷愈歸家所寫,牌子是上好的松木打磨而成,字跡鐵畫銀鉤,讓人不免多看兩眼。
倒是這些天,街上的人都說安家閨女這一傷,倒是開了天眼,平常一些難以處理的病疾,都能藥到病除,前幾天盞茶功夫喚回了只剩一魂一魄的何家小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話用到安又歌身上在合適不過,大病初愈,更是清麗脫俗,安老頭這陣子高興的每天睡前都要喝上二兩翠濤。
阿寧正要上前去,只看得旁邊一婦人雙眼含笑,張口就沖著安塘喊道:“喲,安大夫,又在擦你這寶貝牌子了,這牌子再寶貝也比不過女兒,安小神醫不知何在啊,老婆子我有一樁喜事要說與她啊。”
“陳家妹子,我家姑娘都說了,治好了你的寶貝兒子,可你也付了診金,咱互不相欠,你也不用,三天兩頭為城北城西那些個殺豬的,宰羊的來寒摻我吧。”安塘頭都不用轉就知道又是這城北有名的媒人陳巧嘴。
這陳巧嘴年過三十才懷上種,真的算是老來得子,自然是寶貝的不行,偶然一日安又歌當街碰上,銀針行脈,救了她的寶貝兒子。
陳巧嘴自然是千恩萬謝,非要給芳華年歲的安又歌說個好婆家。
“哎,安老頭你這說的什么話,我前兩天給你找的城南大戶,你都看不上,人家可是腰纏萬貫。”
“打住,城南那家,是做死人生意的,行當上就犯沖,再說那個鐵公雞可是名氣不小,女兒嫁過去,我怕他們家桌椅板凳都是棺材板兒釘的。”安塘一說起來可是氣的胡子都要翹上天了。
“那這次肯定行,這戶人家可是在咱們太安大名鼎鼎。”說到這陳巧嘴還賣了個關子。看了看安塘詢問的眼光,一字一頓道:“候府的人。”
“什么?”安塘一個沒反應過來,差點把手中的抹布甩出去。也不再擦拭那松木牌子了。回頭一個瞪眼。
“就是那柴信。”陳巧嘴這才慢慢悠悠的把話說完了。
“胡鬧”安塘一聽是柴信,更是火冒三丈,“別說是我,就連我那閨女也不可能同意的。”
“這,你看安小神醫,前幾日不是在街上打了那柴信一耳光,人家不也沒來追究,反而看上了眼,這柴信二十出頭,侯府任職,他爹又是個侯府教習,娘家祖上也是讀書人家,知書達理,不說家財萬貫,也是一輩子吃喝不愁,再說了,在咱們這地段兒,能沾著侯府的光,那可是天大的福氣,你咋就不惜福呢。”陳巧嘴也是急了。懷里可有十兩銀子沒揣熱乎呢,這事不成,那可就又回到姓柴的手里了。
“這事別提了,不然我可給你翻臉。”安塘這次可是不動聲色,似是在爆發邊緣。
陳巧嘴一看觸了霉頭,囁嚅也沒敢往下接,擺擺手就走了。
阿寧正是看了一場好戲,才想起來自己是來拿東西的,兩步上前,十分恭敬道:“安醫師,師叔派我來取她的文房四寶。”
西山遮日,華燈初上,離王氏醫館約莫千步路程,悅來客棧。
鹿俊換上了一身文士襕衫,圓領大袖的,穿起來真是有點不適,屋子里火燭搖曳,著實是有些昏暗。
鹿俊嘴角泛笑,甩了甩寬大的衣襟,襕衫山河巾,折扇白玉墜,這可是讀書人的四件寶啊,就算裝也要裝像點啊。
房間里銅鏡樹立,看著有些不習慣的投影,倒還有兩分文人雅士的風格,折扇一甩,橫于胸前,嗤笑一聲,又隨手丟在一邊,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戌時三刻,宵禁基本要到時間了,其實也就晚上不到八點,著實讓鹿俊有些不太習慣,不禁有點想到,那勾欄瓦肆之地,在這年份,可是正經行當。
心思還沒轉完,只聽得一陣敲門聲。
“鹿公子,小女子安又歌,有事相商,可否方便?”外面聲音如黃鸝婉轉,深夜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