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長在嗎?”這時院外傳來個略帶焦急的喊聲。縣里認識老道士的鄉親都以為無為子是他的名字。喊來喊去,都當他是姓吳。所以也都喊他吳道長,老道士也隨他們叫,懶得再去糾正。無為子順著只剩個破洞的窗口望了望天色,已經近黃昏了。這時候來人,怕是有什么急事。忙叫一拙出去瞧瞧。
無為子不準一拙在外人面前顯露武功,就連張胖子知道他會兩下子,也是混在一起久了,一次被人追時不小心露出的馬腳。
順著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小跑出去,見一壯實的農婦焦急的打轉。“是李嬸呀?找俺師父啥事?”
“小一師傅,你師父在嗎?我家那口子今天一進屋就不對勁了,喘不上氣來。翻來覆去的鬧騰,眼瞅著就要不行了。”話里帶著哭腔,顯然是急壞了。話音未落,無為子已經急步走了出來,肩上多了個褡褳。“李家媳婦,先別急,有啥事兒路上講”顯然,剛剛已經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這李嬸男人名叫李豐年,是個莊稼漢子。為人倒是老實,話也不多,屬于那種就算看熱鬧也要挑個最不起眼位置的那種人。前陣子,干完農活回家路上,在道邊撒尿泚出個青銅扁壺。想著撿回家裝點東西。李嬸覺得這東西是土里出來的,不吉利。就拿到集市去賣了。收貨的是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一共也只賣了60法幣。不過一家人還是挺開心的,起碼飯桌上可以添道下酒的葷菜。
誰想事情還沒完。沒過幾天,那年輕人又在集市找到李嬸,隨行的還有一個學者模樣的日本人。說是什么文物學家,做考古的。莊稼人哪懂那些東西?只當是東洋的學者來搞什么研究。當時日本人在東北也不少,不過臨江縣這種相對偏遠的地方還是不多見。
當十個白花花的袁大頭塞到李嬸手里,可把她美壞了。銀子不比法幣,是不怕貶值的。這么大筆橫財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夠一家子吃上好久的了。只是要她男人給帶個路這么簡單,這好事兒竟然就讓她們家給碰上了。
不曾想,樂極生悲。李豐年給人帶路,一早就出了門,直到下午才蹣跚著回到家里,一頭栽倒在炕上。捂著脖子,說喘不上氣。李嬸找了兩個大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實在沒法子了,才想起平日里街坊鄰居講過這個有些神神叨叨的邋遢道士能治點邪性的毛病。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來碰碰運氣。
無為子偶爾也會客串下赤腳醫生的角色,有時還給寫個藥方,大多時候卻連藥都不開,推拿按摩一番也就治了。有些撞邪的怪毛病也能治。鄉里鄉親大多都相識,也不收錢。給拎點白酒和下酒菜就算表了心意。不過找他看病的都是些窮人,有點家底的還是覺得醫館更靠譜些。反倒是看相,風水和起名這些收錢比較黑。照他的話講,那就是規矩不能破,干擾了別人的命勢,就要拿相應的補償。否則就平白的擔上了因果。結果這點錢也沒存下,都用在一拙的地瓜上了。自己連個酒水都不舍得買。
李嬸家本就離這不遠,加上心里著急。腳步就不免有些快。哪怕無為子有一身不俗的內功在身,也耐不住年歲大了。腳下雖穩,額頭上也已經滲出汗來。一拙不緊不慢的跟在二人身后,也不吭聲。這路他熟,李嬸家姑娘洗澡的時候,張胖子帶他去趴過墻頭。那次他遛的快,張胖子被逮個正著,挨了一頓狠揍。
一進院子,師徒二人眉頭就皺了起來。這眼瞅著要秋收了,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屋子里卻隱隱飄出一股子腐肉的味道。看這小院打理的井井有條的樣子,李嬸也是個賢惠持家之人。怎么味道重的連院子里都能聞得到。
進到屋子后,無為子的面色徹底凝重起來。里面的氣味讓人聞之欲嘔,李嬸的閨女手足無措的站在那抹眼淚。再看那李豐年,臉憋的像個紫茄子一樣。裸露在外面的肌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濃水順著身體流到褥子上。如果不是看李豐年胸口還有微微起伏,恐怕誰都會以為這是停放了許久的尸體。
李嬸也沒想到病情發展的這么快。她才離開一小時不到,他男人就變成這個樣子。“殺千刀的啊!”大叫一聲,急暈了過去。
許是起了連鎖反應,她這一暈。本就哭成個淚人的女兒兩眼一翻,也跟著暈了過去。這下只剩這師徒二人站在那大眼瞪小眼。
“還愣著干啥?把人整一邊去。別在這礙事。”無為子見一拙還傻呼呼的瞅著他,一吹胡子吼道。
這種時候,一拙哪還敢像平時那樣嬉皮笑臉。趕忙把昏倒的二人往側屋里搬,這次動作倒是極快。反正屋子里除了他,只有師父一個是清醒的,不用擔心讓人看到會武的一幕。把兩人安置妥當后回到正屋,無為子才剛把一只蠟燭放在李豐年的頭頂點起。轉身從李家先祖牌位前的香爐里抓出一把香灰,揮手撒到李豐年身上。
香灰一落到李豐年的身上,立刻變成漆黑的顏色。和身上的濃水混在一起,如同墨汁一樣。頭頂的火燭猛的暴長了一米多高的火苗,然后“噗”的一聲輕響,竟然就這么滅了。屋里的味道更濃了。無為子看后神色大變“先祖都庇佑不了。沖撞之物大兇呀!看來要老頭子動真格的啦!”
只見無為子一解腰間的草繩,相對寬大的道袍向兩邊掀起,露出藏在里面的皮包骨身材。并念念有詞“一搓連天現靈草,二搓金鼎榜上花,三搓神火煉金丹”口中聲勢十足,念的什么東西一拙沒怎么聽懂,不過動作卻看的清清楚楚。這一搓,二搓,三搓分別就是從脖子上,腋下,胯下搓油泥兒。也真虧師父他老人平時不咋洗澡。楞是給搓出拇指大小的泥丸子。細看下,里面好像還夾雜著兩根不知是長在哪個位置的毛發。
做完這些后,無為子把泥丸合于兩掌之間。眼中暴起一股精芒,低喝“風凝!”。沒想到隨著喝聲還真有一股若隱若現的青芒出現在掌中。其中還傳出輕微刺耳尖嘯聲。屋子里蕩起微風,連濃重的臭氣都淡了幾分。
“火煅!”這次聲音也比之前高了八度。掌中微芒向紅色轉變。尖嘯聲變成了呼呼火聲,隨著時間的點滴流逝,聲音越來越小。顏色也由淡紅變成深紅,再到青色,最后完全變純粹的白芒。十多分鐘后,無為子表情越發的猙獰,面紅耳赤。眼中也流露出疲憊之色。全身卻依然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氣勢。
正當一拙有些擔心的時候,耳邊又再次傳來帶著些顫音的低吼“雷煉!”這次的變化倒是快。無為子手中的光芒瞬間隱去,發出一陣急促如同爆豆子般的噼啪作響。不到一個呼吸,便歸于平靜。張開手,一顆丹藥靜靜的躺在掌心。上面還殘留著熱氣和余溫,看起來……像是一個泥球。
“趁熱給他服下。”交待完這句話,無為子感嘆了句“老啦,不中用嘍”。把泥丸扔給徒弟,就地盤膝打起坐來。
一拙麻利的一捏李豐年下巴,把泥丸塞進他的嘴里。擔心他沒辦法吞咽,還用手指往里面捅了捅。
見到李豐年的喉結咕嚕一動,知道他已經咽了下去,也不再繼續管他。反正就算有情況,自己也管不了。于是轉過頭眼睛放光的盯著師父。這老雜毛平時有些門道他是知道的,可剛剛這一幕他也是第一次見。看來這搓泥丸子的功夫回頭得磨著學來。只是不知道搓不出那么多灰來,還能用不。
約莫過了十多分鐘的樣子,無為子長出了口氣。一拙見狀趕忙上前把他攙扶起來。一臉的媚笑“老雜毛,藏的挺深呀!這手啥時候教我呀?”
無為子沒作聲,先去瞧了下李豐年。他此時臉上表情平靜下來,身上的異狀卻沒有緩解。于是并指成劍,在膻中穴上一點,一按,一挑。不消片刻,只見他的嘴巴緩緩張開。然后一張丑陋的臉從里面拱了出來。
一只成人拳頭大的癩蛤蟆,爬了出來。似是不滿的沖著無為子“咕呱”叫了聲。三兩下跳到了地下。居然直接就沒入踩的堅硬的黃泥地面,像跳進水面一樣,還蕩起了兩圈漣漪。
無為子扯了一下目瞪口呆的寶貝徒弟“這沒咱爺倆的事了,走吧。”隨后小眼睛賊遛遛的左右瞄了兩眼,指了指著炕頭柜上放著的半匹青布“把那個抱上”。
一拙盯著瞧了瞧,疑惑道“這個又有什么說道?”
老雜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出診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