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傾盆的大雨過后，流嵐城內的空氣顯得格外的清新。青嫩的柳枝在瑞雪過后的微風中細細搖擺，杉樹枝頭的芽簇也顯得頗為狀肥。沿街頭，偶爾粉色如霞，皎若天星的點點芍藥，含羞地允吸著落下的雨露，滋潤著含苞的花蕊。

又是一年新春。

流嵐城的大街上，人流慢慢密集起來，賣傘的老人正匆忙收拾著零零落落的攤頭；一批又一批的老農，挑著雨過新鮮的蔬菜，從城外欣欣趕來；賣肉的大漢，打開沿街的店鋪，掛起今日的肉價牌，不時叫住來往的商客，喜笑顏開。

“來來來~新鮮出爐的包子咯~”

打開火熱的蒸籠，一股白色的霧氣沖到沿街走過的人的臉上，卻讓人感到一陣舒爽。

“嘿~小雜種，這下總讓我抓住了吧！”靠街的一家包子店前，一個精瘦的男子，同樣抓住一個瘦弱的少年，一臉抓賊得臟的得意笑容，道：“難怪每次打開籠子就發現少一個，原來是你搗的鬼！”

“看著吧，你說怎么辦？你要怎么賠償我？”

“我……我……”被抓住的男孩漸漸濕潤了眼眶，想了許久，便是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手里的包子，伸出手，想要還給眼前的男子。

“哼~你看看，這么臟了，有誰還會買它。”男子又變得一臉怒火，沖著男孩怒罵道。

“哎~這人也真是，對著個小孩大發脾氣算什么，真是的……”

“不過我最恨這種賊骨頭了，是該教訓下?！?

“畢竟是個孩子，放一回吧！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他也算得到教訓了。”

“哎~你們看他樣子，怕是城外來的小乞丐吧?！?

不知什么時候，店鋪前聚集了不少看客，竊竊私語道。

“唉~算了算了，拿著包子有多遠走多遠吧，別讓我再看到你?！本莸哪凶勇犚娝降椎母`語，也不好意思再次發作，看了眼男孩殘破的衣裳，便是送瘟神般的用手驅開男孩。

“給——給你?！眳s不料，那乞丐樣貌的男孩，從衣袋兜里緩緩掏出一個銅幣，放到了男子厭惡的手中。

“一個也不夠——”也不猶豫，取了那銅板便回到了攤位旁，重新張羅起來。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還原了雨初的安詳。

街道上，人流涌動。沿街旁的小店，忙著招呼生意。

”哎呀~張大爺呀，您老怎么這幾天都不來啊——“

”喲，這不是張員外嗎，來來來，請進請進，我們家小翠都等你等都茶飯不思了——”

“呀呀呀~那不是徐公子嗎？您可終于來了——”

被拉住的徐氏青年撇了撇，整了整衣冠，正要邁步進去——

“公子~哎！公子留步~”不知從哪里，串出一個六十開外的老頭，對著賞花樓前的青年叫道：“公子可否留步，聽老道說幾句話？”

“你是誰？”那年輕人好奇的站住腳步，朝著老頭望了一眼。

“公子，別理他，你快進~”外面的老鴇顯然不是頭一遭見這老頭了，臉上帶著點厭惡。

老頭不理不顧，嘿嘿一笑，雙眼朝著手里拿著的白帆布望了一眼，笑的更是燦爛。

“仙人指路？”

老頭點點頭。

“哼！~算命的騙子我見得多了去了?！毙焓锨嗄晷睦锇底韵氲?，嘴上卻是露出一絲邪笑道：“好，我就讓你測測。”

“不知公子要看什么？前塵還是姻緣？手相還是測字？”老頭捋著胡子，顯示出幾分不凡。

“哦？我可沒說過要你幫我測，我是指——”青年臉上露出玩味的神情，指著遠處的一條黑狗說道。

“公子難道信不過老道？”老者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憤怒。

“莫非先生連條狗的命數都測不出來？哈哈？那還測什么！收起桿子滾蛋吧~哈哈哈”徐氏青年得意的大笑起來，隨即輕蔑的道。

“公子和老道玩笑了。”老頭倒也沒發脾氣，只是靜靜的道：“這樣，老道便隨便找個人測測，也好消除公子心中的疑慮?！?

“隨便你?！鼻嗄曷唤浶牡碾S口應道。

“好~”老者爽快的回答，隨后輕輕轉過頭，朝著街上的人群匆匆掃了眼，良久，雙眼一道精光，道：“便是他了！~”卻是指著墻角里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孩。

“哈哈哈~你找一個小乞丐來糊弄我，我算是第一次見到你這般無恥的道士~”徐氏青年好不容易平靜了的臉頰再次抖動起來。

“非也非也！~”老者從容道：“公子這便屬于外行了。這算命算的乃是天命定數，人世輪回，測的卻是九天星珠的排列。每一個人的臉其實便如同這蔚藍無邊的蒼穹，其中排列著九顆星珠，不同的排列方式代表者不同的命數。天珠緊靠便說明此人命途簡短，人道早夭；而若是九珠相遙，則說明此人必定命途悠長，再多的困境也會轉危為安。這人都是一張臉，不存在什么尊貴卑賤之說?！?

“哼~花言巧語?！?

那徐氏青年顯然對后面一句話不太感冒，卻還是隨手丟了一錠銀子到老道手中，道：“那你便測著玩玩?！?

聽得老道之前的一派玄虛，年輕人也不置可否。

那老頭也不作勢，取過銀子便是放到了身側的布囊里。

“嗯?！?

此刻，老者卻是不露聲色，顯示出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繼而又轉頭盯向那個瑟瑟發抖的男孩，微微一笑。

男孩抬起頭，眼里流露出幾分恐懼，便是把手里早已冷去的包子捏的更緊了。

老頭的笑容瞬間變得尷尬，嘴里咕噥了幾聲，隨后又恢復了古井無波的面容。

蒼老的雙眼，漸漸變得迷離，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再閃爍。

前一刻，男孩還在擔心那個笑者不善的老頭餓昏了頭想搶走自己手里的包子。只是片刻卻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被老人看穿了般，無法動彈。

這一刻，男孩似乎做了個夢般，又回到了很久前奇遇的晚上，記憶起那里悠悠的笛聲和那輪皎潔的皓月。

“喂~我說老頭，你倒是測出來沒有，公子我有事可沒時間和你瞎耗~！”

“……”

“哼！測不出就直說，裝什么沉默，浪費老子時間?；逇?！”隨地吐了口痰，將一旁迎出來的水性女子摟到懷里，上下翻摸，大擺闊步的進了眼前的花樓。

……

賞花樓前，老頭佇立良久，雙眼似乎是失了神，良久才自言自語道：“九星墜，眾生隕。天星浩劫，天星浩劫啊——”

兀自呢喃著，便是收起帆布，匆匆消失在人群之中。

此刻，角落里的男孩終于怔然回過神來，卻是低下了頭，迷離的雙眼久久注視著手里咬了一半的包子——“滋滋滋~”手掌中央，冒出虛無的白焰，蒸騰起墜落到手背的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