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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村落地理與布局

第一節 客家村落地名的發生及其意義

——以閩西武平縣村落為考察對象

地名是一個地區地理、歷史、社會與文化的代言人,追溯地名的起源、演變與含義往往可以成為揭示地域文化的重要線索。本文試圖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結合相關文獻,以閩西武平縣村落為例,就客家村落的地名進行比較深入的探索,借此從一個側面了解客家的社會文化及其與畬族的歷史淵源。

一、村落通名的類型分析

村落的名稱不僅是每個村落的代號和相互區別的標志,而且不少村名清晰地反映出村落所在地的自然環境和社會歷史背景。村落地名屬地名學中聚落地名一類,通常由通名和專名兩部分組成。通名顯示了地名在一定范圍內的某種共性,是地名類別區分的標志,而專名則顯示了地名的個性,是千姿百態的地名相互區別的標志。就閩西武平縣村落地名而言,有多少個村落就有多少個專名,相同者很少。但通名則不然,不僅數量少,且僅限于某些具有特定含義的字。茲舉其要者如下:

表1-1 武平縣村落主要的通名一覽表

(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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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參見福建省武平縣地名辦公室編《武平縣地名錄》。

這些村落通名實際上反映了武平縣聚落發生的不同類型:

1.與姓氏和先民有關的畬、屋。“畬”字有兩層含義:一為畬族;二為焚燒田地的草木,用草木灰做肥料的耕作方法。但第二種含義也與畬族相關,如《臨汀匯考》載:“又有菱米又名畬米,畬客開山種樹,掘燒亂草,乘土暖種之,分粘、不粘二種。四月種,九月收。”(清)楊瀾:《臨汀匯考》卷四《物產考》。唐代南岳玄泰禪師作《畬山謠》曰:“畬山兒,畬山兒,無所知。年年斫斷青山嵋。就中最好衡山色,杉松利斧摧貞枝。靈禽野鶴無因依,白云回避青煙飛。猿猱路絕巖崖出,芝術失根茆草肥。年年斫罷仍再鋤,千秋終是難復初。又道今年種不多,來年更斫向陽坡。國家壽岳尚如此,不知此理如之何。”(南宋)普濟:《五燈會元》卷六《南岳玄泰禪師》。武平縣帶畬字的村落,也多相傳曾為畬族的聚居區,如十方鎮的黎畬村,據說該村的泮里,即今黎畬村委會斜對面的狗垅背后,有個名叫畬屋山下的地方,原是畬族開基的舊址。肖永文、藍耀文:《漫談黎畬肖屋》,載《武平文史資料》第8輯。東留鎮是武平縣帶“畬”字村落最多的一個鎮,該鎮許多村落至今仍保留大量有關畬族的風俗與傳說。楊彥杰:《閩西客家宗族社會研究》,香港:國際客家學會、海外華人研究社、法國遠東學院1996年版,第156~235頁。由此可見,武平縣帶畬字的村落名當與畬族有關。

“屋”原意為房子,這里所說的“屋”源于客家村落聚族而居的中心屋,這種中心屋有總祠、分祠、廳堂等,后又逐漸引申為某一種宗族或某一種房系的聚居區。在多姓村落常冠以姓氏,稱為某(姓)屋;而在單姓村落則冠以開房祖的名字,稱作某某(開房祖名字)屋。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我們在田野調查中發現,現在被稱為某(姓)屋的村落,該姓氏在當地大多不存在或為小姓人,至少不再是當地的主要姓氏。究其原因,可能是該姓曾在當地盛極一時,隨著歷史的變遷,盛極而衰,但作為一個地名卻被保留下來。

2.與軍事防衛相關的寨、營、圍。所謂“寨”,字面上的含意有三項,分別為:防衛用的木柵,引申為軍營;宋代設置在邊區的軍事行政單位,隸屬于州或縣;山寨。這三種含意均與防衛有關。

從武平帶有“寨”字的地名來看,這個字也與軍事防衛有關。如象洞寨,“象洞寨巡檢司:縣東南盈塘六十里。宋政和間,置巡檢土軍。嘉熙間,改南尉司。明洪武初,改今名,額設弓兵。正統間,寇毀。成化初,巡檢蔡謙重建。嘉靖間,遷懸繩,復毀。清朝巡檢駐巖前舊守備司”;永平寨,“永平寨巡檢司:縣北四十五里。宋淳祐間創。明洪武間,始建廳事。繼移貝寨,去縣七十里路,近江西羊角水。署毀于火,前縣詳府暫駐寅賓館”。(清)趙良生重纂:《武平縣志》,福建省武平縣志編纂委員會1986年整理,第92頁。這兩寨為當時巡檢司的駐地,一個在南,稱為象洞寨巡檢司;另一個在北,稱為永平寨巡檢司。巡檢司這一機構最早創設于北宋,是由各州縣派出巡檢駐扎地方,統轄當地民兵作為“弓手”,以此擔負防守地方的職責,如民國《武平縣志》云:“宋于諸縣置巡檢、寨都巡檢,各籍民為邏警弓手,即舊志所謂巡檢土軍也。……元有巡軍弓手,隸巡檢司(府志)。”丘復主纂:《武平縣志》(1941年編修),福建省武平縣志編纂委員會1986年整理,第381頁。因此,寨的防衛功能至為明顯。

另一個例證是湘店鄉范圍內的云霄寨,我們在云霄寨調查時發現了一篇題為《重修云霄古寨緣引》的碑文參見劉大可:《傳統的客家社會與文化》,福建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11頁。,從這篇碑文可以看出云霄寨的一些基本情況:其一,云霄寨周圍的“十鄉”具有共同的山林與地利;其二,這“十鄉”為了“避患”曾先后兩次聯合建寨,并賴“神佑”得以平安。從碑文看,“十鄉”第二次建寨是為了躲避太平軍。那么第一次建寨是為避什么患呢?據當地報告人說,參加建寨的這“十鄉”都是小自然村,在武北村落中是屬于人單姓小的弱勢群體,而他們的村鄰又是武北地區的巨姓大族——湘湖劉氏。他們建寨祀神的最初目的是為了在激烈的械斗時,視異姓為兄弟,聯合眾小姓以抵抗湘湖劉氏。第二次“避患”,只不過是借助原有的古寨,重新修復而已。

營、圍也是如此。“營”字,其意為“軍隊駐扎的地方”,如安營扎寨。也就是說,遍布武平縣村落的“營”,有相當一部分與當年駐軍有關。軍壘曰“營”。歷史上曾經駐軍的地方,后來演變成村落,遂以“營”稱。例如,民主鄉林榮村均營自然村,傳說從前某個動亂年代,此地山上山下駐滿了軍隊,筑了一些營房。軍隊撤走后,鄰近居民逐漸遷此居住,地名就叫軍營,后人取其諧音改為均營。王雪元、李小明:《我縣地名趣談》,載《武平文史資料》第12期。鮮明地顯現出當年駐軍營地的印記。

而“圍”字,意為“土木構成的防守設備”,如土圍子。中山鎮的“九圍十八寨”就是典型的例子。此地地勢險要,距廣東蕉嶺、平遠,江西尋烏、會昌,閩西長汀、上杭為三舍之內,自古為“全汀之門戶”,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設武平千戶所,隸屬福建行都司汀州衛,遣重兵駐守。“九圍十八寨”星散于武溪河沿岸,為武所城的外圍軍事要點,起策應、拱衛武所作用。練建安:《閩西客家地名中的武術因素》,載《客家縱橫》1998年第4期。我們在田野調查中,也經常聽到村落械斗時以“圍”作防御基地的故事,如大禾鄉湘村的土圍祠系該村劉姓人與鄰村源頭藍姓人械斗的陣地等,也反映出當年軍事或姓氏斗爭的痕跡。

因之,我們認為,武平縣帶有寨、營、圍字的地名,可能原為舊時官方或地方為防御而設立了“寨”“營”“圍”這些建筑,后演變成為地名。

3.與自然實體相關的窩、垇、崗、坑、坪、壩、塘、溪。從詞義發生學的角度看,窩、垇、崗、坑、坪、壩、塘、溪盡管形態不一,但均與山或水有關。“窩”意為山間凹進去的地方;“垇”為山間平地;“崗”為山區或丘陵地區不高的山和高起的土坡;“坑”為山間狹長的低洼地;“坪”為山區的平地。壩、塘、溪則與水有關,“壩”為沿河、溪較開闊的地帶;“塘”則為山區或丘陵地區的低洼地,常能積蓄雨水、泉水用灌溉農田或養魚;“溪”為山間的小河溝。有學者認為,稱謂自然地理實體的常用字,本身沒有聚落或人工建筑之義,因此不能視為村落名稱中的通名。但是,這些借用自然地理實體的村落名稱,通常名實相符,并且經由居民意志選擇與營造,這些村落或基于柴近水便,或基于避風向陽,或基于依山傍水,或基于安全防衛,或基于交通便利,實際上也反映了不同的聚落類型,因而也被賦予了人文的意義。

在田野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被稱為窩、垇的村落大多避風向陽,被稱為崗的村落則多居高臨下,被稱為坑、坪、壩、塘、溪的村落通常依山傍水,均體現了聚落地理的地形與氣候、安全與方便等原則,即中國傳統社會的基本選址原則——“向陽門第春常在”“面水人家食無虞”“居高臨下最安全”等。同時,我們還發現被稱為窩、垇的地方,往往居民較少,一般多為幾戶、十幾戶、幾十戶人,是一個比較小的聚落。而被稱為坑、坪、壩、塘、溪的則居民較多,往往為一個中等大的村落,甚至是大村落。在較大村落調查時,我們還常常聽到開基祖先到一個被稱為“窩”的地方開基,隨著人口發展才遷到現在地勢比較開闊的村落,如大禾村藍氏先到當地的糞箕窩開基,后來才遷到現在的藍家祠地點;桃溪村張氏最先在五斗窩開基,隨著人口增多了,才遷到現在張屋;梁山村人最先在牛姆窩開基,人丁興旺起來以后,方才沿溪流到現在的梁山發展。參見劉大可:《閩西武北的村落文化》,香港:國際客家學會、海外華人資料研究中心、法國遠東學院2002年版,第110、335、457頁。凡此都體現了聚落的人工含義,這些稱謂也應當以通名視之。

二、村落專名的類型分析

與通名相比,武平縣村落的專名顯得多姿多彩,但并非所有的專名都毫無規律可循,實際上有些專名還可以進行明顯的分類,例如:

1.與神明信仰相關的地名。武東鎮遠明村,相傳以前該村“社令真官神主”庵門上有副對聯曰:“社令馨香昭永遠,福主庇佑慶壺漿。”村民據此上下聯末一字取名為遠漿,后諧音改為遠將,民國時期才改稱遠明。

巖前鎮的伏虎村,從前荊棘叢生,密箐林深,虎獸出沒,葉伏虎(伏虎禪師)擅武功,到此帶領居民驅蛇伏虎,村民開始安居樂業。后人為紀念他的功績,便建廟塑像,名為伏虎庵,后來村名亦稱伏虎村。

此外,平川鎮的三官堂、七圣宮、竹圣寺、財神廟,城廂鎮的神樹崗、上寺背、下寺背、張天堂、社下,東留鎮的社公排、朱子廟、割花坪,中山鎮的下廟坊、上廟坊,民主鄉的佛子崗上,下壩鄉的八月社,中赤鄉的佛祖高,巖前鎮的上社、天燈下、伏虎寺、和尚窩,十方鎮的牛神壇、招福寺,中堡鎮的社背、庵子崗,永平鎮的神下屋、庵子前、社下、神背,桃溪鎮的神下、庵場灣、云霄寺,湘店鄉的公王背等諸多村落名稱也都與神明信仰有關。

2.與科舉功名相關的地名。永平鎮孔廈村原名湖屋場,該村主姓——吳姓開基傳至清嘉慶年間,共有13個文人通過科舉考試登上仕途做了官。村里建有五座大官廳。官紳們為尊孔崇儒,把村名改稱孔廈。

桃溪鎮新華浩甲自然村地形似火夾,故原名火夾域,清代時建一祖祠,當地人希望祠堂建成后科甲連綿,故上懸“浩甲世第”的橫匾,后村名乃改稱浩甲。

類似的村落地名,還有平川鎮的牌樓下、城廂鎮的桅桿屋、司馬地,中山鎮的相公塅,武東鎮的司馬坪,永平鎮的官樓門下等。

3.與神話傳說相關的地名。城廂鎮的靈通村,村西有座山寨,傳說以前當村民遇到匪盜侵擾逃往山寨避難時,山寨會自行升高,使匪盜難于攀登;而當匪盜撤退后,山寨又恢復原位,讓村民順利回家,于是村民贊頌山寨為靈通寨。該村便稱為靈通寨下,今稱為靈通村。

平川鎮西廂村花園里,相傳明代時該村有個半仙名叫王破腦,某年夏天,他說在現今花園里地點新屋落成,宴請親戚朋友,約于某日酉時末刻赴宴。客至,滿崗燈火輝煌,一座高大寬敞的房舍映入眼簾。圍墻內外滿栽奇花異草,芳香撲鼻。宴席上山珍海味、園蔬垅果,極為豐盛。客人們面對美酒佳肴,個個喝得酩酊大醉。次晨醒來,只見大家皆臥于荒郊草地上,面面相覷,疑團莫釋,后人就叫此地為花園里。

4.與開基祖相關的地名。桃溪鎮的亭頭村原名竹子坑,開基祖李伯一郎從上杭縣官田到了田雁村,為擇地開基,他將一藤條放到溪中漂流,對天禱告曰:“愿李氏上祖在天之靈,助我擇一吉地居住,溪中漂流的藤條停在哪里,我就在那里開基。”禱畢,緊跟藤條沿溪而下,行至今竹子坑合溪口,藤條停下了。李伯一郎遂在此定居,取名停頭。后人取其諧音改稱亭頭。魯溪村的上祖從長汀童坊出發,南下找地方開基,出門時禱告曰:“挑行李的繩索在何處磨斷便在何處安家。”當他走到魯溪時繩索磨斷了。這時此地大霧籠罩,溪流有聲,便取地名為霧溪,后據方言諧音改為露溪,復由文人改為魯溪。湘里村的開基祖王萬一郎在元初從武東鎮桑梓坑遷居于此,為紀念先祖肇基于桑梓坑,乃稱此地為小桑坑,后據方言諧音為小湘坑。

民主鄉林榮村的百燎自然村,相傳當地王姓開基祖率領家小在此打鐵,開基后,人口猛增至上百人。因開基祖是打鐵匠,且子孫繁衍快,猶如星火燎原之勢,遂取地名為百燎。民主村的流芳自然村,開基祖希望后代一脈相承,繁衍百世,流芳千古,故把村名稱為流芳。

5.與其他歷史傳說相關的地名。下壩鄉的下壩村以前為武平縣的商業重鎮,據說廣東蕉嶺與下壩之間很早就有船只來往,武平縣的許多貨物和贛南各地的食鹽都是從下壩挑運去的,隨著來往的商販、挑夫增多,就在這里開辟墟場,名曰“太平埠”。當時店房很少,從廣東沿海載來的鹽,大多堆放在河邊的沙壩上。鹽販交完貨款后,便招呼挑夫們到下面壩里挑鹽。久而久之,便將這里簡稱為下壩。

中堡鎮的悅洋村,舊時曾設立通往汀州官道的驛站。據說往來士紳商旅都感到此地的居民待人接物態度好,和顏悅色地為行人指路釋疑,有問必答,于是贊譽為悅洋鋪。久之,遂成地名。

民主鄉林榮村任地自然村,是閩粵交界的偏僻小山村,交通極為不便,舊時只有幾戶人家,也無村名。當福建、廣東兩省劃定邊界、確定歸屬時,雙方工作人員競相推讓。村民知情后,懊喪地說,我們就任由上天管吧,遂取名任地。

十方鎮處明村,原名朱藍鄉,相傳明代葉向高落泊于此,得當地聶大桂資助,赴京會試中了狀元,天啟年間做了宰相。他曾贈送一副對聯,懸掛于聶氏祖祠。其聯曰:“肯構鳳棲之居,可方古人出處;奮庸龍見之會,仰瞻天下文明。”此后,村民取上下聯的末字,將村名改為處明。

6.與地貌河流相關的地名。桃溪鎮的桃溪村,地形似桃,村中溪流蕩漾,傳說桃溪先民在此開基時,希望子孫像桃李一樣繁榮昌盛,故稱桃地。后來,有個土紙商家,鋪址原稱桃地時經營極不順利,改名桃溪后,生意便興旺發達起來,從此村名亦改為桃溪。

桃溪鎮的小瀾村,境內溪流湍急,沿溪有大魚潭、小魚潭、黃石峰、卷濺峰等急水灘,水勢洶涌,但與江河湖海的狂瀾巨浪比較,則還是小小波瀾,遂取名小瀾。

下壩鄉的賢成村,元代時村口有一懸石似繩索,取名懸繩。清初稱懸繩隘,光緒年間,蕉嶺縣高陂村舉人劉伯夫到此探親,認為懸繩涵義驚險不吉祥,取其諧音改為賢成。上述相關傳說:一見王雪元、李小明:《我縣地名趣談》,載《武平文史資料》第12輯;二為作者田野調查所得。

和通名一樣,這些專名分類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武平縣村落的歷史與文化背景,尤其是當地居民的種種社會觀念。當然,還有更多的村落專名無法追溯它的來源,它們或許同樣反映了村落曾經發生的歷史事件及其變遷的空間關系,但時過境遷,資料難覓,無從探尋。

三、村落地名發生的文化意義

由上可知,客家村落的地名與地理環境、社會歷史及其文化背景等息息相關,它們或巧妙地描述了村落的地形特征,或生動地記錄了當地重要的歷史事件及其演進的空間關系,或充分地表露了先民的社會結構與社會觀念。就武平縣村落的地名而言,我們至少可以得到以下幾個方面的認識:

第一,眾多帶“畬”字的村落地名,不但反映了武平縣在歷史上曾是畬族的基本居住地,而且可以進一步補證畬族的姓氏不止雷、藍、盤、鐘四姓一說。著名歷史學家傅衣凌先生在《福建畬姓考》一文中認為福建的畬族不止三姓或四姓,甚至多達二十余姓和八十四個部落。傅衣凌:《福建畬姓考》,載《福建文化》1994年第2卷第1期。這是很有見地的,武平縣的村落地名可以為之佐證。如他提到的黃姓,武平縣就有黃金畬、黃畬、黃麻畬、黃草畬等村落;張姓有張畬坑、張畬等村落。由于史料的不足,他還對一些“孤證”進行了推測。而武平縣的地名,也可以為這些姓氏進行補證。如他說上杭縣有高畬,而武平縣亦有“高畬下”“高畬燕上”兩地名。此外,還有一些他未提到的姓氏和部落也可能與畬族有關,如大畬、長畬、中畬、雷公畬、石麻畬、繞畬、上坪畬、坪畬、壯畬、大畬、米箕畬、雙壩畬、立禾畬、樂畬、上畬、下畬、石畬、洋畬、林崗畬等。

第二,以姓氏命名的村落雖然數量不少,但現在大多名不副實。我們在田野調查中發現,這些地名前冠的姓氏曾在當地盛極一時,故以該姓為村落名。隨著歷史變遷,這些姓氏或早已滅絕,或淪為當地小姓,但村落名稱沒有更改過來,也有的地名進行了更改,如萬安鎮所在地原名劉坊鎮,系劉姓人的聚居區,清乾隆時丁卯科舉人謝耀,鑒于姓氏盛衰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劉姓興盛時期已成過去,代之而崛起的為謝、王、朱諸姓,若仍以劉姓命名已不太相稱,因而倡議將“劉坊鎮”改名為“萬安鎮”,得到了鄉人的贊同。見謝肅雍《萬安地名考》,載《武平文史資料》第8輯。一直沿用至今。因此以姓氏為名的村落實際上反映的是當地村落的先民情況,在某種程度上也折射出“先進變落后”“后來居上”“盛極而衰”等一些歷史規律。

這種現象與規律也普遍地存在于村落內的小地名,如光緒舉人劉光第《湘坑湖記》中說:“當時同遷者蓋十余姓,今皆轉徙絕滅無存者,獨劉氏存。劉氏則可幸也,他姓則可悲也。雖然湖內居地尚多其人姓焉。名伯初公祠所以田屋,田氏之所居也;名伯盛公祠所以下廖,以別于上廖,則皆廖氏之所居也;名伯達公祠所以夏屋,夏氏之所居也;名伯英公祠所以尚屋,尚氏之所居也,即劉氏始遷地,五傳而分授伯英房者……名英用公祠所以池屋,池氏之所居也……湖內腹有地名黃屋、江背者,皆以人姓名,而他姓無考。”(清)劉光第:《湘坑湖記》,載《武平文史資料》第9輯,第31頁。文中提到的姓氏都是先于劉氏在湘湖的居民,后來相繼外遷或滅絕,而只留下與其姓氏相關的小地名。諸如此類,在我們調查過的村落中幾乎成了一種規律性的現象。參見劉大可:《武北湘村的宗族社會與文化》,載楊彥杰主編《閩西的城鄉廟會與村落文化》,香港:國際客家學會等1997年版;劉大可:《閩西武北的村落文化》,香港:國際客家學會、海外華人資料研究中心、法國遠東學院2002年版。

第三,大量與開基祖、祠堂(某屋)、寺廟相關的地名,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祖先崇拜、神明崇拜在傳統客家村落社會中的地位與作用。關于這些,還可從大禾鄉賢坑村內的小地名進一步確證,我們在該村田野調查時,曾抄錄到一份《賢鄉開基始祖地名詩》:

地名第一可金詳,閩汀武平有賢鄉;鐘姓開基高畬下,寅山申向結祠堂;門前有座古蔭橋,三位古佛朝對朝;水井背連秧地屋,下胡子連下背塘;壩子賢上金光下,桑田壩上古公王;垅下塅上長坑排,石雞山轉入破堂;橋背屋轉土樓背,翰音公祠百井堂;橋子腦上雞早窩,光背灣上藍屋場;五顯頭下佛祖郊,五通五顯好公王;竹頭記下李屋壩,塘背上下共一房;上胡垇下上胡降,社背塅上下書屋;王泥田連大坵屋,通通醮事共一房,沙壩子連神下屋,楊梅坑出古公王;謝屋坑連庵長山,下屋放上上藍塘;三各坵田新屋下,門前有座蕉子塘;桃子坵連祥公賽,以備同住樓背塘;垅蟻塅上放子嶺,并以什牲舉通方;枧子放入坪盤坵,桐子坑出庵下塘;象形結有長福庵,三佛靈通遠壇香;角落磜上坪地塅,古人崠上是湖洋;石頭塅上大垇上,江西分界在地坊;梁山之下是企山,企山之下有屋場;牛頭磜轉龍獅山,盤坑王坑水源長;桐屋坑轉下羅坑,上羅坑轉芹菜洋;五世住入下名畬,上坪垇背共祠堂;杰桐子連門前崠,水口福主好公王;上村連下皮下村,五世叔祖富公房;雙下坵入禾倉坑,各上有屋名山塘;寨上并及若沙灣,溪對西上共一房;庵背并及園江頭,大伯地連貴竹鄉;由魚壩下南洞口,佛若二橋舉通香;路背建有福壽亭,三位古佛座中堂;銅鐘一響三公王,時時三刻舉頭香;上右分界坪盤坵,下右分界鎖銅光;帽布鐘李藍童姓,二世一脈下湖鄉;又有分出江西住,瑞金九堡并上洋;還我同堂多紀念,如言代代記書香。

不難發現,這首地名詩反映了當地居民對地名的認知是以開基地、祠堂、老屋、庵廟、神壇等為中心,這些建筑物成為當地村落的一種標志與象征。這樣的認知方式,透露出祖先崇拜與神明崇拜在當地社會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換言之,祖先崇拜與神明崇拜分別是當地社會運作的一種原動力。

第四,為數眾多的帶“寨”“圍”“營”的村落地名,是官方或當地居民不同歷史時期在當地建筑的防御工事的衍生物,它從問題的另外一面反映了歷史上武平縣境內兵匪盜寇橫行的社會背景。從如此眾多的“寨”“圍”“營”的村落地名中,人們似乎還能感受到昔日武平境內戰馬嘶鳴、刀槍砍殺的聲息,也仿佛還能看到當年“荷戈負鍤而至,敃不畏死”的宗族械斗場面和兵匪盜寇蒙面搶劫、殺人越貨的身影。

第五,方言諧音也是眾多地名演變的一個重要因素,如康熙《武平縣志》載大禾鄉湘村為“象村”(清)趙良生重纂:《武平縣志》,福建省武平縣志編纂委員會1986年整理,第7頁。;我們在田野調查時曾得知大禾鄉的大禾壩原名“泰和壩”,帽布原為“茅鋪”,湘店鄉流坊村原為“劉坊”,以及前述小湘坑原為“小桑坑”,遠將原為“遠漿”,魯溪原為“露溪”,均營原為“軍營”,亭頭原為“停頭”,賢成原為“懸繩”等。而這種因諧音而演變的地名,又同時受其他因素的影響,如上述泰和壩演變為大禾壩,除了諧音外,還因為該地緊鄰一個人口多、地方闊的大村——大禾村;小桑坑演變成小湘坑,也是除諧音外,它附近有一個大村——湘坑。所以,同樣因諧音而成的地名中的相同字,如小湘坑的“湘”與湘村的“湘”,當地人的讀法并不一致,小湘坑的“湘”的發音接近于“桑”,而湘村的“湘”則更接近于“象”。

第六,在這些地名中,常有相鄰的幾個村落有相同的名稱,只在名稱上頭加一個形容字以示區別。如:湘坑、湘坑湖(湘湖)、湘坑壩(湘溪)、小湘坑(湘里);大禾、大禾壩、大沛;坪坑、小坪坑;上村、中村、下村;上河西、下河西;上七里、下七里;老屋、新屋;等等。這些村落之所以有相同的名稱,可能是地理的因素,如地理位置相鄰;也可能是宗族的關系,即幾個相鄰的村落,其中主要居民在若干世代以前是由同一個宗族分化而來。也有可能是先有某一個名稱的大村,以后在其附近出現幾個小村,這些小村就以大村之名為名或因大村之名諧音為名,加上一個形容字以示區別,體現了聚落開發的歷史進程。

第七,地理環境是村落命名的重要因素之一,反過來,地名則反映了村落的地理環境。比比皆是的與坑、垇、壩、坪、塅、窩相關聯的地名,說明了武平縣村落居民生活的史影,折射出客家先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身影。同時,眾多以這些字命名的村落通名,還反映了眾多客家村落具有大致相同的地理環境,這或許還是族群、社區形成的因素之一。由于歷史變遷,后來的建筑、開路,或被填高、鏟平,經過人為與自然的營造往往滄海變桑田,使人無法直接觀察到當初創立聚落的地點與地形上的關系,唯有地名保留了當時地形特征的生動描寫,所以地名為研究歷史上的聚落景觀提供了珍貴的史料。

因此,客家村落地名是歷史發展過程中不斷演變和累積的結果,是地理、歷史與文化積淀的產物。反過來,通過對客家村落地名的考察,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窺見客家村落居民的生存環境、歷史發展的軌跡,以及社會結構、社會風俗和社會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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