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欣梅隔著老遠就看到孟家院門外站著好些鬧哄哄的人，男的，女的，高的，瘦的，年輕的，老邁的，都有。孟欣梅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是什么狀況。

院門從里面關上了，孟欣梅沒辦法進去。古氏嘶啞的哭喊聲卻沒有阻擋地傳出門外，這是怎么啦？出去那會還是好好的。

"我不賣，我的兒子，我不同意！"

聽著古氏痛苦的話，孟欣梅心里有股不好的預感，什么賣不賣的？

"這孟麗是來買人的？"

"真要賣小孩？孟大叔家是怎么啦？日子瞧著沒那么緊巴巴，不也過得去嗎？"

"是過繼嗎？孟麗自己不是生了倆？"

"這是為啥呀…"

"咳，說是去當公子，什么命這么好？"

"孟三嫂哭成那樣，怕是不愿吧…"

"這得不少銀子吧，孟家這回賺錢了。"

……

孟欣梅聽著村民這些雜七雜八的話語，才反應過來，撇下菜筐子匆匆往茅草地那邊找人。這個時候，孟世剛一般都在外面干活。

老遠就見著孟世剛的身影，孟欣梅小跑著奔了過去，喘息幾下，"祖父，不好啦，家里出事了，你快回去…"

孟世剛聞言一個咯噔，"家里怎么了？"

"啊…三姑母來了…說要賣弟弟…"孟欣梅著急得一時不知道怎么說。

看著孟欣梅這說不清楚的著急樣，孟世剛只好扛著鋤頭快步往家走。到了院門，看著那么多的鄉鄰，心里更是沒譜，"都什么事呀？堵在門口，大伙讓讓…"

村民很快讓開了路，"叔，你家閨女這是怎么回事呀？"

孟世剛抽了抽臉，"別在這看熱鬧了，回去，都回去！"

"開門，娘！娘！大伯母！祖父回來了！快開門！"孟欣梅扯著嗓子喊。

夏氏聽到聲音，匆匆從里面打開了院門。看著緊緊抱著孟水觀埋頭哭泣的古氏，還有一旁怡然自得的孟麗和一隨身老婆子，孟欣梅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念頭。孟麗這個人怎么會挑這個不年不節的時候回來，一準沒好事。

孟世剛打發了一眾村民，回頭怒道，"嚷嚷什么！這是怎么回事？"

"老頭子，你生什么氣，能有什么事？閨女難得回來一趟，這幫長舌的，一個勁地嚼舌頭！"陳氏沒好氣道，又指著古氏罵，"還有你，哭什么哭！招來那么多人，臉都讓你敗光了。"

"爹！"孟麗緩緩上前，"爹，你坐，坐下聽我說，這次是好事呀！"

孟欣梅站在一旁咬牙切齒地聽著孟麗一臉興奮地說著戳心窩子的話。原來是菀坪鎮張員外的親戚張五姨母家的小孫子在滿月宴之后，請來霍山廟的法明大師占卜了一卦，說此兒命中有兇劫，家中需有一外姓兄弟在前頭庇護，方可得一世周全。這消息不知怎的就傳開了，施家想與張家做生意，孟麗就多番打聽，輾轉通過張五姨母三兒媳的同村好姊妹的幾番幫助，才把這事給攬了下來。

"爹，你說這個機會多難得，那么多人擠破頭都沒這個本事呢。爹，我可是緊著我們家。先前弟妹說家里侄子要議親，沒錢蓋房子。現在好了，把水觀侄子送出去，錢有了，還怕蓋不了房？爹，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你怎么說得出口？這是我孟家的孫子！"孟世剛惱怒道，"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娘，你勸勸爹吧，我還不是看著家里侄子多，日子苦才回來幫襯嘛？"孟麗搖了搖陳氏的胳膊。

"什么脊梁骨不脊梁骨的，這是好事！你不看看，張五姨母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這是八娃修來的福分，旁人求也求不來。”陳氏很是不滿，若是一般人家她也沒這個心思，可那是富貴的人家呀。

孟麗看著還是搖頭不吱聲的孟世剛，有些著急，她可是在張五姨母那里答應得好好的，還收了定銀。這事要是辦不好，施家就不好過了，"弟妹啊，我們是一家人，我不會害你的。你不要再百般推辭了，這是水觀侄子的福分。"

"要賣賣你兒子！"古氏哭吼道，"我的兒子我不賣！我不圖兒子得那榮華富貴！"

“你以為我想這樣啊，還不是因為水觀侄子最小！弟妹，你還年輕，孩子以后再生就是了。這次張家給的錢不少啊！說是賣，可這水觀侄子去了就是那小兒的兄長，以后是當公子的，那是多大的福氣！你想想，這樣三弟也不用辛苦出去找活干，多好的事啊！"瞧著古氏這慘兮兮哭唧唧的樣子，孟麗就一臉鄙視。

"我不要這錢！你找別人吧。"古氏心里滿滿都是苦澀。

孟欣梅忍不住怒道，"水觀是我弟弟，誰都別想賣他！惡婦！你們這是趁我爹不在家，欺負我們，休想！"

"你敢罵我，一邊去，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孟麗不想再墨跡，"爹，娘，今兒我不回去了，明兒一大早我就帶水觀侄子走。"

"不行！"

孟麗不管古氏的拒絕，走上前哄道，"水觀啊，你別哭，你跟著三姑母，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啊。"

"不…我不走…我要娘…"孟水觀抽抽噎噎地反駁。

"想帶走我弟弟，你做夢！"孟欣梅氣得就朝孟麗狠狠沖過去，上次見到孟麗心里就已經憋著一股火，如今還想著這樣欺人，做夢！

"你，你…好大的膽子，敢撞我！"孟麗嚇得一個踉蹌，爹，娘！你看看，弟妹她就這么教孩子的，一點禮數都沒有！"

陳氏急了，"你個混賬東西，長能耐了？那是你三姑母！她來是為了你們好，你這樣看我不打死你…"

古氏沖上前攔著，"要打就打我！婆婆，水觀是我的孩子，我不賣！"

"弟妹，你何苦執拗，有錢了，以后侄女也能說個好人家。"

"三姑姐，別說了。你這是拿了多少好處，才這么糟蹋你侄兒。"古氏一聽孟麗又提閨女的親事，面色一沉，"你們誰逼我，我就帶著水觀去死！"

院里的人嚇了一跳，片刻沒出聲。

陳氏氣急了，"好呀，好呀，好說歹說，你不同意！哼，孟家給你吃給你喝，今天你必須答應，不答應就給我滾出孟家！"

"祖母，你這是不要我們了嗎？祖母，我們一家子分出去了，爹還沒回來，我們吃什么喝什么啊？"孟欣梅看著陳氏就作嘔，一刻都不想呆在這里。

陳氏臉一僵，她可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看著院子里沉默的人，也沒臉反駁，"哼，今天要是不同意這事，就分家，你們都滾出孟家！"

"行了，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孟世剛斥責幾句，"竟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家里都成什么樣了！傳出去，沒得讓大伙看笑話。"

"分家？什么分家？"李氏剛剛從李村回來，聽到這幾句話，急了！分家是大事，她可不能吃虧，"婆婆，你可不能這樣！趁我不在就提分家，這是偏心誰？"

孟麗嗤笑兩聲，"喲，二嫂，你這是什么話？我們可不是說分家，爹娘還在，你就想提分家？可真孝順！"

"呵呵，是三姑妹呀，你回來了。不分家，你們這是做什么？"李氏有些慫了，訕訕一笑，不過不是分家的話，這院里的人看著怎么這么奇怪？

待李氏知道孟麗的來意后，大喜道，"三姑妹呀，我說今兒怎么好事連連，原來是你這貴人在呀！水觀侄子就是一小娃子，懂什么？不好，不好，三姑妹呀，你看呀，弟妹也不愿意，我們就別勉強她了！"

孟欣梅有些詫異，這李氏什么時候這么好心，竟肯幫著說話，不料李氏的下一句就惹怒她了。

"三姑妹呀，你看看你水英侄子，品性好，懂事又乖巧，面相也不差，你把他帶走吧！"

"二伯母，你怎么能這樣！"孟欣梅氣得不知道要怎么罵了，這都叫什么事呀！

躲在灶房門旁沉默的孟水英聞言，驚詫得身子止不住地發顫，嘴巴喏喏發不出一聲。這是他親娘啊，雖知從小到大，李氏就不喜歡他，可也沒想到她會如此狠心，竟要把他賣了！

李氏提溜著雙眼，一臉期待地看著孟麗，"三姑妹，你就應了吧，水英最合適不過了，這次你幫襯家里，待你二哥回來，也是要感謝你的。"

孟麗有些猶豫，這孟水英都五歲了，年紀比那小兒稍顯大了點，身子骨瞧著也不太行，那可是要給別人擋厄運的，要是出了什么差錯，她可擔不起。

李氏不停地叨嘮著，"三姑妹，這買賣值，這買賣值。"

孟欣梅看著孟水英清瘦的小身子無力地蹲在屋腳，捂著嘴流淚，臉上那緊張哀傷的神情，讓人特別心疼。她該張嘴說點兒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她也沒想到李氏這么狠，竟是毫不猶豫就要把孟水英推出去。

"公公婆婆，今兒我在娘家，趕巧遇上鈴醫，我去號脈了，你們猜怎么著，大夫說我有兩個月的身孕了。"李氏摸了摸肚子笑道，"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瞧瞧這回，三姑妹就帶了好消息來。"

孟世剛看著這烏煙瘴氣的一幕，想著家里的困境和李氏肚子里的孫兒，嘴里不由得發苦。瞪了瞪似要說什么，又眼不見為凈似的邁著沉重的步子進了里屋，坐在木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二弟，你回來了。"夏氏開了院門道。

孟欣梅對挑著柴回來的孟志燦抱著希望，這孟志燦總不會賣自己兒子吧，"二伯父！"

孟水英猛地顫了一下身子，回過神來，雙眼微微地泛起了一絲光亮，緊緊地盯著孟志燦，猛地朝著孟志燦奔去。孟水英覺得自己是在抓住這最后的希望，只離幾步路，他就到了孟志燦眼前。只聽噹一聲響，孟水英不小心拌到臺階，一下子滑倒，門牙都掉了。

孟欣梅趕緊跑過去，扶起孟水英，緊緊摟著，"六弟，別怕，二伯父不會答應的。四姐也不讓你走！"

孟水英不作聲，咽了咽嘴里的血水。他也想像孟水觀那樣大哭，但是哭不出來，他沒有三叔母那樣的娘。孟水英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神發直。李氏還在一旁不斷地奉承吹捧孟麗。好在孟麗糾結地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