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坐在椅子上。
小斗笠與之對坐,手指輕扣桌面。
音輕,卻清晰得如在耳畔。
“我可不可以叫你椅子。”
“我乃長白山岑七.....”
“我說,椅子,你為什么要殺大沈。”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岑七有些不耐。
小斗笠只是笑著看著他,依舊輕扣桌面,片刻沉默,唯此聲獨響。
大沈目光銳利帶鋒,看著岑七,手指小斗笠。
“你能活,是因為她。但不代表她好惹。”
岑七看得出,這個隨時可以把他骨頭碾碎得壯漢,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個江湖上沒隨便交來的朋友,哪怕是沈世寒結識小斗笠這樣一個小孩子,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旋即冷靜下來。
心靜,則耳清。此時岑七發(fā)覺小斗笠扣桌子的聲音甚是奇特。明明客棧街道吵吵嚷嚷,卻能把每一次扣桌聲聽得如此清晰。那聲音好似穿透人心肺。
小斗笠依然笑看著他,仿佛等待他自己想通什么。
桌聲越聽越清晰,好像小斗笠叩的非是桌,而是自己的心臟。也許.....
岑七好像察覺了什么,隨即閉目探自身心脈跳動。片刻過后,頓時全然明白,那叩桌聲,正壓在自己的心脈跳動聲之上!
不禁冷汗大作。
受內傷如此之重,脈搏失律,竟被眼前的這個小孩掌握,并敲得分毫不差。每一次的敲擊都像壓在自己的心頭之上,難以喘息。
在人最身體脆弱之時,會把一些很細小的聲音放大,心魂不安。小斗笠在脈搏之間的片刻安靜敲桌,放大了受傷之人的這一點特征。
這種警告,勝過任何一種兵器的警告。
這小孩究竟是何來歷,她究竟如何做到,是觀?是聞?若剛才一戰(zhàn)對手是她......岑七已不敢繼續(xù)再想。
“再問你一次,我能不能叫你椅子。”小斗笠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不一樣兇相。她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此時卻像是換了另外一人。
“能。”
岑七一時間也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這么回答。既不能怒,也笑不出。承認了這個稱呼,就像幼稚孩童世界低頭,一點也不可小。不,他所低頭的是一個弱肉強食只看拳頭軟硬的世界,從來同長幼無關,更非從今日起始。
小斗笠玩弄著岑七用來刺殺沈世寒的短劍,寒芒逼人,問道:“好,再問你一次,為什么要殺大沈?”說著,手指著沈世寒,她已不想聽到廢話。
岑七不能不答:
“因為他殺了我的兄弟。”
小斗笠道:“那三個死人是你的兄弟?”
岑七道:“是。”
小斗笠道:“你知不知道你兄弟為什么死?”
岑七道:“我不需要知道。”
小斗笠道:“若是你兄弟該死,又當如何?”
岑七道:“世上沒有哪個兄弟是該死的。”
小斗笠不再扣桌子。
這時卻在玩弄著短劍,這是岑七的短劍。
劍柄從四個手中夾縫中繞了五圈,最后停在大拇指之上,不停轉動,劍刃閃耀猶如粼粼波光。
岑七看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把短劍她只是把玩了不到十句話的功夫,就已經(jīng)把此劍每一寸的分量記在心中。就算是岑七自己也不會把這把本屬于自己的佩劍,耍得如此爐火純青。
他閉上眼,負手就戮,喉結蠕動著咽下口水,卻仍然努力的說道:
“今日我技不如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小斗笠負和大沈對了一下眼神。相視而笑。
似乎很久沒有見過岑七這樣硬骨頭的人。
小斗笠又言道:“這句話說出來,通常只有兩個下場。不是敬你是條好漢,就是送你見閻王。前者流傳于江湖,卻沒人知道后者更多。因為人們不像讓別人知道自己不敬重江湖好漢,自然不會讓別人知道,而且死人更不會說出去。”
“你是哪一種?”這話岑七沒有說出口。
小斗笠道:“我在想,敲碎這樣的硬骨頭一定很有趣。” 說罷,她把岑七的短劍插在桌上。短劍劍柄竟然被按出了兩道稚嫩缺又猙獰的手印。這種指力碾碎一副骨架,就如同捏一塊豆腐。
岑七眼角都在發(fā)抖。
小斗笠見他害怕的樣子,笑著說道:“雖然我很想這么做 ,但我敬你是條漢子,我不傷你。“
岑七這才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小斗笠道:”但你得跟我走。”
“你想耍什么花樣?”
岑七不敢大意道,因為他并不相信這理由。“敬你是條漢子”在如今的江湖上,已經(jīng)是“利用你”的開篇說辭。
小斗笠道:“沒什么花樣,只是我們需要你闖一趟大漠。”
小斗笠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說:“怎么樣,你不愿意啊。”
“要我?guī)湍銡⑷耍俊?
“什么都不用做。”
沒人會在沙漠上帶一個累贅,如果他還有利用價值,那絕對不是壞事。
“難道 ,難道他想把我當做擋箭牌,沙漠上少了水食,就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岑七心中已經(jīng)不忍繼續(xù)再想。
“士可殺不入可辱。”
岑七并不相信他的話,寧愿速死。
小斗笠大笑:“說得好” 笑聲未滯,就已出手。
說話之時出手,防不勝防,因為武者以氣為先,說話之時未能閉氣,行招將慢,甚至軟弱無力。
久而久之,這個武林上所有的武者,都習慣無言屏息以戰(zhàn)。
像小斗笠這樣說話之中出手的人,已不多見,岑七一個冷不防,轉瞬被封住穴道。
封穴并不需要太大力氣,所以不需要時刻閉氣。
“你以為你有的選?”小斗笠一臉嘲弄得看著他。
而岑七不僅渾身不能動彈,連啞穴都被封,若青筋可以寫字,他得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臟話。
離開之前經(jīng)過大沈身旁,說道:“給他綁緊一點。”
大沈搖搖頭,嘆了口氣,然后吊著嗓子學小斗笠的童道:“難道我還有的選。”
“去你的。”
小斗笠扭頭離開。
“哈哈哈哈”
大沈大笑。
大沈和田掌柜是舊相識,他知道掌柜年輕時也闖蕩江湖,但并不知他昔日的名號。無論如何,這掌柜還是懂點江湖規(guī)矩的人,也知道怎么以此賺錢。大沈為了讓掌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破費不少。
“誰讓我遇到你這顆煞星了呢。”
“誰讓我也遇到我的小煞星了呢?”
岑七被扔到了柴房。
他被點住運功穴道,并且被困得非常緊,這種捆法,時間一長四肢就會廢掉。
這個不殺人的小斗笠,岑七早有耳聞,其實也只是不殺人而已。
殺人以外的事,看上去這孩子都做得出來。
殺人從來就不是最消仇解恨的方法,從來不是。
想到這里 ,岑七不禁不僅暗自嘆氣。
小斗笠本不喜歡這家客棧。
太過簡陋。
綁了岑七之后,卻又不得不住進去。
所以不到睡覺的時候,她寧可在街上閑逛。
然而大沈今天一定要她進來,說是要為她引薦一個人。
“可靠嗎?”小斗笠用手指挑挑帽檐,宛若多疑謹慎的老江湖。
“絕對可靠。”大沈道。
“有多可靠?”這句話明明更謹慎,表情卻讓人覺得她正在完全沒有興趣的問著廢話。
大沈卻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小斗笠的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點點頭,決定會客棧去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