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稀奇的,也不知是福是禍,神君大人居然破天荒地放了我三天假,讓我下凡去找回玉佩。
于是逍遙殿日常的神君失蹤,就變成了天妃失蹤。
我想這大概要高興壞了容嫣。
不過這并不是我此刻在意的事。
此刻我心心念念所想的,便是能夠順利找到小秦昇師徒,好要回那塊不知道哪里好他們卻寶貝地要死的玉佩。
雖說天上不過才一日的光景,可人間已是過去了一年有余。
而這一年時光,足夠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再去到云前觀時,發現那里早已是人去觀空,只留下了滿地的青苔和一座已經殘破開裂的元始天尊泥塑。
也不知元始天尊他老人家見到這番景象,會是何種想法?
雖然身為仙神,可在這偌大的人間尋找一對師徒,無異于大海撈針。
我有三年的時間去尋他們,可誰也說不準,也許我好會在這人間輾轉數年,卻未曾見聞他們只身片影。也可能,我在這觀中留宿一晚,第二日睜眼,便會看到小秦昇又帶著他的師父回來故游。
最后,我還是決定出去找找。
第一年,我游歷了人間的大好山河,領略了水光瀲滟晴方好,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風光。
然后我回到云前觀,等了一天。
第二年,我去到了人間所有熱鬧繁華的名都大城,見識了萬里長街萬里燈,河畔歌聲入酒家的盛景。
然后又回到云前觀,等了一天。
第三年,我發現我不能只顧著玩了。于是我去到鴻升酒館,向掌柜的打聽了一下。
原來,三年前,我走后不久,秦昇的師父便帶著他離開了云前觀,四處行善積德去了。
掌柜的告訴我那個秦昇,雖然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卻也修得了一身的本事,一路做了許多好事。我只要一路打聽過去,找到他們,也并不是什么難事。
說來不難,可真要找起來,也花費了我不少的時日。
轉眼數月過去,我終于打聽到了秦昇最后一次出現的地方。
那人是個棺材鋪老板,因為秦昇幫他的鋪子驅過一次惡鬼,他便幫秦昇做了一副棺材,用來葬了他的師父。
我不禁心中一顫,原來,他的師父已經去了?
我依照那人的指引,來到安葬他師父的地方。
那是一處亂葬崗。草草立著幾塊木版做的墓碑。我在這幾塊墓碑中,一眼便看到了一塊“先師無恨道人之墓”的牌子。
我雖不知他師父的法號,卻能一眼認出這是秦昇立的牌子。字法蒼勁,一看便頗有仙風道骨,與邊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大不相同。
墓前放著些許祭品,看起來放了大概一日的樣子,看來,秦昇昨日才來看過他的師父。
“你是誰?”
正在墓邊恍神見,便只聽身后傳來一聲堅毅卻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聲音。
我回頭看去,一眼便認了出來,是秦昇。
此時的他比起我初見他時多了幾分堅韌,已不再是那個只知哭哭啼啼喊著師父的稚童了。這點讓我很是欣慰。可是,他的眼中卻也多了幾分滄桑與疲憊,不應該是一個才只有十來歲的孩子所該有的,這又讓我有些許的心疼。
他手中提著放祭品的竹籃子,走到墓前,抬頭看向我:“這位姑娘,你是來祭拜我師父的嗎?”
我看著他,大概到我肚子那么高,看起來瘦巴巴的,身上的衣物倒還算干凈。看來雖然受了不少苦,卻也沒忘了一個道家人的修養。
他見我沒回答他,便又將我上下大量了一番,而后問道:“這位姑娘,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三年前,我是假扮了男裝與他師徒二人說道的,何況三年過去了,他一個孩子,不記得我也實屬正常。
我向他腰間掃去,發現他將那玉佩掛在了腰上,藏在了里面一層衣服里,看起來保存地很好。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這一舉動,忙伸手去捂住了玉佩,而后更加狐疑地望向我,“這位姑娘,你為何總盯著我的玉看?”
我終于按耐不住了,開口道:“小秦昇,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云前觀,是誰送了你這塊玉佩?”
小秦昇的眼里滿是詫異之色,看了我許久,忽然就一下跪倒在了我的面前,重重磕了一個頭:“大仙!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我急忙扶他起來,卻發現他清秀的臉上不知何時已落滿了淚水。
“大仙,師父死了。”他說。
我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
說實話,我對他的師父的死并無甚感慨,只是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不禁有種隔世經年,物是人非之感。一來是我與那道人無甚交集,一來是我也算是活了數千載,對于生死之事早已看得很開。
只是此時看到眼前的小秦昇失了師父如此傷心,不禁還是覺得有些心疼罷了。
他還這么小,現在沒了師父,便只有他一個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如若我再拿了他這唯一可以用來防身的玉佩,真不知他還能否在這世間飄零下去。
可轉念一想,也許,這便是他的劫數吧,畢竟若是不經過幾年的磨難,他又如何能從一個普通的凡人修成仙身呢?
“小秦昇,我這次來,是想要取回那塊玉佩的。”
面對一個剛剛失了這世間唯一親人的孩童,如此開口,話剛說完,我便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無情得很,急忙又改口道,“并非我對你狠心,只是這玉佩太過重要,我不得不取回去。只除了這玉佩,我身上還帶了其他許多法器,你想要何物,我再贈你便是。”
可小秦昇卻死死抓住玉佩,面露難色。
“大仙,玉佩可以還你,我也不要什么法器,只是聽說神仙都可以上天入地,不知大仙,可愿意帶我去地府一趟?”
“可以是可以,只是這地府陰氣極盛,你若去了,恐怕要損了你許多陽壽。”
“我是定要去那里一趟的。”小秦昇的眼神里突然透露出一股決絕,仿佛一個人為了做成一件事,已下了毀天滅地的決心,“我要再見我師父,最后一面。”
而這般的決絕,竟只是為了見他師父一面。
是了,于這人世間相依為命,恐怕早已讓小秦昇將他的師父當做父親那般看待了吧。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我嘆息了一聲,應下了他來。
我帶著他來到那地府之中,走過奈何橋,望見那奈何橋上絡繹不絕之魂魄,或攜著前世種種苦痛,或帶著此生多多不舍,行與這忘川河畔,只消一碗孟婆湯,便將這前塵往事都忘了個干凈。苦也好,樂也好,想記住的也好,想忘卻的也好,如此這般全都拋去了,倒也落個輕松自在。卻唯有像我們神仙這般脫出了六道輪回的,才永遠記得這世世輪回之記憶,竟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了。
“師父!”小秦昇似乎是在這長龍中瞧見了他師父,一下便掙開我的手想跑過去,卻在快跑到他師父跟前時被一名鬼差攔了下來。
我走上前去,和那鬼差打了個照面,他這才被放了過去。
他的師父看到他,起初很是驚訝,聽他說了原委,才慢慢放下心來,說道,“既然你找到了大仙,我便好放心去投胎了。”
前頭的鬼差還在催促著前進,眼瞧著就快輪到秦昇師父了,一邊的鬼差便過來趕人。
我見那鬼差兇得緊,實在看不下,便上前去拉過小秦昇,把他勸到了一邊。
小秦昇的眼眶此時是紅的,但是沒有哭,很努力地忍著。大概是怕他師父看了,又不能放心去投胎吧。
我俯下身安慰他,他抬起頭,問我:“大仙,你說師父他能投個好人家嗎?”
我抬頭望了一眼那奈何橋,橋上斑斑駁駁刻滿了前世的罪孽。秦昇師父這一世作孽實在太多,雖也救贖了那三年半載,想要投個好人家,卻也是難了。
“會的。他下一世會投到一處富貴人家,一生衣食無憂,活到九十九歲,無疾而終。”
小秦昇顯然是很信我的話,回頭又望了一眼奈何橋邊,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他如約將玉佩還給了我,我又囑咐了他幾句,便離開了。
途經一家酒館,突然就很想進去喝兩杯,又正巧遇見了那棺材鋪的老板,兩人便寒暄了幾句。期間提起秦昇和他那死去的師父,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師父是為了從強盜手里搶回那塊玉佩,才死在了亂刀之下。
而當時秦昇正生著一場大病,昏迷躺在床上,他師父是為了給他采藥才帶上玉佩上了那滿是盜匪精怪的山上,這才出了事。
秦昇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后了,他師父的尸首被獵戶從山上帶下來,已被野狼啃得不成樣子,手中卻還緊緊攥著那塊玉佩。
而秦昇,終是沒能見到他師父最后一面。
是了,難怪他對這塊玉佩竟是如此的珍視。我原本只當它是他倆的一個庇護,卻不了給他師徒二人帶來了災禍。我又想起我早兩年在人間的那些玩樂,若是我早尋到他們,哪怕是幾天,恐怕也不會是這般結局了。
我手中攥緊那塊玉佩,身上突然就滾燙起來,摔下酒杯一下便奪門而出,盾身去到幽冥地府,也不顧牛頭馬面阻攔,一路闖到閻羅殿中,一把揪過判官的衣領,“你們可知,那個叫做無恨道人的,投去了何處?!”
“我查我查!”判官嚇得不輕,急忙翻看陰陽簿,“投,投到了柳城一戶乞丐家里。”
“你再幫我查查,他此生命數如何,又如何結局?”
“父,父母早逝,乞,乞討一生,凍,凍死在街邊……”判官戰戰兢兢答道。
“陽壽多少?!”
“三,三十四。”
“唰唰唰”聽罷我便拿起大筆在陰陽簿上狂草一番。
“聽好了,七歲那年,他會被一家富貴人家收養,從此衣食無憂,活到九十九,無疾而終!”
“這位仙友,你擅改陰陽簿,可知此人生前罪孽無數,萬不當是此等命數?!”
閻王顯然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從里頭跑出來壓場。
我輕蔑一笑,將陰陽簿摔在他的面前:“笑話!他做的善事卻也是不少,我怎未見得你們將這些記上?再說,你們若是說我有失公允,大可去好好派人去查一查這人生前最后做的一件事,到時再來告訴我,此等命數,有何不可!”
說罷,我便拂袖而去,任他牛頭馬面,沒有一個膽敢再加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