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突變
- 高原密碼
- 七品泉
- 3005字
- 2020-11-01 12:03:01
轉(zhuǎn)眼到了這一年臘月大掃除的這天。早晨起來吃過飯,我們把屋里需要往院子里搬的東西往出搬時,我父親一掀他爹(我爺爺)生前睡的炕的坑席,看見死也找不到的兩個石碟并排放在光溜溜的炕的一頭。
“石碟壓在炕席下,爺爺和爹發(fā)病都在晚上……”我父親一尋思,一下堅定了他爺爺和他爹變成那個樣子跟石蝶有關(guān)。
為了我們不跟著擔(dān)驚受怕,我父親不動聲色地把兩個石碟拿起來放到院子里一堆柴草后面。
晚上等我們都睡了后,他悄悄起來,在院子里拿上石碟,到我爺爺生前住的屋子里仔細(xì)研究起來。
其實,這兩塊在家里存在了幾十年的石頭我父親并不太熟悉,一來沒用處,二來不值錢。所以這么多年,都是這扔扔那放放,他從來沒有仔仔細(xì)細(xì)看過。
現(xiàn)在要仔細(xì)看了,不知道是知道了它是什么東西,還是把氣氛搞得有些神秘,他心里倒覺得有些緊張。不過并沒持續(xù)多長時間,因為在明亮的燈光下,在他眼里兩個石蝶只不過是兩塊普普通通的石頭。雖然形狀和一般的石頭不同,但圓石頭方石頭都是石頭。
話是這樣說,我父親看的時候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心里默想著書上關(guān)于描述杜立巴石碟模樣的那短短幾句話對照著石碟一一辨認(rèn),石蝶的寬度、中心洞的直徑、從碟片邊緣旋繞至碟片中心洞的細(xì)小溝槽和上面的神秘文字。
看了半天,他覺得又像又不像。因為大概模樣倒是不差,但細(xì)微的地方似乎不一樣。尤其是神秘文字,他一個筆畫也沒看到。也許是磨損了,也許根本就是人們的想象。總之,我父親兩只眼睛扒在上面看得酸酸的,還是看了一個稀里糊涂。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我父親有些累了,他揉揉眼睛,活動活動脖子,放下石蝶準(zhǔn)備去睡覺。突然,可怕的事發(fā)生了,放在桌子上的石蝶竟然自己飛了起來。
看見桌子上的石碟飛起來了,我父親鄭三金心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兩塊石碟飛起來后并沒有飛走,而是浮在空中上下翻飛,一會重疊在一起,一會分開,仿佛兩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我父親半張著嘴巴,圓瞪著兩眼緊緊盯著它們。它們在桌子上方飛了一會,猛然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飛向,或者說撞向自己。由于轉(zhuǎn)變得太快,我父親來不及逃跑,本能地抬起兩條手臂掩住自己面門,順勢倒在了地上……過了好大一會,躺在地上的他才把兩只手從臉上拿開,睜開眼睛看看空中,石碟不見了,他坐起來在身邊地上尋找也不見。
四處找不到石碟,我父親才想起了自己的身體,這時腦袋后頭隱隱傳來疼痛,他用手一摸,摸見后腦勺上起了個包。知道是剛倒在地上時撞的,他一點不擔(dān)心。趕緊檢查身上其他部位,并無異樣,活動活動胳膊腿全好好的。
見石碟沒傷害到自己,我父親長長出了口氣,翻身往起爬。站直身子,他愣住了:兩塊石碟好好的在桌子上放著。
愣怔了一會,我父親伸手快速地在石碟上方撩了一下,嘴巴里“嗨”了一聲。石碟沒反應(yīng),他又“嗨”了一聲,還沒反應(yīng)。
“奇了怪了!難道剛才是我眼花了不成?”
這時我父親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想拿起石碟看看,又不敢,盯著看了一會,石碟一動不動,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我父親第一件事便是來看兩塊石碟,見它們還像昨天晚上一樣在桌子上放著,才稍微放下心來。
“看來昨天晚上是我盯著它們看的時間太長了,產(chǎn)生的幻覺。”他心里這樣想著,加上又是白天,便大著膽子把石碟拿起來放著在了炕一頭的立柜頂上。
轉(zhuǎn)眼過了年,家里一切正常,我父親提著的心徹底放下了。同時對石碟的好奇心也出來了。于是,他有空沒空又看起來兩塊石碟。看來看去,看得石碟上的坑坑洼洼都爛熟于心了,也沒看出什么名堂。有時他真希望能再次看見石碟飛起來,不過它們再也沒飛過。
我父親每天擺弄石碟,閑的時候還不覺得咋地,開了春,地里的活動了后,我母親有意見了。這一天,她踹門進了公公生前住的屋子,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鉆在屋子里的鄭三金的鼻子說:“這日子你不準(zhǔn)備過了還是咋地?家里活不管,地里不去,每天抱著兩塊破石頭,它是你娘老子,還是能生出金子銀子讓你還饑荒……”
我母親劈頭蓋臉的一頓,噎得我父親眼一翻一翻說不出話來。這段時候,他鉆在這邊屋子里,還以為她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呢,原來是掩耳盜鈴。
“翻什么翻,我說的不對?”我母親說著往跟前走,伸手來奪他手里的石碟,“讓你一天抱著,看我不給你扔到茅坑里。”
“你瘋啦!?我又沒有說不干活……”我父親兩手護著石蝶躲到一邊。
“三金家的,爬犁給你送來了啊。”這時院里傳來一聲喊。
我母親剜了他一眼,出去了。我父親把石蝶放到柜子頂上,想想又拿下來放在桌子抽屜里,找了一把鎖鎖了起來。
“嬸,三金過去拿就行了,沉沉的,你還送過來。”
“我怕你們今個使,使完趕緊送過來了。”
“地都整出來了?”
“整出來了。”
“……”
聽著院子里說話,我父親本來要出來,又怕我母親不給他留面子,就等她走了才出來。
有了這場鬧,我父親不敢再搞研究了。日子很快恢復(fù)到了從前。忙忙碌碌到了七月。核桃熟了,我家里有兩樹。他頭一天摘了一樹,第二天摘另一樹的時候,從樹上掉了下來。還好樹不太高,樹下腐葉、雜草也起了一定的緩沖作用,掉下來并沒受什么傷,不過腰在一個樹枝上擔(dān)了一下,有些疼。
我父親爬起來,兩手錘著腰走到樹根坐下,背靠著樹干歇了一會,覺得腰里不疼了,便準(zhǔn)備接著摘核桃。誰想到他剛站起來,褲子、褲衩就像脫離了樹枝的果子,麻溜地從腰上掉在了腳脖子上。
感覺到褲子掉了,他以為武裝帶帶斷了,彎腰提褲子,一低頭看見自己兩條腿,頓時驚呆了。
看見自己的雙腿變成了兩根失去光澤,失去豐潤、失去彈性、失去生機、失去健美的細(xì)細(xì)長長的帶骨腿肉干,我父親怎么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但是他明白不管敢不敢相信,曾今在爺爺,后來又在父親身上發(fā)生的事都在自己身上發(fā)生了。
竟管現(xiàn)實殘酷得讓人無法接受,但是我父親還是咬著牙接受了。他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舉目四望確定周圍沒人后脫下衣服檢查了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像爺爺和父親那樣全身都變成了干,只是腰部以下變成了干,稍微感到些欣慰。
查完身體,穿褲子時他覺得褲衩似乎沒穿著的必要了,便把它從褲子里撤出來,隨手扔在一旁。提起褲子,按現(xiàn)有的腰圍調(diào)整好武裝帶的長度,系好,他像完成了一項重大的使命,兩手拍拍松松垮垮的褲子屁股部位,重新在核桃樹根坐下來。
“要是有根煙抽就好了。”他習(xí)慣性地摸摸上衣口袋。那里是他裝煙的地方,不過兒子考上大學(xué)后,就空著了。
沒有煙抽,他伸手在身邊拽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往后仰仰身子靠到樹干上,眼睛望著藍藍的天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好好想一想,可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無法思考。
坐了一會,他站了起來,在樹下走了兩步試了試腿腳,覺得除了輕飄飄的并沒什么不舒服,就撩開大步向家里走去。一路上,有熟人跟他打招呼,他像沒看見似的只顧往前走。
院子里,我母親正在拎著泔水桶喂豬。她看見我父親空著兩手大步流星回來了,感到奇怪,彎腰把泔水桶里的食全倒在豬槽里,放下空桶準(zhǔn)備問他摘的核桃呢,回過頭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他爸——”她喊著從豬圈邊屋子門口走,見我爺爺身前住的屋子門又開開了,氣不打一處來,“鄭三金,大天白日的你跟上鬼了還是咋地?”
一腳邁進屋子,她看見我父親直挺挺躺在我爺爺身前睡的炕上,手里拿著那兩塊破石頭,舉在空中看,更火了:“鄭三金,今個你給我說清楚,這日子你到底是過還是不過了?”
我父親兩只眼睛盯著石碟,像個雕塑一樣一動沒動。我母親見我父親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撲上來要拼命,到了炕前,舞在空中的兩只手僵住了。
“他爸,你腿怎么了?”她吃驚地望著我父親兩條塌陷得癟癟的褲腿。
“跟爹一樣了……”
聽見我父親這樣說,我母親撕心裂肺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