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公元一九三年末,漸入深冬,大地開始睡眠。
路邊的樹木早已萎黃,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桿。草葉也凋謝,更顯大地荒涼。寒蟬凄切,無處可依;朔風(fēng)凜冽,冰冷刺骨。
郯縣的腳下,是堆積如山的死尸,有曹軍的,也有陶軍的。一場慘烈的廝殺后,雙方不得不休戰(zhàn)。盡管彼此之間懷有深仇大恨,他們負責(zé)清理的后勤兵們卻不會丟下那些死去的士兵而打起來。雙方都在加速地清掃。
灰蒙蒙的云層,好似一張陰沉的臉孔。燦爛暖和的陽光被厚厚的烏云遮擋住,冷風(fēng)呼呼咆哮,暗淡的天色好像在向人們昭顯它會降一場暴風(fēng)雨——
無論降不降雨,曹營帳外的士兵依然會盡忠職守地巡邏。
曹軍,就在離郯縣不遠處的山腳下的一塊空地上扎營作息。
曹營。
兩排從大營門口直通到主帥帳營的士兵們站在那里動也不動,臉上帶著慣有的肅殺氣息。從兩排士兵的中間穿過去,一眼就能看見最前方的帳篷前有一個手持黑鐵雙戟的大漢,他是曹操的親衛(wèi)隊長典韋。據(jù)聞,此人和曹操形影不離——只要他留守在這里,那么他的主公曹操一定也在這座帳篷里。
帳內(nèi),一個斥候模樣的小兵一臉風(fēng)霜地跪在那里。
小兵名叫張先,從兗州陳留而來,是為荀先生傳遞一句話。
本來這事輪不到他的,這是他弟弟的差事——他的弟弟名叫張銳,不巧病了,因而哥哥便替弟弟跑了這一趟。
他滿心以為這只是一個很輕松的傳話,但在他說完之后,就發(fā)現(xiàn)這件事似乎沒那么簡單——
帳內(nèi)一片寂靜。
他惴惴不安起來。
于是,他忍不住悄悄抬頭一望。
在他正前方的不遠處有一張奏案。奏案的后面跪坐的是一個身穿白色鎧甲的短須中年人,中年人身材雖矮小,相貌普通,他的眼睛卻銳氣逼人,令人不敢直視;中年人的左邊跪坐的是一個白臉病人樣兒的謀士,體形瘦弱,一雙眼眸卻時刻閃動著智慧之光;中年人的右邊站著兩名雄武之人,年紀稍大的將領(lǐng)一臉穩(wěn)重,年紀稍小的則是充滿狠厲之色。
中年人的長相不是這幾個人中最出色的,但卻是最有威嚴的——他就是這次攻打徐州為父報仇的曹操。在他身邊的幾個謀臣武將們分別是:病弱的謀士戲忠,冷靜果敢的于禁,還有年輕的將領(lǐng)曹仁。
空氣里彌漫著沉重的氣息。張先剛剛講了一個事實,一個讓諸位大人非常不愿接受的事實,一個讓眾位大人默不做聲的事實——因此,沉默了許久,曹操終于開口,只聽他平靜道:“把你說的話再重復(fù)一遍!”
“是!”張先壯著膽子,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重復(fù)說,“荀先生讓小人轉(zhuǎn)告大人,道臨近冬季,兗州糧草短缺,兗州已經(jīng)無法再為提供軍隊物資了……他還說——還說——”他的膽氣漸漸沒了,不敢再說下去。
“還說甚么?講!”曹操把眼一瞇。
張先咬牙,一鼓作氣道:“荀先生說,如果大人同意了,請您立即退兵……”
“甚么!”曹操重拍奏案,“啪”的一聲把張先嚇得急忙低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眾人只覺渾身冷颼颼的,帳內(nèi)暖和的氣溫頓時降低。
“大人,您看……?”許久沒有回音,張先不得不頂著壓力詢問。
曹操的目光閃爍不定,張先只得跪在那里等候著。
“你先退下!”曹操終于發(fā)話了,“回去告訴荀先生,就說軍中糧草還夠用!其他的話你自己看著辦罷!”
分明是借他之口來向荀先生轉(zhuǎn)達自個兒不想退兵的意愿。張先苦著臉應(yīng)道:“是!”他低頭退下,臨走時還不忘偷偷地窺視眾位大人的表情。
但見曹操有些疲憊,他揮揮手道:“某累了。各位,且先退下。”道罷,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只是坐在那里閉目假寐。
“是。”既然自家的主公發(fā)話了,眾人也就不得不退下。只見曹仁面無表情,轉(zhuǎn)身就走;于禁一臉憂慮看了看戲忠,頓了頓,靜靜地退下;戲忠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家主公,看著他沒反應(yīng),只得緩緩地離去。
張先收回了目光,蜷縮了脖子,迅速地轍離。
走出帳篷,于禁就拉住了一臉想逃跑的戲忠:
“志才先生,您看主公會不會——?您看要不要退……”
他說話的聲音頗響亮,不僅引來了曹仁的注意,連值班的典韋也一臉好奇地望過來。
“于都尉,主公的事屬下怎可妄自菲論?”戲忠板了臉,抬高了嗓門,仿佛說與某人聽似的,嚴肅道,“主公的事主公自己會決斷,下屬只需聽從便是!既然主公還有兵糧,那么再戰(zhàn)下去也無可事非!況且主公勢強,敵主勢弱,可一戰(zhàn)再定勝負!”
“但是,陶軍的主力軍并不是那么不堪一擊啊!何況軍中糧草明明——”
“明明甚么!”
戲忠低斥,打斷于禁的話,于禁嘴巴動了動,想道些甚么,忽然下意識地望了望周圍稍有困惑而神色不安的曹兵,后知覺地住了口。
“你該注意到了罷?”良久,戲忠苦笑,低聲道,“不久前,有一士兵‘胡言亂語’,因而送掉了小命……”
“……多謝戲先生。”于禁心頭一緊,思索一會兒,有些不甘心地問,“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么?”
“若是有,還會拖到現(xiàn)在?”
“那……”
“戰(zhàn)與不戰(zhàn),在于主公!勝與不勝,由天注定罷。”戲忠神色淡淡。
兩人滿腹心事,皺著眉頭慢慢地走開。
典韋在旁邊聽得滿頭霧水,他向同樣聽不懂他們談話的曹仁問道:“曹先鋒,你聽懂他們的意思沒有?”
曹仁本想說不理解,但當(dāng)他看到一臉憨厚的典韋時,立刻改變了主意,不懂裝懂道:“那當(dāng)然!”
“啥?是啥?啥意思?能不能告訴俺?”
曹仁上上下下打量典韋一番,用感慨地語氣道:“有些人啊,就是對他說十遍、百遍,他也不會懂的——所以惡來你就不要問了,問了也白問!”
言罷,曹仁趕緊溜之大吉。
“啥?”典韋一臉問號,沒有反應(yīng)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