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仍是大雪紛落，帳篷里面卻格外暖和。王羨特意給她的營帳多加了一個炭爐，云宛初坐在床上，抱著厚厚的被子，百無聊賴地聽著外面的風雪聲。經過幾天的休養，她的身體已經恢復了許多。但是怕被凍著，王羨不肯讓她走出營帳外面，每天的飯食和藥他都會親自送來。

這支軍隊駐扎的營地范圍其實挺大，她所在的這個地方比較偏角落，并不惹人注目。她住的這個帳篷本是王羨的，現在讓給了她，他這個軍醫只能去隔壁帳篷跟士兵們擠一起了。倒是讓這一片的士兵們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小妹子住在這里，有時候她掀開帳簾探頭到外面去，門口把守的士兵便會轉過頭對她親切的笑。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郎，熱情又真誠，只是那身上的梁國軍服，每每會讓她想起那晚皇城破時的大火，那些被凌　辱的宮女。她皺了皺眉頭，將手輕輕捂在眼皮上。相比之下，這個三皇子手下帶的人，似乎都特別好呢。只是，不管是那個少年，還是對她無微不至照顧的王羨，他們，卻都是或直接或間接毀掉她國家的人。

“小初，在想什么呢？”王羨溫和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她抬起頭，看見他正拎著兩桶水走了進來，“我給你打了熱水，你可以好好梳洗一下了。”

“謝謝！”見他將自己照顧得這么細致，云宛初不禁有些愧疚，軍營里的生活艱苦，男兒們也不常洗澡，更何況這么冷的天，燒熱水并不容易。

“這雪是快要停了嗎？”她問。

“是啊，雪漸漸小了，看樣子今晚應該會停了。”

云宛初看著他，遲疑了會兒，問道：“我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可以出外面走走嗎？”

“這……你身體剛好，萬一出去又凍著了怎么辦？”王羨有些猶豫。

“王先生，我天天呆在這營帳里，悶都快悶出病來了。”云宛初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唉…..”王羨對她無奈，“好吧，那我等會兒去給你拿件披風來。你出去的話，只能在這營帳附近走動，不要走出營地，聽見了嗎？”

“知道了！”云宛初彎起了眼角。忽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可以勞煩先生幫我找些紙筆和蠟燭嗎？”

“沒問題。”王羨只當她是無聊想練字，并沒多想就爽快答應了。

“多謝！”

“那我先出去了。”

“嗯，王先生慢走。”

看著王羨轉身離去，云宛初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她將王羨送來的熱水倒進浴桶里，解下衣衫將自己整個身體浸到桶里面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自離開留國，她已經好多天沒好好地洗過一次澡了。那晚在雪地里被發現時，臉上也是臟兮兮的，因此她的真正容貌并沒有被人瞧見去。她一直在想，那個少年，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梁國三皇子吧！不知道在昏迷的時候他有沒有見過自己，如果他找到了她，他又會對她怎么樣呢？

沐浴完畢后，她穿好衣服，看見鏡子里自己干干凈凈的臉。如出水的芙蓉，生病讓她清瘦了許多，卻更添了幾分嬌弱之美。

頂著這樣一張臉走出去，真是很難不被人注意到啊。

離開留國時，她什么也沒帶，只有一盒胭脂水粉，為的就是能隨時化妝掩飾自己的容貌。她把那盒水粉從懷里掏出來，開始在臉上細細描畫。待妝扮完畢后，先前的傾國之姿早已掩去，剩下的，便只是一張還算清秀的小臉了。

“白姑娘，你在里面嗎？”營帳外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

“誰？”

“王醫師吩咐我給你送些東西過來。”

“哦，你進來吧！”

營帳外一個士兵應聲而入，懷里抱著一大堆東西。

“白初姑娘，這是王醫師讓我拿來給你的。他還說你若是要出去的話，要記得穿多點衣服，還有不能走遠了。”那士兵一臉憨厚地對著云宛初笑道。

“我知道啦，謝謝你！王先生他去哪了呢？”

“今早有一批士兵受凍染了風寒，他過去給他們診治了，怕是要忙上個半天呢！”

“這樣啊……”要忙個半天，那么接下來的時間他估計是顧不得來看自己了，那自己跑去遠點兒的地方，也就不會被他知道了。

那個士兵走后，云宛初看著他拿來的東西，自己想要的紙筆和蠟燭他都給找來了，還有一件火紅的狐裘斗篷，摸上去異常溫暖厚實。

她鋪開一張紙，蘸了墨水提筆在上面寫下“告亡母白秋離祭”，一句剛寫完，淚水已經無法控制地肆虐而下，握著筆的手都在顫抖。她在雪地里被救起的那日正是母妃的頭七，可她卻無法為她好好地來一場憑吊。甚至在夢里，母妃都沒有出現。她多想再見見她，那一晚她以為自己將要隨母妃而去了，可她卻活下來了，她愿意相信這是母妃在天之靈保佑著她。如今離母妃的頭七又已過去好幾天，而她始終掛念著想要為母親悼念一次，這也許是她唯一能為母妃做的了。

待一篇悼文寫完，淚水早已打濕了紙頁多處。她又將剩下的紙疊成許多紙船，每一只紙船上面都畫上了一朵蘭花。蘭花是母妃生前最喜愛的花，她說蘭花節操高雅，獨自開在山谷，不與花爭艷、不需人賞。曾經父皇為搏母妃一笑，派人從深山里移栽了許多珍稀的蘭花送到秋水殿。卻被母妃斥他不懂蘭花之幽潔，強將其從空谷移到這浮華之地，與逼迫隱者入世無異。

話雖如此，母妃卻格外重視他送的那些蘭花，每日親自伺料。常常對著這蘭花一出神就是好幾個時辰，或癡或怨。

待到天漸黑時，云宛初將訃文小心地收好，把那些紙船和蠟燭裝進籃子，披上斗篷走出了營帳。看守的士兵許是得了王羨的吩咐，并沒有阻攔她。

她盡量避開別人的耳目，悄悄走出了駐扎的營地，往南邊走了過去。

此時風雪已停，四周大地白茫茫一片。云宛初慢慢地走著，在地面厚厚的積雪上踩出了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

來到一片小樹林處，林子前面有一條河。冬雪已至，幾乎所有的河流都結了冰，而這條小河卻依然有水流動。那水流的方向，正好是岱國的方位。

她跪在河邊，將蠟燭裝在小紙船里，一個個點燃，　放進了河面上。那些閃著火光的小紙船就這么隨著流水慢慢地往南邊下流飄去。

她拿出悼文，嗚咽著輕輕讀了起來，讀罷將其燒掉。月光爬上了樹梢，有風吹過時，枝葉上的積雪細碎地飄落而下。她就這么靜靜地看著紙張在火光中消失，卻不知道也有一個人在靜靜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