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便對酒當歌,不醉不歸,朝暮對這個奇葩的皇家子弟的印象還是很好的,畢竟人生難得一知己,有人陪著喝酒的感覺自是無需言說。只是接下來的幾日,朝暮就深深地感受到識人不察的痛苦了。
打朝暮住進太子府的第一天起,季凌逸就賴在朝暮房中不走了,一壇壇美酒送上來,一個個空壇搬出去,當真是嗜酒如命。
開初的時候朝暮還是歡天喜地地同太子席地而坐,飲酒作詩,好不快活,可喝到后來就出現問題了。
這位太子酒量不錯,但酒品極差,喝得多了就拉著人胡言亂語。
“朝暮兄弟……”季凌逸打了個酒隔,傻笑著拽著朝暮的衣袖,“我看著你格外眼熟,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啊……”
“呵呵……”朝暮一邊笑,一邊試圖抽出袖子,“你肯定是看錯了。”
“沒有……沒有……”季凌逸居然抱著人的胳膊死不撒手,笑得跟街邊瘋癲的野孩子沒甚區別,“本宮就是見過你。”
朝暮想了幾想,覺得著人是有點面熟,但是絕對不曾見過面的,于是便一本正經地回道:“可能是我長相太過稀疏平常,太子將我認成他人了吧。”
季凌逸揉揉眼睛,湊近了看她,英俊的臉上一片緋紅,“也是,本宮還記得那人是個極漂亮的女子。”
捫心自問,這幾十年里朝暮在凡間都是以男子的身份出現,若是季凌逸非要說見過一個同朝暮樣貌相像的女子,那便只有一個可能:見鬼了。
于是,朝暮咳了兩聲問季凌逸可曾遇到過什么稀奇事,季凌逸卻糊涂了,一面拉著朝暮
的袖子嘿嘿傻笑,一面繼續往嘴里灌酒。
跟醉酒的人真是無法交流,朝暮嘆氣,端起酒杯跟著他喝,跟著他醉。
在太子府呆了兩日,朝暮一直泡在酒壇中愣是沒想起找那女狐。
這情形一直到第五日才發生了改變。
那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混沌著腦袋推開房門,日光晴好,惠風和暢,美中不足的是倚在走廊那根大紅柱子邊的勐澤臉色有些難看。
“你……”朝暮驚了驚,一時忘了說話。
“你這幾日在作甚?”他語氣不善,卻偏要擺出一張笑臉,看得人陣陣膽寒。
朝暮展開扇子,睨了他一眼,高聲道:“捉妖。”
勐澤眸色一深,“妖呢?”
“呃……”朝暮干晃著扇子,一時有些窘迫,“你不是應該留在沈府么?沈燁的傷好了?”
“沈燁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就差心病沒法醫治了,所以……妖呢?”勐澤半瞇著眼,將“妖”字咬的很重。
“呃……”朝暮繼續干晃著扇子,晃得手腕有些發酸。
正窘迫時,季凌逸出現了。
隔著老遠的距離,季凌逸抱著壇酒,高聲喊道:“朝暮兄弟!”
這回來的可真是時候,朝暮將扇子一合,笑得眉飛色舞,刻意走到勐澤身側,壓低聲音道:“看你怎么解釋?”
果然,季凌逸見到人高馬大的勐澤時愣住了,連眨了幾次眼才問道:“你是何人?”
勐澤眉毛一挑,衣袂一甩,轉過頭自然地胡編亂造起來:“在下勐澤,朝暮的朋友。”
“朝暮的朋友?”季凌逸將酒遞到朝暮手中,摸著下巴興趣頗深的打量了勐澤一番,而后笑道:“你這樣子不像是潑皮無賴啊……”
勐澤以一種看猴的眼神睨了朝暮一眼,勾唇道:“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跟潑皮無賴對著干,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所以……”
話還未說完,季凌逸就仿佛見了知音,激動地搶過酒壇,拍了拍勐澤的肩膀,“來,你我這是相見恨晚,先喝一場。”
朝暮狠摔了下扇子,哀怨地瞪了勐澤一眼,眼睜睜看著兩人頭也不回地分酒去了。
世態炎涼啊……人心難測啊……
無比哀傷地搖了搖頭,又無比怨恨地跺了跺腳,朝暮這才轉想起被遺忘在角落的女狐,此時不抓,更待何時?
青藤花架,熏香繚繞,女狐半躺在藤椅上睡的正香。
朝暮握著折扇,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側,手還未舉起來,女狐眼一睜,面色一白,然后紅衣一閃,竟然一下子跳到涼亭外。
無奈地撫了撫額,朝暮高聲道:“小狐貍,你別跑!”
女狐似乎被這一聲高呵嚇到了,居然化作一只火紅狐貍,連蹦帶跳地竄上了房頂。
從前柯醉這樣形容一個人的外貌:丑的令人毛骨悚然,惶惶乎不可近身。
原來在女狐心目中我已丑到這種境界了 ?思及此,朝暮扼腕長嘆一聲,滿懷憂傷地跳上房頂繼續恐嚇小狐了。
不料這一追就追了兩個時辰,女狐從城內跳到了城郊,從城郊竄進了樹林。高聳茂密的松樹間,紅艷艷的身影上躥下跳,晃得人眼花繚亂。
朝暮扶著樹氣喘吁吁,“小狐貍,本仙君又不會把你吃了,跑這么快做什么?”
女狐停在老遠的一根樹叉上,紅色的眸子明晃晃地盯著朝暮,“你不吃我,那你追我做什么?”
“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說的真真扎心。你的沈郎為了你快要斷氣了,而你連看一眼他都不愿……你于心何忍啊?”
女狐圓溜溜的眼轉了一轉,半是回答半是自言自語道:“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朝暮還未來得及跟她好好講一講“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的道理,女狐尾巴一搖,再次躥了起來。
“死狐貍……”朝暮抬頭看看了晃眼的日光,抹了把汗,狠狠罵了一聲,一面思考如何拔光她紅艷艷的狐貍毛,一面有氣無力地追了上去。
毒辣辣的日光下,團成一團狐貍一跳躍進雜草叢生的野地,竟沒了身影。
朝暮吞了口氣,半瞇著眼,巡著氣味繼續往前跑。
“撲騰”一聲,朝暮呲牙咧嘴地捂住膝蓋往后跳了幾跳。
“年輕人,你沒事吧?”一粗布麻衣的老太婆松開手中的破推車,步履蹣跚的走到朝暮身邊,伸出皺巴巴的手。
朝暮咬牙掛出個笑,肉疼地說了句:“沒事”。
老太婆皺紋遍布的臉上掛著訕訕的的笑,頗為內疚道:“人老了不中用,連路都看不清”想了想,老太婆摸摸索索地走到朝暮身邊,“要不我帶你去看大夫?”
“不用,不用……”朝暮連連擺手,匆匆一瞥便見女狐從推車下跳出,一骨碌跑了。
“哎……”朝暮連拔腿去追,奈何老太婆拉住了胳膊,一時竟無法掙脫。
“年輕人,你別走,還沒看大夫呢!”
朝暮哭喪著臉,眼睜睜看著女狐消失在一片亂草中,悶悶道:“我真沒事……”
老太婆見她說的撕心裂肺,很是動容,面容慈祥道:“沒事也不要急著走,正好晌午了,老太婆請你吃午飯。”
在凡間晃了幾千年,朝暮見過許多次吃白食被揍的,第一次見非拉著人吃白食的,如此拒絕的話也不好說出口了。
穿過野地,有片村莊便呈現在眼前,老太婆就住在村南頭一棵歪脖樹后。
朝暮將破車推到歪脖樹下,抬頭看了看風雨不來也要倒的茅草房,內心頓時生出一種悲痛與敬仰之情。
墻壁傾斜欲倒,屋頂茅草飄蕩,形容的就是這種房子。
老太婆都窮成這樣,我一個不吃飯也餓不死的散仙要是再厚著臉皮壓榨一回,也顯得太沒有仙德了。
這般想著,朝暮便朝老太婆擺擺手,大氣道:“婆婆,我還是走吧。”
老太婆看著朝暮嘆了一聲道:“你們是不是都嫌我老了,不中用了,連吃飯都不肯留下來……”
朝暮想好的話憋在嗓子眼又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婆婆……”
老太婆擺擺手,轉過身,自言自語道:“還是我一個人吧。”
“婆婆,你要做什么好吃的?”朝暮擺上笑,上前扶住老太婆,十分熱切地問道。
老太婆拍了拍朝暮的手,笑出一臉褶子,“當然是最拿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