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風中的霧氣一般，一絲絲消散。轉眼已過了六年。這六年里，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安靜、恬適……

清竹園里，陽光暖暖。院中的石桌旁坐著白婆婆跟蕭落的娘親——飄搖。兩人悠閑地喝著茶，曬著太陽。淡淡的熱氣從茶盞飄出裊裊上升。

“白婆婆，這些草藥再晾一天就差不多了?！?

不遠處喝茶的兩人聽了，目光不約而同地朝說話之人投去。只見，在院中央陽光最盛的地方，一人高的木架上自下而上地擱置著三個簸箕，簸箕內晾曬著不同的植物。木架旁站有一身著淡青色紗裙的年輕女子，手輕輕地撥弄著簸箕內的草藥，神情專注。

那女子便是蕭落，六年后已是亭亭玉立。

“那等傍晚的時候把它們收到藥堂里。”

“嗯?！笔捖鋺?。

“看來現在她能給您幫不少忙了。”飄搖望著院中央的女兒，微笑道。

“就是??！記得以前她還是那么點，小小的?，F在就長這么大了。唉，孩子長大了，我們就老了……歲月催人老吆?！卑灼牌艊@氣說著，眼底卻寫滿慈愛。

“誰說您老了？”卻是蕭落朝這邊走了過來。她走到白婆婆身邊，蹲下身子，伏在在她的膝蓋上?！奥鋬河浀冒灼牌乓郧熬褪沁@這樣子，現在還是這個樣子啊！”她我說著仔細瞧著白婆婆的臉，認真道：“哪里老了？”

白婆婆一笑?！澳汩L得比我都高了，就不讓白婆婆我老嗎？”

“嗯?！笔捖湫χc頭。

“對了，威尹呢？”飄搖放下手中的茶盞道。

“師兄在后院的竹林里練功呢。”

“那你就在這里偷懶哦？”飄搖看著女兒，似怒非怒道。

“呵呵，反正有師兄保護我，習不習武都沒關系??！”蕭落說著，甜甜一笑。

“女孩子家也不知道害臊？”

“呵呵……”卻是白婆婆笑出聲來。

蕭落一愣，剛要開口說什么，卻覺身后有細微的腳步傳來。

一身影穿過竹子的遮擋，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皫熜?？！”

“嗯?！彼⑿χ鴳馈?

蕭落回過頭提起桌上的茶壺往一空著的杯中倒了一杯茶。然后站起身，朝葉威尹快步走了過去。

“給。”蕭落把杯子遞到他面前。

“還真是有點渴了。”葉威尹說著接過杯子，喝了起來。

蕭落看著仰頭喝茶的師兄，微微一愣。只見他額頭、兩鬢都有滲出的汗滴。下一刻，她不由得伸過手臂，拉著自己的衣袖輕輕地擦拭著。

不遠處的白婆婆還有飄搖看著二人，相視一笑。

“他們都不小了?！?

“嗯?！憋h搖點頭道。

“你說，二人成親后會是什么樣子呢？呵呵……一定幸福得很哪?！?

飄搖聽了，不知為何臉上的笑容忽的不見了?！俺捎H？！”

白婆婆轉過頭看著她?！皟扇藦男「星榫秃芎?，成親……在老身眼里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么不合適嗎？”

“不是……”飄搖看著那里的二人，頓了頓道：“落兒喜歡威尹這我知道。就怕威尹對落兒僅是兄妹之情?！?

白婆婆先是一怔可馬上便一笑?！霸趺磿?？你怎么就知道威尹對落兒的感情不是我想的那種了？”

“這個……”

“反正老身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他們兩個成親，我不想也不會讓第三個人插進他們的生活！”白婆婆突然語氣強硬地正色道。

望著女兒臉上的幸福之色，飄搖卻神色凝重。“但愿一切都像現在一樣……”

“走這么遠路來這里要采什么呢？”葉威尹望著前面寬闊的河面道。

“你猜！”

“給搖姨治咳嗽……桔梗？”

“桔梗忘斷谷就有啊，干嘛跑這么遠?！?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武功比你好，可在醫理方面就不如你了。”葉威尹如實道。

“這兩天尤其是晚上。我娘咳嗽得比往常厲害了。所以得重新熬些藥才好?！笔捖湮⑽櫰鹈碱^頓了頓道：“我打算將桔梗和魚腥草（注1）、蘆根、冬瓜仁等同用，加強藥力看會不會好些?！?

“你可是受白婆婆親傳的，依你的‘功力’有什么病治不好的呢？”葉威尹打趣道。

“那也要把所需的藥材采齊啊?！笔捖涫嬲姑碱^朝他笑道。

“在這里采什么？”

“那里……”蕭落抬手朝水面中央的一大片高高的蘆葦道：“蘆葦根?！?

葉威尹看了看那里道：“好，我去采。你在這里等我?！边€沒等蕭落有什么反應，便縱身朝那片蘆葦躍了出去。他踩在水面上，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不一會便逼近了綠色的邊緣。

“這個……要從水里連根拔起嗎？”葉威尹踩在水面上看著從水里長出的比他還高的植物，轉頭朝岸邊的蕭落道。

“師兄，你說什么？我聽不到?！?

“……”

蕭落用手側著自己的耳朵，卻依然聽不清葉威尹說了什么。

是距離太遠的緣故吧？蕭落想著，便起身飛向遠處的人。

很久以后當蕭落想起這一幕，心里不由得泛起痛楚。

當你聽不到我時，如果我奔向你，那我們之間的距離，會不會真的縮小甚至不見呢？

蕭落飛落在葉威尹身邊，一只腳輕輕踩在葉威尹的腳背上。蕭落抬起頭，額頭不覺觸碰到了他的下巴微微有些涼。“你說什么，剛沒聽到?！?

“我說……”葉威尹拉長語調道。“是不要連根拔起來?！?

“要采它的根當然要連根拔起了。”蕭落說著，朝葉威尹壞壞地瞪了一眼?！岸颊f是蘆根了，師兄什么時候變笨了？”

“哎，是你從小就跟我說藥物的采集、炮制是很講究的好不好！”葉威尹假裝生氣道：“你自己弄吧，我先回去了。”

蕭落聽了一愣，只覺腳下不穩，下意識地用功穩住。卻見葉威尹直直地戳進水下，很快便不見了。

水面漸漸沒了動靜……

師兄是不是真的回去了？蕭落盯著平靜的水面，愣愣地想。不會啊，平時不管我怎么樣，他都不會生氣啊。這次怎么……我真的惹他生氣了嗎？

寬寬的水面上，河風襲來。高高的蘆葦輕蕩，發出“唰唰”的聲響?？諘绲牡胤礁@得空曠。

“師兄！”蕭落大聲地喊道。聲音回蕩開來卻聽不到任何回應。

眼中泛起了一層霧，鼻子變得酸酸的。

忽的，隨著一聲水響。一熟悉的身影破水而出。一縷縷水珠成線般從他身上落下滴到下方的水里，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師兄？”蕭落望著空中的人，驚道。眼中霧氣卻更勝了。

全身濕透的葉威尹止在空中，下一刻飛速旋轉。身上的水粒由大到小地向四周甩落。有些滴到了正抬頭看著他的蕭落身上、頭發上、還有臉上。

濕濕的，涼涼的……

漸漸的，最后甩出的水汽漂浮在空中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的顏色。最后消散在風中……

待到全身的衣服干得差不多時，葉威尹停了下來。向下飛落到蘆葦叢上方。

“剛剛害怕了？”葉威尹躍到蘆葦上，蹲下身子看著水面上的女子。

蕭落一愣，別過頭去?！安艣]呢！”

“呵呵……”葉威尹看著她倔強的樣子，不由露齒一笑。忽的他一愣。只見在她的臉龐，肌膚上的水珠晶瑩剔透。這才想起是因為剛才他甩衣服的緣故。

蕭落臉上一涼卻覺有皮膚的溫度，于是不由得轉過頭……

眼中，是他溫柔的淡淡微笑。

臉上，是他手指輕輕擦拭的溫度。

臉龐，不可控制地燙了起來。

“沒什么啦！”蕭落突然轉過臉避開他的手自己在臉上胡亂擦了幾把。

“剛把水弄你臉上了。”葉威尹似乎并沒覺察到她剛剛的神色有何不對。他說完抓起手邊的幾根蘆葦站起身來。隨著他的力道，手中的那些蘆葦被扯出了水面?！斑@些夠嗎？”

“嗯?！笔捖淇粗鼈兊母?，胡亂點了點頭。

“那我們回家吧?！比~威尹說完離開腳下的蘆葦。當滑過蕭落身邊時，拉過她的手……

蕭落隨著葉威尹輕輕點著水面朝來時的對岸滑去。

他的手溫溫的，一股力順著手臂牽引著她。

蕭落緩緩閉上了眼睛。耳邊有風輕微的呼呼聲，眼前黑黑的。卻不覺得會迷失方向。她的雙腳順著他牽引的方向邁動著……

只要你牽著我的手，就算世界黑下來，也不會害怕。

樹影婆娑，飄搖站在窗戶旁。似看非看地望著外面。

“咳咳咳……”她不由得躬著腰用手帕捂住了嘴。劇烈的咳嗽令她有些緩不過氣來，以至于臉色都有些發白了。過了好一會等咳嗽稍稍平息了，才扶著窗框費勁地直起身子。

將手帕從嘴邊移開攤在面前。白色手帕上竟染上了血的顏色。她淡淡地看了眼后便收好放進懷里。臉上毫無驚訝之意。

目光重新移到窗外，飄搖眼中的凝重又似盛了幾分。

“十四年……是長還是短……”

六月，竟有竹葉無風自落。

飄搖微微一動，轉過身走到屋中的木桌旁，攤開一張白紙。

提筆蘸起研好的墨，筆卻僵在空中，眼睛看著空白的紙面，怔怔地發愣……

注1：魚腥草：用于肺癰咳吐膿血及肺熱咳嗽，常與桔梗、蘆根、冬瓜仁等同用，以加強清熱解毒，消腫排膿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