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神秘的莊園

天蒙蒙亮，他又繼續(xù)趕路了。可是他腫脹的膝蓋疼得厲害，他不得不時常停下來稍坐一會兒。他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是拉索洛涅最荒蕪的地區(qū)。整整一上午，他只是在遙遠的地平線處望見一個牧羊女趕著羊群。他使勁喊她，試圖奔過去，但都是白搭，她壓根兒沒有聽到就不見了。

不過他還是朝著她的方向走去，速度慢得急死人……看不到片瓦，見不到人影，連沼澤地中蘆葦間杓鷸的叫聲也沒有聽到一聲。在這萬籟俱寂之上，十二月清朗而冷冰冰的太陽當空照耀。

大概到了下午三點鐘光景，他終于看到了在一片冷杉樹林的上方冒出一座灰色小塔的塔尖。

“一個被廢棄了的小城堡，一只沒有鴿子的鴿棚！……”他自言自語道。

他從容不迫，繼續(xù)趕他的路。到了林子的拐彎處，有兩根白色的木柱，中間現(xiàn)出一條小路，莫納走了進去。他只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非常詫異，心里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情所打亂，但他還是拖著疲乏的步子向前走。朔風吹裂他的嘴唇，時常壓迫得他透不過氣來；不過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心滿意足的感覺激勵著他，使他感到安樂康泰，簡直達到令人陶醉的程度。他認定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現(xiàn)在等著他的只有幸福。這種感覺，他從前也常有：夏天盛大節(jié)日的前夕，當夜晚來臨，人們在集鎮(zhèn)的街上埋種冷杉樹注9，樹葉遮住他房間的窗戶時，他也感到樂不可支。

他自言自語地說：“我為什么這么高興？難道就因為我到了這個里邊盡是貓頭鷹和穿堂風的舊鴿棚？……”

他自己對自己生氣了，停下了腳步，心想是否應該回轉(zhuǎn)頭去，徑直走到下一個村子。他耷拉著腦袋，思考了一陣，驀地發(fā)現(xiàn)這條路已被掃帚掃成規(guī)則的大圓形，這和他自己家里過節(jié)時的情況一模一樣。他現(xiàn)在所在的路酷似圣母升天節(jié)注10時拉費泰注11的大路！……所以，要是他在這條道路拐彎的地方看見一隊歡度節(jié)日的人像在六月里一樣弄得塵土飛揚，他也不至于更為驚異。

“難道這個偏僻之處在過節(jié)？”他自問。

他朝前走著，當他走到第一個拐彎處時，聽到一個聲音由遠而近。他就往旁邊濃密的冷杉樹林中一閃，蹲了下來，屏住呼吸，側(cè)耳細聽。這是些孩子的聲音。

一隊兒童從離他很近的地方走過。他們中間有一個人，也許是個小姑娘，講話的聲調(diào)文靜動聽；莫納雖然不解其意，也不禁莞爾而笑。

她說：“我所擔心的一件事，是有關(guān)馬的問題。達尼埃肯定要去騎小黃駒，這是沒辦法攔住他的。”

“誰也攔不住我的。”一個少年用譏諷的口氣回答，“人家不是隨我們的便嗎？……要是我們愿意，就是把自己弄痛也沒啥關(guān)系……”

聲音漸漸遠去，另一群兒童又走近了。

一個小姑娘說：“要是冰化了，明天我們劃船去。”

“人家能讓我們劃嗎？”另一個小姑娘說。

“你知道我們可以隨我們的心愿組織這次節(jié)日活動。”

“要是弗朗茲今晚和未婚妻一起回來了呢？”

“他們回來的話，也得聽我們的！……”

 

奧古斯丁心想：“一定是有婚禮。難道這兒是兒童稱大王？……真是個奇怪的莊園。”

他想走出蔽身之處，問問他們哪兒可以找到吃的和喝的。他站了起來，看見最后一群孩子走遠了。這批是三個女孩子，穿著齊膝蓋的筆挺的連衫裙，一律戴著系有帶子的漂亮的帽子，三人的頸子上都拖著一根白色的羽毛，其中一個女孩側(cè)轉(zhuǎn)著身子，微微俯身聽著她的同伴正在蹺起手指侃侃而談。

莫納看看自己一身撕破了的農(nóng)民的外套和圣·阿加特初中生的古怪的腰帶，自言自語說：“我會使她們受驚的。”

他擔心孩子們從通道走回來碰到他，就繼續(xù)穿過冷杉樹林子，朝“鴿棚”的方向走去，也沒有好好考慮他到了那兒向人家要點什么。他一到樹林邊緣，就被一垛長滿蘚苔的小墻擋住去路。另一邊，墻和莊園的附屬部分之間是一個狹長的院子，像逢集日客店的院子一樣，里邊停滿了車輛，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有精巧的四座小車，車轅朝天翹著；有過時的頂上有飾邊行李架的波旁車；甚至還有窗玻璃升著的老掉牙的轎式馬車。

莫納生怕別人看到他，躲在冷杉樹后邊，仔細觀察著這片凌亂不堪的地方。驀地他發(fā)現(xiàn)在院子的另一端，一輛帶踏腳板的馬車的上方，附屬莊園的一扇窗戶半掩著。這扇窗本來應該有兩根鐵栓把它關(guān)住的，莊園后面馬廄的窗板就是這樣老關(guān)著的。但是年深月久，這兩根鐵栓松動了。

莫納對自己說：“我進到里邊去，睡在干草堆里，天一亮就走，不要驚動這些美麗的小姑娘。”

他艱難地跨過墻壁，因為他那雙受傷的膝蓋疼痛難受；他從一輛車爬到另一輛車，從一輛板凳車的座位上爬上轎式馬車的車頂，達到了窗戶的高度，像開門似的把窗戶輕輕地打開。

他所到之處不是草間，而是間屋頂較低的大房間。估計過去這也是一間臥室。在冬日傍晚的朦朧之中，他看到桌子、壁爐乃至椅子上面都擺滿了大花瓶、值錢的物品、古代的武器。房間頂端下著簾子，后面遮著的大概是一間放床的凹室。

莫納閉上窗戶，既因為怕冷，也因為擔心別人從外邊看見。他過去把簾子拉起來，發(fā)現(xiàn)里邊有一張大矮床，床上盡是些金色封皮的舊書、斷弦的詩琴和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燭臺。他把所有這些東西往凹室里邊一推，然后自己躺在上面休息片刻，也思考一下他此次親身經(jīng)歷的奇特的遭遇。

整座莊園鴉雀無聲，時而，人們可以聽得見十二月的朔風在呼呼地吼叫。

莫納躺在那兒胡思亂想，盡管他剛才明明經(jīng)歷了這種種奇遇，盡管小路上有孩子聲，院子里擠滿了車輛，他還是問自己，是否真的會像他最初想到的那樣，他現(xiàn)在所到的地方，不過是被人拋棄在寂寥冬日之中的一所古老建筑物。

不久，他仿佛聽到大風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音樂聲。這也好像是一種充滿美好和遺憾的回憶。他想起他媽媽年輕的時候下午坐著彈鋼琴，他一聲不響地站在通向花園的房門背后，一直聽到夜晚……

他想：“這不是很像有人在某處彈琴？”

但是他還沒有給這個問題找到答案，就已經(jīng)精疲力盡，很快呼呼入睡了。

 

注9　為了慶祝節(jié)日而臨時埋種的冷杉樹。

注10　天主教八月十五日慶祝圣母升天節(jié)。

注11　拉費泰即莫納的故鄉(xiāng)拉費泰·當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