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不會想到人間還能有如此安寧,世事無爭的一方仙境。終日迷霧籠罩著青峰古樹,凝露于湖中蓮花荷葉。被荷葉印染的碧綠湖水倒影著群山的巍峨。湖中游魚戲弄著群蝦,白鷺梳理著身上的羽翼兀立在水面之上,岸邊的楊柳伴隨著清風(fēng)輕撫著泛起的波紋。一切的景象都是那么的自然與和諧。
不遠(yuǎn)處的竹林小徑上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歌聲,聽,這歌聲美如那天外之音,可音色卻是如此的凄苦愁楚,悲戚惆悵,似乎唱落了那辰星殘月。
“彼藜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藜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藜離離,彼稷之實(shí)。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恐我今生將難釋懷,是誰將《藜離》改成曲譜的,怎會如此的哀傷……”這是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裳破舊不堪,身材殘缺且如干柴般枯槁的男人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
“誰,是誰在說話?!蹦桥芋@呼著四處找尋著。她清晰的記得當(dāng)年和娘親在此處避世至今從未有人到過這里。母女二人相依為命,但因自己年幼,使得娘親積勞成疾不日便駕鶴歸西,自己獨(dú)自一人在這碧水青天之中恍恍惚惚過了數(shù)年。今日突聞他人言語道出心中哀怨,又是驚喜,又有害怕。
“喂,你怎么了,醒醒……”女子輕聲呼喚著,看著他身上毫無一絲血色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啊……好痛?!边@是那男子醒來說的第一句話,看著簡陋而不失幽雅的居所,茫然問道:“此為何地,似乎之前來到了蓬萊仙境。”說完便自下床四下尋視著。
“你醒了,快喝了這藥。你血?dú)獠蛔悖梦揖铀鶄洳菟幧醵?,閑來也自無事,便幫你煎熬了?!边@女子急忙將藥遞給他神情關(guān)切地說道。
年輕男子抬眼看去,不由得楞在當(dāng)場。這白衣女子如那浴雪而出一般,膚如白脂,無有瑕疵,面如桃花,眉若深嵐,明眸如星似月,一顰一笑猶若渾然天成,秋風(fēng)卷落葉帶起他云鬢散飛于胸前,秀而不魅,清而不寒,年輕男子當(dāng)真看得癡了。
女子見得也不氣惱,將藥置于石桌之上淡淡地說道:“趁熱喝吧?!?
男子嗯地回應(yīng)一聲,想要端藥卻楞了一下,顫抖著舉起了左手仰頭便將藥喝下。低頭似乎在想著什么,卻又茫然地?fù)u了搖頭。
女子見其將藥喝完便說道:“你走吧,我此處不便留人。”
男子聞言,起身便往外行去,路至一旁,左盼右顧,茫然失措。“這是哪,我又該去哪?”
“你如何來便應(yīng)知如何出去。”那女子一直跟在身后,提醒道。
“我如何來的,我……啊……”男子左手用力著拍打著頭,表情痛苦異常。
女子似有明悟,急忙問道:“那你可記得自己名諱?!?
“我叫……我叫……”男子這才停止了拍打自己的動作,癱坐在地?!拔沂钦l,你又是誰。”
“我叫墨雪,是此地主人。你是誰,我也不知,只是三日前你重傷昏迷至此,我救你而已?!?
“重傷?”男子看向空蕩蕩的右手茫然地說道。
“既然如此你便在此處自尋一地,搭建居所吧?!蹦┝粝卵哉Z,轉(zhuǎn)身往茅屋而去。
那男子聞言只是悲笑一聲,起身便跟隨在墨雪身后去尋伐木之物。
次日天還未明,墨雪便聽得外頭劈斧之聲不絕。墨雪輾轉(zhuǎn)難眠,便起身梳洗一番。
那男子,單手伐竹卻也不慢,正坐于數(shù)下歇息見墨雪手提一籃食物而來,急忙起身跑了過去虧欠地說道:“小子是否擾了墨姑娘休息,實(shí)在汗顏無地。”
墨雪清笑一聲道:“無事,反正我也眠薄。寒舍貧瘠,只有些許填飽之物望莫要嫌棄?!?
那人聞言急忙接過竹籃說道:“呀,如今我感謝不及,怎敢生有嫌棄之心?!?
“舉手之勞,以后勿要掛念與心,更無須報以瓊瑤,此事休要再提。”
那人見墨雪些許生氣,乃不敢多說。低著頭啃其野果充饑。
墨雪也覺得話語偏有嚴(yán)厲之意,心下多有愧疚便自轉(zhuǎn)移話題指著地上被伐的竹子說道:“這些都是你砍的么?”
那人急忙放下手中野果說道:“是?。∈欠癫粔?,那我再多伐一些?!?
墨雪見那人如此緊張不由得“嗤”的掩面一笑,這一笑在男子眼中無異于百花齊放,嬌美至極。“那倒不用,如果你真想還我恩情的話,便先在記憶未恢復(fù)之前幫我做些瑣碎之事。當(dāng)身體復(fù)原要走要留你自可做主。如何?”
“如此安敢有不應(yīng)之理?!蹦凶哟笙?,他也正愁沒有理由留在如此仙境之中。
“還有一事?!蹦┧坪跸肫淦鹗裁?。
“何事?”那男子問道。
“如今你答應(yīng)了在此駐留,可我并不知你名字,一來二去甚是不便,如果不介意從今往后你便叫做虛淚如何?!蹦┱f完臉不由地一紅。
那人看得癡了,急忙應(yīng)承下來。
這下墨雪便驚奇地看著他說道:“此名如此古怪,你怎……”話還未說完,那人便躬身接口道:今我無名,得姑娘賜名已屬萬幸,怎有他念。如姑娘欲要告知,小子洗耳恭聽。
墨雪急忙伸手將那如枯骨般的男子扶起,輕聲說道:“何必如此。”
那男子只覺得一陣涼意至指端直入心扉,抬頭一看,見一雙如白玉雕琢般無暇的手正牽住自己那雙枯槁不堪的左手,急忙抽了出來,不為其他,只是如此難免污了人家玉手。
“這規(guī)矩便是我娘親定,我自小予他人所不容,背離故土,隱蔽至此。一切所有皆因我生來洪水滔天,目觀一切死難卻不落淚,他人言我不祥,時常木棍加身,母親為我,背棄親人帶我逃來至此。”說道此處聲音不由的一陣蒼涼哽咽。
虛淚聽得,似乎親身于一旁觀看其一生不堪,未等說完那瘦如骷髏的臉頰已是雙淚縱橫。反見墨雪卻是雙眼通紅,晶瑩閃動,始終落不下淚來。
“母親來至此處,我尚年幼。可憐她終日勞累,重病加身,仙逝之前余一遺憾……唉,不說也罷。而你這名字便是我娘親所取?!?
待她說完虛淚不由得皺了皺眉,似乎覺得自己也與她一般,自小被人怨恨,孤苦無依。“淚如今記憶不復(fù),也與你無異,如不嫌棄淚愿一生相隨,從今往后,主仆稱之亦可?!?
墨雪聞言只是輕笑一聲:“如此不是苦了你,他日你記憶終有復(fù)蘇之時,定欲往塵世復(fù)那斷臂之仇,”
虛淚苦笑一聲“它日之事,它日再言。這不,此時今日我記憶還未恢復(fù),當(dāng)叫你為何?”虛淚低頭思索一陣這才拍手道“咳……小姐?!闭f完整個人躬身及地。
墨雪見得如籠中驚鳥急忙躲至一旁搖手道:“不可不可,你若執(zhí)意如此,往后叫我墨姑娘便可。”
“那如此淚便恭命了?!?
次日虛淚終于將那竹屋蓋好,累的直接躺在竹屋上方呼吸著清晰的空氣。此時天已大亮,那紅日靜靜停留在湖面層層霧靄之上,任由那滿湖碧水洗刷,荷葉凝珠,朦朦朧朧之中那一處礁石像極了一只扁舟漁船,似有一漁翁靜坐船頭臨江垂釣。
“彼藜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藜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藜離離,彼稷之實(shí)。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那聲音依舊如此哀傷,似輕訴天之不公,似哽淚在喉,將哭不欲?!澳!碧摐I猛然躍起,看向歌聲傳來之處,一路狂跑。
只見一白衣女子,腰系紅絲,一席青絲隨風(fēng)散飛,玉手扶青竹,看著那東流之水,似人也將要隨之而去。落葉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心痛,漫漫飄零。
“雪。你究竟在想什么,為何你的背影會如此的孤寂,孤寂的另任何不了解你的人為你心痛。我不走了,今生我就留在你的身邊,什么斷臂,什么恥辱,我不管了,我也不要恢復(fù)記憶了,我能像今日這樣看著你便也就知足了?!碧摐I在墨雪身后看這一切,心中掀起了一陣無言的傷痛。
墨雪似乎感覺到背后一陣無言的傷意,蓮步輕轉(zhuǎn),回身過來,卻正好與虛淚那灼熱的目光對視著。“他目光為何如此的堅定,他在想著什么?!薄澳?,莫再悲傷了,莫再讓自己痛苦了。”虛淚心中感慨萬千。
兩人的目光就這樣對視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朝陽也已經(jīng)離開了湖面,照耀著身旁的溪流在身上放出了紅白相容的顏色。微風(fēng)輕送,吹起了她如墨的黑發(fā),遮擋著彼此難舍的視線……
“何苦呢。”虛淚淡淡傾訴卻徹響了這寂靜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