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肯把金玉珍珠博(上)
- 且聽闕歌
- 千城瑾
- 2997字
- 2020-10-23 15:47:52
偶爾有風路過這個擁擠的城市和人群,但風什么也沒有帶走。
說著“先生慢走”的侍者雙手是規矩地交疊著鞠躬,他們步伐毫無聲息,像幽靈一般漂浮在身邊,讓陸然想起了監視,亦或是操控。
落地窗前的人,頎長的背影,只一件白色襯衫,看上去格外單薄,像一匹孤獨的狼,冷冽地俯瞰這繁華都市熟悉的夜景。
陸然其實是厭倦住酒店的,但他并不愿意住到顧寧宸的公寓去。既然那個三年之約她已然忘記,自己也該遵守約定,不執著、不打擾、不靠近,可既然無可避免的要面對現實的殘酷,那何必躲躲藏藏。
自嘲般無奈地笑,他想,世間旳愛,大抵如此,奮不顧身,傾其所有,亦不過是“我愛你”、“你愛他”旳惡性循環,時間難以美化那僅有的悸動,同樣也難以磨平思念。就算人類的執著可以克服空間和時間,但是心之間的距離卻永遠彌合不了。陸然何嘗不明白這道理,只是那些自己從不說出口的愛,始終哽咽在咸澀的咽喉里,胸腔里強烈地共鳴震動,嘴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房間的門被敲的砰砰作響,陸然打開門,看見一臉陰沉的顧寧宸,琉璃色的瞳仁閃爍著復雜的光澤。
“你都知道了。”
并不是詢問的語氣,帶著顫抖的肯定。
陸然冷然地轉開視線,把門敞開,示意他進來。
“為什么把自己卷進來?”
顧寧宸不動,急迫地扳正陸然的身子,不是平時意氣風發的自信,不是平時玩世不恭的譏諷,不是平時插科打諢的調侃,像是自責,像是懊惱。
臉上是不茍言笑的漠然神色,看不出內心的浮動,陸然深深看了顧寧宸一眼,安慰似的輕拍他的肩。
“寧宸。”
“相信我。”
深邃的如潭水一般的黑眸,毫不妥協地直視。
陷落在沙發上的顧寧宸闔上眸子,任憑悲傷席卷包圍,陸然坐在對面,靜靜傾聽顧寧宸用悲涼的、低沉的聲線娓娓講述那些甜蜜的悲傷回憶。
“第一次見到蔣筱的時候,是在畢業設計展后的宴會上,她穿著夸張的夏威夷長裙,激動地告訴我,她和我來自一個國家,她喜歡我的設計。陸然,你絕對不能想象,居然有人會穿的那么隨便的來參加晚宴。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她比那些穿著高貴晚禮服、身材高挑的模特要好看一百倍。”
“她的瞳孔中好像盛放著無比繁盛旳日光,說起話來語速很快,聲音也很好聽。”
“我們逃出宴會,她說那里像個巨大的舞臺,人人都帶著面具在演戲,她說她是設計師,不是演員。”
“她帶我去了她的工作室,墻上的柜子上是各式各樣的杯子,她說她喜歡這些杯子,每一款都不一樣,顏色、造型、材質,它們讓她充滿靈感。”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陸然,我就知道自己愛上她了。”
陸然默默地聆聽,并不打斷。他深諳時光總是舊的,因為人總是意猶未盡的活在過去的道理。
此時的顧寧宸,不再是天之驕子,不再是業界新貴,只是一個男人,卸下武裝,靜靜地聆聽自己內心世界里悲傷蕭颯的風聲,用靈魂去緬懷一個女人。
之后的故事,就如同所有小說的情節一樣,優秀的男人執著的追求著他深愛的女人,竭盡所有,幸運的女人被感動,兩人甜蜜地在一起。
但劇情開始的時候,誰都無法揣度未知的結局。
顧寧宸和蔣筱約定著來年又來年,卻未曾等到一個破啼的夏至,那個終年不至的夏至。
擁有過的溫柔,全部自三十五層的高樓轟然墜落。
只記得教堂里神父莊重的念著神圣悼詞,哭泣、咒罵、漫不經心的閑談以及晦澀不明的竊竊私語,顧寧宸孑然一身,佇立在自己的世界里,傷痛黯淡了琉璃般的眼。黑白照片上,女子溫柔如同向日葵般璀璨的笑容,觸目驚心地提醒著自己,這些都是她存在過的痕跡。
“她哭著問我為什么會這樣?父親為什么這么對她?她從來都閉口不談她的家人,該死的我怎么會知道她口中的這個父親是怎么回事。”
“我看著她從我面前跳下去,我甚至拉不住她。”
“葬禮那個時候,我沒有掉一滴眼淚,我想我是恨她的。”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疏遠我,更不明白她為什么自殺。”
蔣筱,你是何其殘忍,讓我的心隨著你被推進巨大的焚燒爐,燒成灰,埋入永不見光的泥土之下。
從此我停留在你消失的那個寒冬,溫暖的回憶變成了冰冷的枷鎖。
“我以為自己理智到可以操控自己的感情,但是,我高估了自己,她像是罌粟一樣開在我心里。陸然,你知道嗎,整整半年,我每天晚上都從噩夢中行來,是她哭泣的臉,問著我‘怎么辦’,我甚至覺得自己要用余生來緬懷她了。”
“我開始依靠香煙和藥物來緩解自己的壓力,每每我都會產生幻覺,好像她并沒有離開,坐在窗邊擦拭著她那些杯子。”
“終于當藥物和煙草都無法平息我的時候,我去了她曾經的工作室,望一望熟悉的物是人非。那里的設計師們如常的工作,只是沒有了她。一個叫Susan的意大利女人看見我問我是不是Ann的男朋友,并給了我五十二只杯子和一本泛黃的日記,她說她的遺物一直沒有人來領。于是,像是小說里的情節一樣,我撬開了那本日記,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講到這里,顧寧宸氤氳著霧氣的眸子瞬間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恨意,冰冷而殘酷。
“她說她的母親是名叫蔣月梅的舞女,和父親露水情緣后生下她,臨死才告訴她誰是她的父親。她說她活了22年終于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她多想得到父親的關愛。”
“那個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用她去換取公司30%的股份,強迫她給一個大她40歲,并且沒幾年可活的老男人當情婦。她沒有辦法,于是她順從了她的父親。”
“她說她以為這輩子就這么麻木的過了,可是她遇見了我。她說她后悔同我搭訕,她說她后悔自己竟奢侈地愛上我,她說她后悔回應我的愛。”
“一邊出賣肉體討老男人歡心,一邊歉疚地接受著我的好,這讓她崩潰。我沒辦法想象,那幾年,她是怎樣矛盾而痛苦地度過的。”
“終于,那個老男人死了,她父親如愿以償地得到了那30%的股份。”
“她很開心,她終于完成了對她父親的承諾,她真的很高興,她以為這樣,她的父親就會認同她、接受她。”
“可是……”
聲音拼命壓抑地輕輕顫抖,心口疼痛的無法抑制,顧寧宸長時間的緘默。
“可是他的父親并沒有認同她,甚至不愿意承認認識她,并嫌她臟,對嗎?”
陸然接過他的話,聲音里有淡淡的冷凝迅速彌漫在這座空寂的房間里面。
這是多么顯而易見的結局,毫無疑問地屬于一個私生女的結局。
他并不能理解這個脆弱的女人的絕望,他甚至覺得這個女人幼稚而可笑。但莊周之所以無法從蝴蝶的臆想中逃脫,大概也是這個道理。她從小沒有父親,一直在腦子里幻想父親的樣子,并壓抑自己對父愛的渴望,當遇到使用壓抑法已經無法處理的強烈感情時,人便會不顧一切地實現自己想要的愿望。
陸然是殘酷的理性主義者,他無法對那個女人同情,在他的觀念里,無論什么時候,都需要給自己一個明確的底線,因為很多時候有些人他會一點一點磨消你的底線,當你沒有底線的時候,你就完全被別人控制。
并不是不能對顧寧宸的痛苦和恨意感同身受,他明白這種失去的滋味。
顧寧宸疲倦地闔上眼睛,沒有說話,緊閉的眼角滲出一滴淚水。
當彼岸花開滿全世界,我對你的愛,就隨著彼岸花帶到你的國度。
蔣筱,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的樣子,還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的樣子。
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為我而做的事,還因為,為了你,我能做的事。
“陸然,我不希望你卷進來。”
“就讓我一個人……”
沒有說完,陸然隨手將薄毯摔在了他臉上。
依然冷冽的聲音,像他的人一樣聽不出情緒。
“你做夢。”
我不會勸你,因為換了是我,也許會和你一樣,愿意全力一搏。
也正因為深知無法阻止你,那至少讓我陪你一起。
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后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如果你選了一條危險的道路,我就陪著你危險。如果你選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我就陪著你錯。
無關其他,只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除了陪你走下去,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