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眠碎的男子看著驚華,旁的噴茶的噴茶,噴酒的噴酒,實在沒什么噴的聚在一起,左一口荒唐右一口荒唐。
唯獨這男子,心里翻滾了幾番,露出了愉悅而又明快的笑意,他是真的覺得驚華有趣極了,卻未直接應下,也未曾拒絕:“草民不覺得草民區區一條命值得眠碎這樣的寶物,自然也不值得殿下心悅之人的寶物來抵當,故而,草民以為這樁買賣,草民實在有些虧損。”
拿他的命換眠碎,值不值得這個問題驚華并未曾考慮,她心里清楚這男人有些古怪,只是沈玨喜愛,她必尋來才是,卻未想對方竟如此詭辯。
打交道耍心眼的事她向來吃虧,比不過謝懷之。故而她直截了當問道:“既是寶物便有個價格,倒不知眠碎要拿個什么樣價格的東西來換,閣下才滿意?”
那男子唇角的笑意有些玩味,他的手撫著眠碎的簫管,許久,緩緩開口:“就拿驚華殿下的一諾來換,如何?”
驚華眸光一收,看向這人,倒真是有趣,謝懷之也覺得好玩極了。
眠碎換一諾,說不上合適不合適,但是以未來的萬千不確定換手中的珍品,對方顯然是對驚華有著極大的信任與了解。
驚華揚揚眉:“好,與君一諾,我雖說是只有些個莽夫之勇,但閣下若是哪日需本殿出些氣力,自當義不容辭,倒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男子將眠碎遞給驚華,平凡的樣貌里竟是有些異樣的光彩,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里罕有地煥發出勃勃生機,就好似深埋心底的千尺桃花一夕盛放,自他口中緩緩吐出“明月修”三字。
驚華喜滋滋地將眠碎拿給沈玨,熱鬧看夠了的眾人也紛紛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極為乖巧的模樣,但沈玨還是察覺到無數八卦的目光看向他這邊,也包括,那位喚作明月修的男子。
驚華將眠碎遞給沈玨,圍觀的群眾“嘶”一聲吸了口氣——原來驚華殿下心悅的那人便是沈相。
怪不得,為博美人一笑,驚華殿下如此不要…不要臉?
沈玨接過眠碎,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見驚華灼灼盯著他,語氣曖昧地咬耳朵道:“本殿為博佳人一笑,沈相不給本殿個面子,笑一笑嗎?”
沈玨瞥了她一眼,卻見對坐的明月修興致盎然地瞧著驚華,這目光里滿是好奇與興味。
他側過頭,極其罕見的、十分稀有的彎了彎唇角。
宴席至此,大多都該套關系的套關系,該喝酒的喝酒,該撩妹的撩妹,沈玨被慎王拉去見了幾個朋友,大概也是慎王的關系戶,謝懷之還是老神在在地喝茶,一邊不知同身旁的人在說些什么;驚轍側著頭打量著思不離,眸中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葉寒葉聿那邊追了許久,卻不想連半個人影都未曾見到,葉寒皺了皺眉,從追這人起,便是踏花枝也絲毫聽不見這腳步聲,這般的功夫除去驚華,大楚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何時來的這般的高手,竟是如此無知無覺入了這樣的宴席之中。
葉聿看了葉寒眼,語氣不大好:“哥,這人功夫極深,怕是追不上了。”
葉寒心里清楚,點了點頭,無可奈何道:“先去回復公主吧,這件事怕是不簡單。”
驚華今日的酒喝得有些多,又想起交代給葉寒的事情,走出碎玉溪,打了個響指,葉寒葉聿苦著眉頭瞧著她,這模樣大抵是沒有什么結果。
“殿下,那人功夫奇高,我們追了幾步,卻發現此人早已不見蹤影。”葉聿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因著踏雪林林密花迷,故而我們也未曾瞧清楚那人身段,甚至不知是男還是女。”
她越說越羞愧,簡直是丟人啊,堂堂大楚高手被玩弄到這個地步。
驚華倒是點了點頭,不以為然,畢竟思不離這個人身上存在太多的疑竇,既然她敢蹦出來,必定是有了許多準備,明月修一介小小平民,知曉如此多皇家秘聞,也必定有著背后的過往,既然有線索就不怕找不到源頭,只要對方不是在打沈玨以及自家父皇母后的主意,旁的事,即便作出個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再回去的時候,就不知慎王又作了什么幺蛾子,這些個文人墨客加之驚轍眾人都捧著個玉質容器,往踏雪林走去,她扯了扯沈玨的袖子,沈玨邊走邊對她解釋道:“這是贏貴妃創的一種釀酒方法,桃花盛開時,取最嫩的桃蕊,桃蕊清甜,將其曬干后藏于寒洞之中,待到冬日初雪時,作為釀酒的材料,釀出來的美酒自是芬芳誘人。”
驚華瞧著他挽了挽袖子,微微踮起腳尖拉扯下一枝桃花,將粉嫩的花蕊掐斷丟進玉質容器之中,倒是十分認真的樣式。
黃昏灑下的暖陽,一抹抹全是金黃,萬人之上的男子褪去了清冷如嵐的氣質,一身雕琢的精致至極的紫色華服后是萬丈斜陽,溪水潺潺,而這滿園綻放,寸寸風情的林中,那人眉眼間全是認真與別致,驚華抱著臂,心里那汪子春水簡直浩浩蕩蕩。
她隔著開的飽滿的花枝,眼睛與沈玨的目光相距不過分寸,壓低了的聲音里滿是歡喜與得意,那是她完成了多少任務,做對了多少選擇,讀明白了多少兵書都不會有的。
沈玨心里貧瘠而又荒蕪的萬尺山河,就好似一夕花開,他聽到這個小小的打扮成少年模樣的絕世美人說:“沈玨,我今日曾不經意瞧見一句話,只是末尾的幾個字未曾看全,你來教教我好不好。”
他的唇動了動,翕了又合。
“那句話是,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
心上人。
而后的那些年里,歲歲年年,有過多少情深至斯,見過多少風情雅致,從懸崖幽谷到一念山河,他沈玨見過的萬千風情,也不過是,這三個字,彼時,他未曾說出口,此后,他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而與此同時就在那桃花枝丫里,透過層層暖光,有一個人,尋常樣貌、尋常氣質、那個問驚華要了一諾的男人,一如既往的笑意清淺,只是那笑的背后是濃烈不可知的愉悅。
原來,他明月修也有這樣濃烈的興趣,濃烈到想把一個人收藏,賞玩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