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好交情初相見
- 清末低手
- 司徒嘯天
- 3627字
- 2020-10-31 22:49:23
羅啟天一覺直至天明,醒來時猛然驚喊:“畫中仙子!”,只見手中湘妃扇仍在,只是扇面畫的并不是昨夜相談的李之絮,而是一剪粉梅傲雪獨立,且有題詩曰:“也看瘋人寫傻事,不覺淚痕為誰傷。”題跋無,只一塊紅印“詠梅社主人”依稀可見,余下無異。
“好好的一把扇子,怎么寫了這首爛詩?”羅啟天從安樂椅上起身,將扇子仍回了原榻,本是想去看韞兒如何,可剛走到了門口,又覺得這扇子玄機大得很,昨晚的夢做得也邪乎,托夢的故事在老家那頭也各有傳聞,但都是怪誕離奇的,誰知是真與偽?
“李之絮會不會真有其人?”轉身回去取了扇子存入懷中,自言道:“她的樣子我可銘記在心,往后的路子長得很,萬一有個長相相似的我倒可以送了這扇子,若真能博得芳心那也賺了,若得不來,那也無賠。”
“昨兒龍泉山上的七十六跟我約好了今日在山下酒肆會面,我且去會會他。”羅啟天鎖了房門,出了奉天府,在街上打聽了附近廟宇,撿著最近的寺院騎騾而去。
半個時辰后出了廟門,腋中夾了兩本經書,與陪伴出來的小沙彌說道:“這書當我借著,過后我大哥看完還了你們。”沙彌道:“這兩本是世間法,師父說盡管拿去看就是了,就當結緣。”羅啟天撫了撫那小僧頭頂的戒疤,笑道:“小家伙長得不賴,不娶幾個老婆真可惜了呦!”小沙彌作了個佛禮,道:“女人如水,不容萬物之塵。您若心有真愛,就不必沾染于她。”
“呦呦呦,小和尚還講大道理了?”羅啟天見這小廝眸子生得甚是水靈動人,不禁雙手捏著他的兩個圓臉蛋,侃唆著:“說得還算在理!不過真理往往斗不過現狀哪。小子,如果哪天覺得靜修清苦,方可來到你們和尚所謂的‘塵世’轉轉,好玩的緊呢!”
“嗯,如果佛主覺得我不能頓悟,長大之后定會叫我到塵世享那萬金之福。”沙彌眼珠子轉了一轉,語音清脆地說道:“那時我就隨居士您在一起,好嗎?”
“妙極,妙極!”羅啟天當他說笑,并未十分在意,只說道:“不止是萬金之福,萬金之軀大哥哥也會讓你享受得到!——行了,回去罷,你師父又該說你偷懶了。”作別之后,又輾轉來到了龍泉山下的那間酒肆,只因天空落雪紛飛,時日也早,里頭除了掌柜便沒其他客人。待坐定,只因酒錢不足,尚未叫吃喝,只說等待兄弟,說辭是擔心菜涼不爽口,有傷脾胃。掌柜因此便不理睬于他,兀自算盤去了。
透過窗外,陽光高照。晴朗的天,哨風依舊卷著雪屑,渺無人煙的街上但聽幾聲狗吠,只過了一會但聽掌柜道:“里面少坐!我去拿熱毛巾來!”
羅啟天看了過去,原來是羅七十六那廝牽了一條黑斑狗進了門來。羅七十六瞧見自己,忙湊了上來,將狗鏈拴在了桌腳上,便垂足而坐。
“你來得蠻早,書帶來了么?”羅七十六問。羅啟天見他開門見山,毫不猶豫地將牛皮紙包好的兩部經書解開,“您看哪,這個是法華寺上什么下什么老和尚的早課本。”說著撿起了一本送了上去。羅七十六展將開來,讀了一會,扮作豁然開悟的樣子,且不住地點頭。羅啟天見他看得入巷,則又拾起了另一部藍皮本,續道:“這個更奇!據說是一個得道高僧圓寂前的手抄本。”
“可難為你嘍!”羅七十六自覺滿意,所以對羅啟天愈加關愛,招呼道:“掌柜的來,這狗拿去燉了,配著雪里紅,凍豆腐也加幾塊進去!——剩下的就給了店家你,也好抵了你的柴火錢。”
那掌柜見這買賣并不占便宜,遂說道:“咱們這滿洲民風小店,宰狗食肉,真個難為我們了。再說這狗枯瘦如柴,沒吃頭,不如涮羊肉?果蔬也新鮮著呢,暖和!”
“嗯?”羅七十六突然一怒,胡子撇得老高,倔著嗓兒說道:“我也是滿人——貴胄!當今皇上頒賜近臣的膳食中還有‘下湯鍋’呢,奉天這窮酸地方叫你明擺著吃還不敢?——速去宰了,賞你一只狗腿來吃!”
羅啟天低聲問道:“皇上也吃狗肉?”羅七十六暗說:“嚇唬他呢!”羅啟天笑道:“我還以為是真的呢……”心中卻想:“你這人真是掩耳盜鈴,這邊看著佛經,那邊啃狗肉。”羅七十六道:“狗肉徹火,皇帝保不準偷著吃呢,去看看他拉的屎就知曉了。”說罷,也樂得欣然,徑捏起酒杯自呷了一口。
“老兄,你知不知道順天寶鑒?”
“聽名字……”羅七十六又頓了頓,“像是藏寶圖……”眼光突然一亮,面容可掬地說道:“這可是你第二回問我這事了罷?恐你是為了它來的?”
“我只是聽外人說過這事,今天借著給老兄送佛經就想起來了。大哥見多識廣,估計也有所耳聞罷?”羅啟天被他這么一提點還真有點覺得《順天寶鑒》與寶藏有關,怪不得道光皇帝、上帝會的這些人都要尋找,而且是秘密查訪,看來此事尚未有太多人知道。
“我可不知道。”羅七十六回答的干脆,提起筷子夾了幾粒花生來吃,掉在桌上的居然也撿著吃了,“我就是個操獵的。你看,今天我知道你冒著雪而來,故在山里套來的野狗來與你解寒,太高深的奧秘我可是學不來的,你也甭問我。”羅啟天笑著起身將他杯中斟滿了酒,卻又聽他說道:“不過順天寶鑒這詞匯,文人雅士聽了自然以為是鑒寶心得,因為他們不敢往俗里想,怕被人嘲笑。但像我們這般粗人,順天寶鑒、順天寶鑒,還不就是順天寶藏的路引子?著書者已經明明白白地說明,難道這四個字還不夠利落?”
“大哥說的極有道理!”羅啟天聽了是寶藏,心血突然來潮,心想自己已經有了兩本在韞兒手里,集齊余下的,掘了寶藏,那還跟神將軍在外受什么勞什子的苦?又問:“這書不止是一部吧?”
羅七十六道:“如果真是那樣,著書者也不會將整個寶藏圖寫在一本書中,定然會有許多部,而且真假難辨!”
羅啟天心想:“跟李占云的說法一樣,果然寶藏不止一本。”笑問道:“老兄想不想得了這筆富貴?”
“我?”羅七十六冷笑道:“那么多錢對我可沒太大意思。”
“為什么?有了錢你還打什么獵?”羅啟天心想自己問得唐突,暗暗愧疚著。
“可是我打獵一樣有錢啊。”
羅啟天待要反駁,卻見七十六豎了單掌,又斷然地擺了擺,“操獵這行,放出去的是跳騷,收回來的卻是龍種。冷了可以剝皮制衣,餓了可以飲血吃肉,余者,亦可換來其它的物資。我何必為了那不義之財撞得頭破血流、天神共憤?”
羅啟天搖了搖頭,毫不明白他說了些什么,總覺得此人不像光是狩獵那么簡單。又見他說道:“咱們朝廷最近就放了一條大魚出去。”
“什么魚?”
“就是那個什么勝都統的啊,”羅七十六顯得一臉驚訝,“聽說他最近來了奉天,要到我的老家去打仗。興京那頭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說是朝廷放長線都放到他愛新覺羅老祖宗家里去了。這仗,沒得打!興京穩得不能再穩了。”
“什么?”羅啟天扯著嗓子問,又覺得此事不好過甚張揚,旋即湊過頭說道:“老兄這話懸得可沒譜。興京是什么地方?朝廷的龍興之地啊。有人想掘了風水致清國竭運,難道也有假不成?”
“啐!”羅七十六抖著食指,傲驕道:“既說是后金國都、清發祥之地,又怎會有人敢在那里造次?那里的守衛可比得上京津之嚴。這是歷代皇帝所加以重視的。”
“可是恭……恭……”羅啟天本想說是恭親王口口聲聲地說那里有匪徒攪擾,令神將軍統帶奉天兵馬前去平亂,難道聽錯了不成?
羅七十六道:“那些當官的口頭上說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樣,這就叫‘世道人心’。世道亂了,心難免也就黑了。有時候別看紙令上說的很好,背著你的勾當,在后頭不知干了多少,這就叫‘人心難測’。總之,都是一個‘人心’。”
“老兄這話是在勸我、提醒我?”羅啟天愈想愈別扭,羅七十六怎看也不像個野獵戶,對自己講這番話難道是向自己撞警鐘?自己和他是什么關系,由得他來獻好?
“我不和你講太多,”羅七十六見是一鍋肉端了上來,木勺在里頭攪了攪,盛出一碗肉湯來拌了飯,徑又飲了一杯,說道:“這兩部經書我就收下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吃飯罷。”
羅啟天吃了一碗肉湯,自覺香辣可口,寒體頓時通泰,冷不丁問了一句:“老兄,趙懷勤是你什么人?”
“你說那小姑娘的父親,”羅七十六粗布袖口抹了抹鼻尖的汗涕,邊嚼邊說:“他當年是奉天府尹,興京就歸著他管,咱們這群當地百姓受過他的恩惠,心想這人死了也怪可惜的,又礙著他是罪臣,便無人敢去拜祭。這也過去好些年頭了,我就去看看,沒想到就遇到了他的遺孤,唉,苦了這鴉頭!”
“遇到了我,則是苦盡甘來。”羅啟天笑瞇瞇的連筋帶皮嚼了不下幾十遍,說道:“這肉彈性大得很,下回相見必要再吃這個。”
“簡單,下回給你備香末蘸料!”
“我要走了,老兄,您先用著罷。”
“去罷,臨行老兄送你一句:‘河山湖海,險惡至極。得了美人歸,便回到鄉間抱琵琶自是最好不過了。’”羅七十六看也沒看他一眼,兀自喝湯吃飯,只補了一口:“依你的性子,貪戀紅塵,本無過錯,只是生錯了年頭,這就是天道,須順從,逆不得的。”
“謝了!”羅啟天邊走邊想:“今天是怎么了?耳朵里盡受這些虛無縹緲的的話來!”剛從店門口出來,正要去解騾上騎,右首邊胡同里突然踅出了幾個人來,為首的那人穿了一身醬綢馬褂,腰系湖色長腰帶,頭戴一頂天藍六合一統帽,甚是平常男子裝扮。羅啟天看得入神,覺得此人相似彼人,經這一打扮,居然也沒分清是誰。兀自上騎欲要回府,誰料那騾子不聽使喚似的竟轉向了那伙人而去,“哎?怎回事?”,羅啟天提鞭便抽那畜生,只見下面站了一個彪形漢子,原來是他牽住了自己的騾子往那伙人里去的,“你媽……你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