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輕面上一片淡然,看不出什么想法。他輕輕替蕭月熹掖了掖被角,緩聲道:“不說這個了,你再睡會兒,嗯?”
“康王的案子,別因為我耽誤了你的計劃,已經(jīng)四天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撂著不管吧?”
“旨意已經(jīng)擬好了,你不用想這些,專心養(yǎng)傷就好。”頓了頓,慕云輕有些自責(zé)似的道一句:“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你了……”
蕭月熹皺了皺眉,剛蘇醒過來還有些遲鈍的大腦思考不了太多事,只是本能的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只好道:“別說這些了,你真的要休息一下了,別把自己身體熬壞了,堂堂九五之尊,殫精竭慮夙夜無休的不是為了國事而是為了女人,傳出去讓人怎么議論你?我可不想當(dāng)這個禍水!”
慕云輕沒再推拒,只是點(diǎn)頭道:“好!我看著你睡著了再去休息,睡吧?!?
蕭夫人醒來后的第二天,皇上終于出現(xiàn)在早朝之上,卻是仿若脫胎換骨一般。
先前唯唯諾諾的模樣蕩然無存,他面上帶著年少氣盛的怒意,高高在上地在龍椅前踱了幾步,每一步,都好似在人心間留下一記重錘,最后,他終于停下,冷冷地掃視一圈,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大殿中顯得猶為冰冷:“朕自繼位至今一年多的光景,到底做過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惹諸位不快了?”
背地里的閑言碎語,如何能拿出來當(dāng)著圣上的面說?而且眼下的形勢,就連馬屁都不是說拍就能拍的。
“嘩啦”一聲輕響,一封厚厚的折子徑直砸進(jìn)太保陸之衡的胸口,“啪嗒”一聲滑落在地。
慕云輕波瀾不驚道:“陸卿,你也來看看,這種妄圖弒君、勾結(jié)南境諸國、縱容手下強(qiáng)取豪奪的人,就是他們理想的好皇帝嗎?”
陸之衡不發(fā)一言地拾起腳邊的折子,越看越心驚,這上面不光羅列了康王謀逆的種種罪狀和證據(jù),就連牽扯進(jìn)去的官員都無比詳盡。一一看下去,陸之衡心頭不由一陣火起:這些人都瘋了嗎?!就算要扶持一個上來,也不該是這種連潔身自好為何物都不知道的貨色啊!
心思百轉(zhuǎn)間,陸之衡誠惶誠恐道:“皇上保重龍體,萬萬不要為此等小人動怒啊!”
大殿上呼呼喝喝地響起一片“皇上息怒”,回應(yīng)他們的只有冷笑:“呵!龍體?”慕云輕一掀衣擺坐在龍椅上,用他從未有過的狠厲聲線道:“你們背地里怎么說的?怎么到了朝堂上就一個個都啞火不吭聲了?若你們真覺得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在康王手里就比在朕手里好,那亂臣賊子也不用懲處了,朕退位讓賢!如何???”
陸之衡:“……”合著這位只是被氣狠了,才狗急跳墻的吧?真不明白,太后到底在忌憚他什么……“皇上,臣自請協(xié)助刑部徹查此事,定要給皇上和百姓一個交代!”
慕云輕瞇起了眼,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道:“說到交代,朕也該給蕭將軍和蕭夫人一個交代。上次那些膽大包天的刺客入宮行刺,朕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委屈了蕭家,結(jié)果就縱容成今天這個樣子!兩次禍端,蕭夫人舊傷還未好利索就又添了新傷,不稍加安撫委實(shí)是說不過去的。”
陸之衡很快就弄明白皇帝陛下一番長篇大論的中心思想。
蕭家的丫頭進(jìn)宮就封了個正一品夫人的位份,如今才進(jìn)宮一個多月,尚無子嗣,直接晉封有點(diǎn)說不過去,慕云輕好容易才把人求進(jìn)宮,再得寸進(jìn)尺太后也不會答應(yīng),所以他是想……升蕭亦洄的官?
果然,慕云輕下一句就是:“蕭將軍駐守南境快十年了吧?戰(zhàn)功赫赫自不必說,朕打算封其為平南侯,其夫人為誥命夫人,諸卿有意見么?”
每句話都在征求別人的意見,可每句話都嚇得人半分不敢反駁。
陸之衡臉色微青,卻也知道此時不可操之過急,只得高呼“皇上盛名”。
“康王之事……”慕云輕頓了頓,才又道:“既然你們跟朕一樣,覺得這等逆賊留不得,那就徹查,所牽連的上至官員下至百姓,全都關(guān)押天牢,等候問斬!哦對了!查歸查,如若讓朕發(fā)現(xiàn)哪個不長眼的多填幾筆或者少畫幾筆……”
慕云輕沒再說下去,卻讓一些人心中無端泛起一抹涼意,這才想起,皇帝雖無建樹,可監(jiān)國司卻是只聽他一人之命行事的。
出了宣室殿,何通眼尖地發(fā)現(xiàn)遠(yuǎn)遠(yuǎn)站著的身影,愣了一下,忙喊住慕云輕:“皇上,您看那邊,是不是……木藍(lán)姑娘啊?”
慕云輕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木藍(lán)被兩個侍衛(wèi)擋著,正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見到慕云輕,立刻就要上前,卻又被侍衛(wèi)攔下了。
心頭一突,慕云輕大步走過去,沉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皇上!可算見著您了!”木藍(lán)的聲線都是抖的,帶著哭腔道:“今早您剛走,太后就派人來請走了我家夫人,還不許人跟著,夫人身上的傷——誒!皇上……”
沒聽完木藍(lán)的話,慕云輕已經(jīng)火急火燎地往長壽殿的方向奔去,什么都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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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殿。
一名鬢角花白的老宮女步態(tài)矯健地邁入內(nèi)殿,附在天后耳邊低聲道:“太后,皇上來了?!?
太后捻著佛珠的手一頓,掀開了眼簾,唇畔噙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來。
要說當(dāng)年她之所以能脫穎而出成為后宮之主,這張臉占了大半的功勞,如今雖是快要四十歲的人了,卻因保養(yǎng)得宜,一張妖媚的臉得以保存下來,就算穿戴簡樸,也沒對她的美貌造成什么影響。
太后從容道:“哀家好久都沒見過皇帝了,快讓他進(jìn)來?!?
老宮女得令出去,不一會兒就引來了一臉陰沉的皇帝陛下。
太后端起手邊的茶杯,氣定神閑道?!盎实蹃砝玻孔!?
慕云輕此刻卻懶得與她周旋,直言問道:“你什么意思?”
太后皺了皺眉,美眸在殿中幾個宮人身上掃過,這才輕聲責(zé)備道:“真是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說著,她看向那名老宮女:“金桂,帶他們都出去吧,我跟皇帝說說話?!?
金桂應(yīng)是,很快就將閑雜人等都帶了出去。
沒有了外人,太后的臉色兀地變得很難看,她冷冷地瞪著慕云輕,語調(diào)沒有絲毫溫度:“怎么?演不下去了?如今即便有外人在也懶得跟我客套了?”
慕云輕沒什么表情,只是慢條斯理道:“您一直覺得朕在演戲,那就當(dāng)朕今天是露出狐貍尾巴好了!朕來,只是想問你無緣無故勞動一個重傷的女人,是什么用意?”
太后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怎么能算無緣無故呢?哀家這可都是為了你好?!?
慕云輕怒極反笑:“哈!那煩請?zhí)笳f說,如何就是為了朕好了?”
“自打蕭氏入宮,皇帝先后遭遇兩次刺殺,哀家不太放心,便派人去城外寒水寺求了一簽,卻是大兇之兆!有與皇上命數(shù)相沖的不祥之人禍亂后宮,若皇帝跟此人再糾纏下去,恐還要出大禍。”
慕云輕全程都安靜地聽著眼前這人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等她說完了,才問:“所以呢?太后是怎么斷定這不祥之人是誰的?寒水寺的高僧這么靈光,點(diǎn)名道姓地告訴你么?”
太后勾了勾唇角,將喝干了的茶杯放下,坦然道:“自然不是,哀家也是猜測,因為皇帝近些日子沒踏足其他宮門,所以哀家只有先把蕭氏帶到這里,若沒事,就只當(dāng)是在哀家這里吃幾天素修身養(yǎng)性吧!”
慕云輕:“太后,您三言兩語就把朕的貼身護(hù)衛(wèi)支走了,萬一再有哪個不開眼的刺客前來行刺呢?”說到這,慕云輕突然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哦——朕明白了,原來太后是想讓凌澈提早上位???直說啊!朕現(xiàn)在就可以騰位置!”
太后兀地冷下臉,沉沉道:“哀家說過!這個位子你要給哀家坐穩(wěn)了!眼下這一堆爛攤子,不是你想扔就能扔的!”
慕云輕道:“那就別廢話!人是怎么被您請過來的,就請您怎么給朕送回去!不詳之人?不祥之人救了朕兩命!”
太后:“……你這是,沉不住氣,要公然與哀家作對了?”
慕云輕上前兩步,面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他兀地湊過去,陰冷地道了句:“有這廢話的功夫,不如直說了吧!你又想要什么?”
話音剛落,慕云輕就又退回了原來站著的位置,輕輕抖了抖袖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太后。
太后面上的表情似要繃不住了,好一會兒,才直言道一句:“你也該有個孩子了,尤其是嫡長子?!?
慕云輕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眉眼間盡是笑意:“掖庭令的冊子您都不看的么?從您讓朕立陸錦繡為后時就該知道,您是不可能有嫡孫的!”
聽到這里,太后本就鐵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