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劉浪在睡夢中喃喃囈語，輾轉(zhuǎn)反側(cè)間手足微翻，只聽得“叮兒噹啷”瓷瓶撞擊聲，竟自驚了，便倦眼惺忪迷望黑蒙蒙的頂蓬，視線之間，陰晦干燥馬車中除了此一堆.彼一堆金屬器皿，未開蠟封的名酒，別無它樣。

追溯前塵往事，癡癡出神不能自已。良久良久，忽地喟然一嘆，此聲中夾雜著凄涼悲愴之感，隨手地抓起一壇女兒紅猛灌落肚，溢出的酒水流過脖頸也沾濕豪華麗服。

過后，又拿起白瓷竹葉青，一飲而盡。續(xù)連四五瓶，但覺目眩神搖昏昏然，終于持之無法，噗地倒臥昏眠。就這樣喝了又醉醉了又喝，復(fù)復(fù)反反反反復(fù)復(fù)，時時醉茫茫，渾如是個有魂沒體的稻草人。

也不知經(jīng)過多少個時辰，也不知酣睡間念上幾百次“婷婷”這個女子的芳名。

他，為情所困！

一陣烈風(fēng)暴起，帷幕揚起，一道閃電光芒刺眼奪目直刺刺而來，低叱：“你死了。”那柄快劍至外向內(nèi)快得無法形容。這一切發(fā)生地如此突然，劍尖離眉心不過兩寸。

車上的劉浪被情所縛，還是被人所刺！

有種微細(xì)聲音：“小心。”只見一根雪亮渾白的判官筆已然冰冷冷地貼近偷襲者頸上喉嚨。那人臉色駭然，驚悸已極，不知下步如何接招。此幕電光火石間，只嚇得馬車夫目瞪口呆，愕立當(dāng)場。

劉浪哈哈一笑，說道：“閃電劍果然名不虛傳，劍如雷擊電閃雷霆，實屬當(dāng)世一流大劍客。”

偷襲者正是名震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閃電劍”凌通。他輕喚一聲浪子，緩緩按下劍柄，道：“你是如何察覺有異的？”

劉浪微微一笑，輕靈地躍下馬車，動作瀟灑優(yōu)雅，低首囑咐了幾句駕夫老王，接著揮手示意“閃電劍”，雙雙走進一片茂密幽暗的森林里去了。

行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路，踏上雜草叢生亂石無章的小溪邊上，二人各自坐定光滑平坦巖石間，默然相對一時無語。只聞得潺湲流水聲水流不息，四下里靜寂清幽，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此刻已是夜了，皓月當(dāng)空繁星璀璨。凌通終于按捺不住，問了。劉浪道：“觀天色，近亥時，是嗎？對方點首稱是。劉浪又道：“你還記得，未時時分車夫老王突然把我喚醒說有急難的事。”我就問：‘老王，到底有什么苦難，就直說吧。’

老王聽后，說了起來。原來前二日有人通報，福州連江老家瘟疫橫行流病四竄。這些天手氣走衰賭場輸錢，加上侍侯左右常常逛窯子，因此所剩無幾。正在為難關(guān)頭，只好硬著頭皮開口伸手。

我想：老王從來是位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本份莊稼漢。跟我一年半載以來，身隨我轉(zhuǎn)悠南北東西，酒.色.財.氣沾染了。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愧疚萬分，答應(yīng)了，甩手電射一支龍形白玉鏢傳喚隱形的朋友龍乾坤（武林第一富，江南龍氏家族頭號人物），與此同時，鏢底隱飆七彩涂粉，已擊中你后背右肩胛骨上邊，好似一副潑畫，色彩繽紛地，亮麗七色彩虹。

凌通聽了，將信將疑，伸出右手抓拽白袍衣角，月亮下果然看見右肩胛骨處裳染璀璨七彩，立刻臉色數(shù)變，喃喃自語：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冷然追溯，那刻親眼目睹龍形白玉鏢龍形騰飛，確實疾速環(huán)繞過自己低趴青幽幽樹杈間，當(dāng)時隱匿其中的他微感后背透心涼，起初以為涼風(fēng)颼颼，誰會想到中了招。如果換作是滿天花雨的暗器，那還有命活過亥時？

劉浪繼續(xù)道：“到了申時一刻，龍乾坤派遣手下送來黃金白銀，我遞給多十倍的銀兩，老王接過笑得開心燦爛，順眼望去，你仍舊俟侯在二十丈外那棵參天古樹上，半聲未響紋絲不動。過了大約二個時辰，就輕飄飄地躍落地面，驀然間二三起伏凌空抽出閃電快劍跳進車內(nèi)，在你左足足尖甫落時侯，我就在左踝關(guān)節(jié)留下記號。”

凌通睥睨一眼，赫赫然左腳踝處白色顏彩雪白晶亮，隨手一捻，濕乎乎低未干，顯然剛才靈巧所為，不由地心底暗暗稱贊。嘴上偏偏不讓，只是閉口不語。只因若是再度溢美神乎其神武技，那不是畫蛇添足。

二年前，當(dāng)時劉浪游山玩水興致所至西南——黃果樹瀑布，只見有一大批人馬，個個長得兇神惡煞袒胸露背的，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zhí)仗地胡亂斂收“平安過路費”，還打殺過往販夫走卒，還真的看不下眼，出手狠扁這群小賊。賊首見了不妙，偷偷獨自一人通風(fēng)報訊去了。這一仗驚惹滇黔川頭號梟雄，叫上許多助拳的，惡霸地痞傾巢而出，“閃電劍”凌通也在里面。劉浪接下戰(zhàn)書，豪氣如云英雄非凡，單刀赴會在雄偉壯觀洶涌不息的瀑布前，鏢發(fā)七十六種不同暗器擊敗強敵七十一人，凌通照樣灰頭土臉敗下陣來。

從此凌通死心塌地的追隨左右。劉浪過慣獨來獨往無拘無束，行天涯踏海角的日子，無故多出累贅，心頭不爽。雖說對方真心誠意，無奈之下打發(fā)他去襄理清源山巢府“云天小筑”。這中間曾數(shù)度目睹浪子以神奇本領(lǐng)擊退硬敵，每次不忘夸慕幾句。他二人之后結(jié)下不解之緣。

劉浪道：“怕你又有言語，因此前后兩趟留了印記，得罪了。我仇家多，突襲試探純屬好意，心領(lǐng)了。”凌通應(yīng)道：“小人多憂慮，不好意思。”劉浪又道：“對了，凌兄是怎樣找到小弟蹤跡的？”凌通常以下人口吻自居，但他從未將對方當(dāng)作奴仆看待。凌通答道：“全虧了千里眼.順風(fēng)耳兄弟。”

千里眼.順風(fēng)耳也是劉浪隱形的朋友。

劉浪贊道：“千里眼千里善目，順風(fēng)耳萬里無障，他師兄弟神通廣大博古通今，天下的事無所不知無有不嘵，真的是一對武林奇葩。”

過了一會，凌通道：“小人心中有事，不知可以說嗎？”劉浪道：“請。”凌通道：“自古多情空遺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婷婷......”二個月前，劉浪人在川蜀渝州初次邂逅這位女子，第一眼望見就被她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容顏所傾倒。于是游走打聽，后來知道街巷偶遇的絕色尤物，是地方上最出名經(jīng)營染布坊生意的人家。當(dāng)下心隨身動，假意與她父親做起衣布買賣，私底下沒有人的時侯悄悄遞上情書，婷婷看后大為驚詫，表示心有所屬，對象是溫文爾雅書生才俊，已經(jīng)海誓山盟私定終身了，勸浪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回復(fù)手札上寫得明明白白：我是不會喜歡上你的，大小姐我就是這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態(tài)度堅毅，絲毫沒有回旋余地。付出真情愫，每回被拒千里之外。劉浪大為懊惱沮喪，情如死灰地，孤零零離開渝州。

凌通峻然道：“凡大丈夫所為，要拿得起放得下，千萬不可以偏執(zhí)癡戀，無法自拔。”聽見“偏執(zhí)癡戀”四字，劉浪心頭一凜，回想起昔日患難與共的紹容姑娘.鼓浪嶼渡口華姑娘，思忖：針刺之痛，不就是自己用情太深，一廂情愿地固執(zhí)癡迷嗎？幾番感情糾葛滄海桑田，是凌通毫不知情的，也是不可以告訴別人的。

凌通又道：“過去只是一種人生的經(jīng)歷，放下包袱，奔向新生命。古往今來成大事的人，哪個不是如此。”這時，劉浪心亂如麻，心里面聽不了一點勸話，迷糊之間彷徨無助，等回過神來，只聽見“襄王有意，神女無夢”，這才喃喃自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說完，搖一搖頭，不由地長長嘆了一聲。

凌通道：“浪子，你是讀書人，一定知道‘姻緣天注定，強求不來’。”

就在此時，劉浪忽道：“凌兄，你是如何看待一生的，人生到底有何意義，人生價值又在哪里……”言語一百八十度急換，沒有半點郁悶苦愁。對于對方心情驟然起了變化，凌通開始也是心中一愣，然后聳聳肩，正襟危坐起來了。過上徐久，侃侃而言：“有一回，兩名孿生兄弟來到渺無人煙的戈壁灘上，由于饑渴難當(dāng)?shù)教帉ひ捤矗K于在斷井殘垣荒破村落上找到半杯濁水。情緒悲觀的哥哥見了，說：‘唉，可惜的是，只剩下了一半。’情緒樂觀豁達(dá)的弟弟見了，說：‘太好了，幸好還有半杯水可飲止渴。’

‘這兩孿生兄弟在孩提時期，他們的父親有天刻意測驗，把哥哥安置在陽光充沛的安室中，面前擺設(shè)許多玩偶娛具糖果蜜餞，誰他怎樣哄騙戲逗，可就是無法喜笑顏開；把弟弟鎖閉在臭氣熏天馬廄里，過了半天開門觀看，見他正在馬糞堆掏東西。父親奇怪問：“為什么這樣做呀？’弟弟說：‘瞧瞧里面可能藏有‘小馬駒。’笑嘻嘻的回應(yīng)，哪有半點凄慘苦態(tài)。’

‘總而言之，世上的人都說，人生不過是一場游戲一場夢！也曾聽：人生就好像來到這人世間做客一樣，吃玩了也就作鳥獸散了，只是一名生命過客而已，無所謂的東西。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衣.食.住.行。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是為了吃更多的飯……人生毫無意義，沒有任何價值……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

‘凌通以為，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劉浪隨聲附和：“正所謂：‘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凌通接口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劉浪點頭道：“不錯，不錯。人活一世，應(yīng)該如此。”頓了一頓，又道：“前些日子瀏覽了莊子【逍遙游】，原文已經(jīng)忘了，大意是說，終生勞碌而不見有什么成就，疲憊困苦都不知道究竟為的是什么，這不是很可悲嗎？這樣的人生雖然不死，又有什么意思呢？人的形體會逐漸枯竭衰老，而人的精神又困縛于其中隨之消亡，這不是莫大的悲哀嗎？人生在世，本來就是這樣昏昧嗎？還是唯我獨昏而別也有不昏昧的呢？”

凌通聽后動容，低垂著頭細(xì)細(xì)思量這段精辟妙解。過了很久，才緩緩地道：“聽你一言，似乎覺得你對人生成功的意義.生命的真諦大徹大悟。小人有一疑惑不解，這些年來登泰山.險攀華山，足踏萬里長城等等，行遍千山萬水，千樓萬閣，你究竟想做什么，想證明些什么？你到底是屬于情緒悲觀憂愁抑或是屬于情緒樂觀豁達(dá)的人……”

劉浪聽后歇斯底里地縱聲狂笑，霍然起身，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說完，輕嘯一聲，音落在暗幽無邊的夜色下。

凌通慢慢站起，佇立寒風(fēng)中，嘆息道：“每次提起都是如此，人生……命運……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世嗎？浪子呀浪子，什么時侯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