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后身院子寬敞,是比武的好地方,白靈月一路走來都在觀察這個對手,看金羽的步態,覺得他的輕功應該一般,但下盤功夫扎實,練的是哪一家拳法,恐怕還要交起手來才能知曉。龍彬的功夫她是清楚的,自己三分功力就可以應付,那么他大哥的話,用五分力也就應該可以了。
十個回合下來,她意識到自己輕敵了,金羽武藝不俗,動作大開大合非常瀟灑,一招一式都顯示出大家風范,攻招并不凌厲卻勢大力沉,防守滴水不漏難找破綻,應該是師從多人,博取眾家之長自成一體。而且從他的表情來看,還相當從容,也不是努力十分。白靈月所修習的武藝,招式樸素實用,以防守為主,極少攻招,見招拆招沒有太多講究,打起架來也不怎么好看,卻在無形處見得智慧,往往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時攻對手于不備。感覺到對手的不可小覷,兩個人各自調整身形開始認真對待,一點點從手下留情到不遺余力,當她使出八分功力的時候,他已經明顯捉襟見肘,一個閃身不及,胸口露出大片空蕩沒有保護,她的掌鋒剛好切了進去。
指尖生生停在喉嚨前面,他馬上就要失去平衡,她收了手,抱拳:“金兄承讓了。”
她盯著他的臉色,心里忽然冷了一下,她一向沒有給男人留面子的覺悟,但對方是這個人她猛地在乎起他的感受來,武藝輸給一個女子,應該覺得丟臉吧,尤其他的武藝已經很高了。其實她內力并不頂好,如果不是簡單切磋不使內力的話,他大概也不會輸給她。不知道目光是否出賣了內心,定定神發現他并沒有尷尬和惱怒,站直了淡淡一抱拳,并未開口。
“大哥,白兄……呃,不……白姑娘……”在旁觀戰的龍彬有點語無倫次,實在是從來沒見過金羽敗陣,而且是敗在一個女子手里。
“是金兄承讓,而且敗在旁的女子手中或許不該,但靈月這些年已罕逢敵手,金公子能接我近一百招,已經是高手中的高手,何況我們并未動內力……”她抱著拳,還是選擇實事求是。
金羽擺擺手打斷她,也對龍彬表示沒關系,鳳眼微瞇看著她開口:“白姑娘的武藝,呆在這小小酒樓中,偶爾幫助些老弱婦孺,實在是可惜,這樣的本領,應該用在適當的地方。”
她一下就明白了他要說的意思,而且這個男人正在非常強烈地吸引著她,她內心掙扎了一下,還不想放棄自己的原則:“靈月習武,全為了修身自保,能幫助弱者已經是非常滿足,人不是物,適當不適當,有的時候要看人心。”
“人心?”他笑了一下,“須知這世上最難得的是人心,最難揣測的也是人心,白姑娘真的這么篤定自己的心嗎?”
“旁的事或許不能,這件事沒有疑問。先師曾教誨,習文習武都是為了自己,要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修煉,不可以被他人利用,更不能成為他人手中的工具和棋子。”她已經決定了,就不會悔改。
“這見解不失為高見,卻與正統思想有些差別,敢問姑娘師從哪門哪派?”
“先師名諱不敢輕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大多數時候無高低貴賤之分,每個人都有權追求自己理想中的生活,靈月只是認為,人與人之間應互相尊重彼此的見解。”
他又瞇了瞇眼睛,爽朗笑起來,說:“我現在,非常想和姑娘坐下來對飲上兩杯,好好聽姑娘賜教一番!”
“飲酒自當奉陪,賜教卻是不敢當!”她也笑起來,“靈月希望金公子還能拿我當男子一般看待,因為靈月實在是已經做不來女子的樣子了!”
而他,只是更加爽快地笑,過來拍拍她的肩。其實,怎么可能再把她當成男子?金羽在看到這個女子的一刻,就有一種“就是這個人”的感覺,聽她說話和她比武,都進一步加深了這種感覺,他并不覺得武藝輸給她丟人,卻全然欣賞她身上的一切,而她的目光,也已經告訴他,她抗拒不了自己。
她也上前拍他的肩,大聲說:“我今天定要與金兄飲個痛快!龍兄,請差店里一個伙計到我家去拿一壇五十年的陳釀來,我堂妹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或者,你親自走一趟?反正我父親已經回鄉下了,你去把靈玉那丫頭一起帶來,我們大家同飲!”
她是明白,金羽說飲酒,是兩個人的,但是她心里忽然有了掙扎,不是不希望和他單獨相處,可是又抗拒,雖然她注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一直過平靜的生活,但她也不知道和這個人深交之后,命運會滑向哪里,這種未知感讓人卻步,而內心里涌動著一種義無反顧的力量,更讓人害怕。
龍彬領命轉身就走,金羽拿起他的扇子搖了兩下,覺得這小女子也是滑頭得緊,卻并不表現出識破或者失望來,與她并肩進屋,邊走邊問:“只是五十年陳釀嗎?”
“好酒要留著慢慢品。”她笑過之后匆匆低頭,剛才這個笑太嫵媚了,兩個人都感覺到。
他看在眼里,心頭一動,更多卻是被她掩飾的神情逗到,忍著笑搖著扇子走在前面,他沒有多少時間,卻很有心情與她周旋。
這一晚過得相當愉快,四個人喝得很盡興但都沒有醉,說了許多開心的話,全無一句越矩,不過酒喝沒了那一對小鴛鴦就獨自去賞月了,扔下一對棋逢對手的男女,一時有點尷尬。燭光下,白靈月臉上的輪廓更加分明,也難得顯得一絲恬靜,金羽目光有一些灼熱,盯得她小鹿亂撞,只是低頭。
“我妹妹,不太懂事,金公子見笑了。”她干巴巴開口,想到那小丫頭剛剛硬拉著龍彬出去,她心里就想把她掐死。
“很可愛啊,和彬兒倒是相配,彬兒是孤兒,我這個當大哥的理應早就替他到府上求親,只是不知道令妹父母可在本地?”他看著她,覺得有趣,再如何不凡的女子,也有害羞的時候,而越是豪爽的人,害起羞來越是有趣。
終于聊到一個不關彼此的話題,她馬上來了精神,說:“叔叔嬸嬸都在外面做生意,也不知道具體在什么地方,更不曉得什么時候回來,這些事情本來拜托給我父親,可是父親今天剛回鄉下,一切事情只有我來做主,這門親事我應下便是了。”
“姑娘倒是很有長姊風范,能為別人做主,不知道能不能為自己做主呢?”他的暗示性已經非常強烈了。
她心里面,卻忽然頂了一下,拿她當爪子下面的獵物玩弄嗎?明明也清楚沒這么夸張,她卻不喜歡金羽這種掌握大局的懶散姿態,淡定抬頭,望著他,答:“靈月不是普通女子,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但是有些事情,對靈月來講并不重要。”
他小小震驚一下,不是震驚她說了什么,而是她的目光,淡淡的,獨立的,江湖中女子他也見的多了,一些也不可謂不強悍,卻沒有哪個有這樣強大的目光。他笑笑,不再多說,對這個女子,不可以操之過急,而且,她也值得他等一等。
夜色如水,掩去各人心事,金羽堅持送她們回去,送到酒坊門口才罷休。白靈玉拖著堂姐的手往里走,趴在她耳邊說:“姐姐,那個金公子是不是對你不太一樣?我看他瞧你的眼神就看出來了,龍彬也說他從沒見過他大哥這樣對一個女子。”
“你還說!你剛才為什么拉著龍彬走了?扔下我不管!”她故意板起臉,伸手去呵妹妹的癢,酒坊里工人和家里傭人都睡下了,兩個姑娘一個男裝一個女裝,壓著聲音笑鬧著。
而她們身后,目送她們進去之后,黃衫男子對青衫男子一拱手,說:“想不到大哥也有情動的一天!”
“臭小子!”某人頭被扇子敲了。
人有了心事,容易影響到睡眠,大多數人是晚上睡不著,白靈月相反,她是早晨醒得早。天不亮就轉醒過來,翻身兩次證明自己再也睡不下去,她穿好衣服到后面樹林的水塘邊去練功,望著天邊漸漸轉白的顏色,聽著自己反常有力的脈搏,她有點想要嘲笑自己,嘴卻又咧不開。
“白公子。”非常微弱的聲音,但是她耳力不凡,馬上辨認出聲音的方向以及主人。
“何長老。”她看向一片霧靄中的樹林,負手而立。
一個穿黑色短衣的老人從樹林里走出來,掂掂他手里的短刀,笑了笑:“白公子起得好早,從前在老……”
“西南形式有變,派了人過去嗎?”她打斷他,因為深知一讓他回憶往事就沒完了。
“郝長老已經到達蜀地,由當地弟子引見給了叛民,得到他們的信任。”
“很好,我們除了要幫助叛民對抗朝廷的鎮壓,還要注意其他勢力。”
“明白,天堂會的動作,我們也在注意,但是幕后真正的推手仍然沒挖出來,聽說您家的酒樓轉手給了……”
“確實是天堂會的勢力,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她再次打斷他,“我師兄有消息嗎?”
“還沒有確切消息,但是有門內有人說在京城的官兵里面看到過鄭公子,也不能肯定,我再派人去查。”
“京城官兵?”她皺了眉頭,師兄難道會進官家?
“說不準的,咱們再去查。”老人又笑,“其實白姑娘也不用這么執著,既然鄭公子是自己要走,自然是不想繼任,公子大可以……門內事務有我們這些老家伙幫你,要不然按門內的規矩,我把十大長老聚齊,我們推舉你……”
“何長老不必再說,一切等找到鄭洛再做定奪,白絡明白大家的意思,但是實在是無心這個位置。”她說完轉身就走,留下老人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