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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關于二十八宿起源的研究

1978年在湖北隨縣發現了一座重要的戰國墓葬,這就是曾侯乙墓。曾侯乙墓出土了大量精美文物,也出土了一件與天文有關的重要的文物,這就是曾侯乙墓漆箱。漆箱的蓋和立面都繪有天文圖,其漆箱蓋上繪制的二十八宿圖尤其重要。這幅圖中心繪制一個“斗”字形,代表北斗星。環繞北斗周圍寫有二十八宿之名,二十八宿之外繪有龍虎圖案。據考證曾侯乙墓的年代為公元前433年或稍后。隨縣擂鼓墩一號墓考古發掘隊:《湖北隨縣曾侯乙墓發掘簡報》,《文物》1979年第7期,第1-24、98-105頁。這樣就把二十八宿體系的形成年代毫無疑問地定在了公元前5世紀以前。

1988年發現的濮陽仰韶文化西水坡45號墓,墓主頭南腳北,左右分別有蚌塑龍虎圖案濮陽市文物管理委員會、濮陽市博物館、濮陽市文物工作隊:《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88年第3期,第1-6頁。,正是中國古代天空劃分的四象中的青龍和白虎,雖不能據此確定當時二十八宿已確立,但至少可以推定,作為二十八宿前身的四象起源遠較過去認為的早。

在這些重要考古遺跡遺物發現之前,在19世紀下半葉到20世紀上半葉對于二十八宿的討論完全是圍繞文獻展開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那個時代二十八宿起源問題是四仲中星起源問題的延伸。關于二十八宿的起源,中國、日本和西方學者都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其中最大的問題是,古代印度有與中國二十八宿相似的Nakshatra,阿拉伯也有類似的al-manazil,這三個系統是獨立起源的還是有共同的源頭。阿拉伯的al-manazil明顯要晚,但中國的二十八宿和印度的Nakshatra之間的早晚卻難以判斷。此外,二十八宿是沿赤道的還是沿黃道的,也是一個重大問題。

一、新城新藏對二十八宿起源的研究

新城新藏整理出二十八宿各宿在古文獻中最早出現的時間,如表1-5。

表1-5 新城新藏給出的二十八宿各宿最早的文獻新城新藏著,沈璿譯:《東洋天文學史研究》,中華學藝社1933年版,第265頁。

新城新藏認為,二十八宿系產生于中國,由中國傳入印度。他說:“二十八宿,系于中國,在周初時代或其前所設定,而于春秋中葉以后,自中國傳出。經由中央亞細亞,傳于印度。更傳入波斯、亞拉伯方面者焉。”新城新藏著,沈璿譯:《東洋天文學史研究》,中華學藝社1933年版,第284頁。中國二十八宿到印度二十八宿演化的過程,他舉出了幾宿為證:“印度之二十八宿,大體與中國相似,而略有出入;不用角而用大角,不用牛女虛而用牽牛織女瓠瓜,此等處亦極當注意;大角牽牛織女瓠瓜等,皆去黃道已遠,若無特別理由,決不能編入二十八宿之中。按大角乃斗柄所指光度甚強之一等星也;延長之則至二十八宿起首之角。牽牛織女兩星,則見于詩,其故事,在中國古代頗為膾炙人口。由此等事實以參考之,則知中國古代流行牽牛織女傳說之地,曾繼北辰法而用二十八宿法。在印度,仍存古來二十八宿之舊。在中國,則當某時期,已加以整理,始不用大角牽牛織女瓠瓜而用角與牛女虛也。”新城新藏著,陳嘯仙譯:《東漢以前中國天文學史大綱》,《科學》1926年第11卷第6期。也就是說,大角是系于北斗的大星,牛郎織女古來有膾炙人口的傳說,它們都曾屬于二十八宿系統,后來中國對二十八宿作了整理,舍棄了這些遠離黃道的星,而印度仍保留著古老的傳統。

新城新藏主張二十八宿是沿黃道的星群。

二、竺可楨對于二十八宿起源的研究

竺可楨專門寫過兩篇論述二十八宿起源的長文,即《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思想與時代》1944年第34期。后修改收入《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34-254頁。, 《二十八宿的起源》該文最初是在1956年意大利國際科學史大會上宣讀的論文,題為The Origin of Twenty Eight Lunar Mansion.后由薄樹人譯為中文收入《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17-322頁,題名《二十八宿的起源》。

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中竺可楨指出:“近百年來,歐美人士對于二十八宿起源地點,爭論頗為熱烈,或主印度,或主中國,或主巴比倫。而國人對于此問題,反懵然若無所知。”竺可楨所指的這種情況,直到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仍然存在,當時雖是中國天文學史研究的黃金時代,但是研究者由于條件所限并不注重與世界其他古文明的對比,之后中國天文史界雖然對此問題有了更多了解,但是竺可楨的兩篇研究文章還是最重要的奠基性的文章,故在此給予比較詳細的介紹。

(一)《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一文的討論

1.中國與印度二十八宿是否同源

《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一文花了很大篇幅討論中國二十八宿與印度二十八宿的關系,認為二者同源似無疑。

該文比較英國白賴南(W.Brannand)著《印度天文學》中列出的印度二十八宿距星與趙元任《中西星名圖考》中列出的中國二十八宿距星,列出下表1-6。

表1-6 竺可楨給出中國與印度二十八宿對照表

(續表)

中國與印度二十八宿距星相同者有九宿:角、氐、室、壁、婁、胃、昴、觜、軫。距星雖不同而在同一西方星座者有房、心、尾、箕、斗、危、畢、參、井、鬼、柳十一宿。其距星不屬于同一西方星座者只有亢、牛、女、虛、奎、星、張、翼八宿。二者距星的主要不同在于中國二十八宿距星中只有角宿一(Spica)為頭等星,而印度除此之外尚有大角(Arcturus)、大火(Antare)、織女一(Vega)、河鼓二(Altair)、畢宿五(Aldebaren)、參宿四(Beteiguese)為頭等星。在距星不屬于同一西方星座的八宿中,印度以織女代牛宿,河鼓代女宿。中國傳統的二十八宿中牽牛、婺女二宿距星均為四等星,而河鼓與織女均為一等星,且織女一為北半球最亮之恒星。“料想我國邃古亦以織女、河鼓為二十八宿。”對此竺可楨舉出若干證據,其一是《詩經·小雅·大東》:“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不成服章。腕彼牛郎,不以服箱”,這里的牽牛乃河鼓,而不是《史記·天官書》《淮南子·天文訓》《禮記·月令》中作為中星的牽牛。證據之二是《爾雅·釋天》中的解釋:“河鼓謂之牽牛”,郭璞注:“今荊楚人呼牽牛星為檐鼓”,這是古代用法的遺存。因此印度以牽牛、織女入二十八宿乃與中國古法相合。

至于中國、印度二十八宿與波斯的關系,竺可楨舉出了牽牛和織女的形象以及胃宿的含義為證。關于牽牛織女的形象,據薛萊格《星辰考源》,古波斯十二宮圖中的摩羯宮非如希臘摩羯宮以羊代表,而是以一人牽牛代表;又寶瓶宮可抵中國十二次中的玄枵次,包括女、虛、危三宿,印度以一女子紡織代表之。由此“更可知波斯、印度、中國二十八宿之同一淵源。”至于三者的早晚,竺可楨認為,印度先織女而后牽牛,中國則牛宿先于女宿,現今織女赤經先于河鼓,也就是應該織女在前河鼓在后;但是5000年前織女赤經在河鼓之后,中國牛在前女在后是古風猶存。因此中國的二十八宿系統比印度的早。胃宿為微小四星,中國與印度完全相同,在阿拉伯語中胃宿(Al-Botein)為羊胃之意,這不會是偶然的雷同。竺可楨又提出Bentley所著《印度天文學》謂中國與阿拉伯二十八宿相同者共十三宿,阿拉伯之二十八宿與印度相同者更多,“則三者之同出于一源可以不言而喻矣。”

竺可楨根據他當時掌握的材料,認為中國、埃及和印度早期二十八宿都始于角,這也是三者同源的證據。

竺可楨認為中國與印度二十八宿同源的另一個證據是二十八宿都曾經是二十七宿。二十八宿曾經是作為恒星月的標志點,一個恒星月27日有余,因此最初的二十八宿只有二十七宿,這一點在《史記·天官書》中有反映:“太歲在甲寅,鎮星在東壁,故在營室”,竺可楨認為這意味著東壁原為營室之一部分;又《史記》卷二十七考證:“二十八宿列于《天官書》五宮者,唯二十七,壁不與焉,爾雅亦同”,這也說明東壁原不屬于二十八宿。而印度二十八宿在古代經典中也有合室、壁二宿為一者,亦有減去織女者。

在此,竺可楨認為二十八宿的最初設立是作為恒星月的標志點,是沿白道的星宿。由于白道和黃道只有不到6°的夾角,因此也可以說認為二十八宿是基本沿黃道的。此觀點竺可楨在后面的文章中發生了重大變化。

由此,竺可楨論證中國、印度與阿拉伯的二十八宿是同源的。

2.二十八宿起源的地點

二十八宿既然同源,那么究竟哪里才是它真正的起源地?竺可楨作了詳細的討論。

竺可楨回顧了之前各種爭論的歷史。自宋君榮(Antoine Gaubil)將中國二十八宿傳入西方后,即在歐洲廣為傳播。19世紀初印度天文學傳入歐洲,歐洲學者認識到中國、印度與阿拉伯的二十七manazil如出一轍。德國歷學家愛德勒(C.F.Edeler)首先說明中國二十八宿為月躔之所,法國畢奧(J.B.Biot)則認為二十八宿乃赤道上之星座,以北極與子午線為依歸,其成立年代在公元前2400年左右,印度之二十八宿實假自中國。期間又多有西方學者認為二十八宿起源于印度。梵文教授惠特尼(W.D.Whitney)與德國的韋伯(L.Weber)都相信中國二十八宿起源于印度,19世紀中葉英國人理雅各(James Legge)翻譯四書五經,在《堯典》后附傳教士諶約翰(Rev.John Chalmers)著《中國古代天文學》一文,亦疑中國天文學起源于印度。19世紀末20世紀初出現了二十八宿起源于巴比倫的加拉底人(Chaldeans)的觀點,英國的金斯密(Kingsmill)與艾約瑟(Edkin)都持此觀點。荷蘭人薛萊格(G.Schelegel)的《星辰考源》一書認為中國之星座乃全為中國所創造,西洋之星座與中國相同者甚多,均自中國傳入;中國星座歷史非常悠久。20世紀初,德沙素發表多篇文章,主張二十八宿起源于中國。之后日本的新城新藏在《東洋天文學史研究》一書中,更是認為“二十八宿系于中國在周初時代,或其前所設定,而于春秋中葉以后自中國傳出,經由中央亞細亞傳于印度,更傳于波斯阿拉伯方面者焉。”而日本的飯島忠夫則認為中國天文學包括二十八宿在內都起源于西方。

對于上述各種爭論,竺可楨總結道:“主張二十八宿,非起源于中國者,其重要理由不外兩點:木星周之制度以及歲陽、歲名之稱呼,如太歲在子曰困頓,在丑曰赤奮若,在寅曰攝提格,非中國所固有,乃系西域所傳入。中國二十八宿起于角,而印度起于昴,故后者應較前者為早。”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38頁。為了論證二十八宿的起源地點,竺可楨對上述兩點分別加以討論。

(1)關于歲陽與歲名。

關于歲陽與歲名,《爾雅·釋天》有詳細的記載:“太歲在甲曰閼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強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維,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陽,謂之歲陽。在寅曰攝提格,在卯曰單閼,在辰曰執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協洽,在申曰涒灘,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閹茂,在亥曰大淵獻,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奮若,謂之歲名。”

歲名最早的應用出現在《呂氏春秋》卷十二中:“維秦八年,歲在涒灘。”南宋洪邁著《容齋隨筆》謂:“歲陽歲名之說,始于爾雅……自后惟太史公歷書用之,而或有不同。如閼逢為焉逢,旃蒙為端蒙,柔兆作游兆,強圉作疆梧,著雍為徒維,屠維作祝棃,上章作商橫,重光作昭陽,玄黓作橫艾,昭陽作尚章,此乃年祀久遠,傳寫或訛,不必深辨。”關于這一套歲名與歲陽,后世雖有解釋者,但皆牽強附會,竺可楨引梁啟超《國文語原解》:“此等名稱雖以郭璞之博聞多識,猶云字義未詳,注中闕而不論,而其音讀,亦往往有異同。以《史記》校之……此皆以音近而生異同者,然則此二十二文,殆為衍聲而非衍形也。”實際上“衍聲而非衍形”也是清末民國學者對此歲名歲陽的普遍認識,學者也努力探討其“衍聲”的來源。

竺可楨指出歐洲學者也多認為中國歲名乃西文譯音,如諶約翰著《中國古代天文學》就認為司馬遷《天官書》中的歲星運行一周期的十二名來自異國,并進一步認為攝提格為梵文歲星Vrishaspati之音譯。愛特根(J.Edakina)則疑攝提格為巴比倫加拉底語歲星(Dibbat Guttao)之華名,而金斯密則以為巴比倫十二宮中雙魚宮(Shepat)之華譯。對此三人的觀點,竺可楨認為“此三子者,均僅注意于攝提格一名之聲似而不注意于此名辭所由起之歲星周期,以及其他歲陽、歲名。”法國沙畹(E.Chavannes)以為攝提乃大角左右之星座,非歲星,并引司馬遷:“攝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時節,故曰攝提格為證。”新城新藏《由歲星之紀事論左傳國語之著作年代及干支紀年法之發達》一文認為十二個歲名是創自戰國時代,他提出的歲名創立的原因是:“夫歲星運行之方向,系反于十二辰所配之方向,故用十二支以紀年者,反有致糾紛之虞,爰或因當時覺采用平時不熟聞之名稱,反可奏功于普及,而由若干地方之土語所組成若斯之歲名乎。”竺可楨認為這種解釋也極牽強。

竺可楨認為星紀、玄枵等十二次并非起源于木星的十二年一周天,而是標志太陽的十二個位置:“但十二次原為太陽一年十二個月環繞天空之周期,與西方之十二宮相類似,故清戴震謂:‘周人以斗牽牛為紀首,命曰星紀,自周而上,日月不起于斗牽牛也,然則十二次之名蓋周時始定。’因歲星繞日之周期,約為十二年,即11.86年,故最初歲星周期亦假用十二次,遂有歲次及失次之名。朱文鑫《天文考古錄》第四十一頁,謂:‘古人以歲星十二年一周天,分周天為十二次,以歲星所在之次為紀年之標準。’未免本末倒置。”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39頁。至于歲星周期何時產生,竺可楨認為:“自《呂覽》、《淮南子》以來始另有歲星周期。《淮南子·天文訓》:‘太陰在寅,歲名攝提格,歲星舍斗牽牛,十一月晨出東方。'《史記·天官書》:‘攝提格歲,歲陰左行在寅,歲星右轉居丑,正月與斗牽牛晨出東方。’攝提格等歲名乃純粹的木星周,于此可見。”

竺可楨本人認為攝提格一名來源于印度Krittica一詞。他根據白賴南《印度天文學史》一書,公元前575年左右印度Parasara測定二至線,并創立木星周(Vrishaspati Cycle)。據印度文獻,所謂木星周實際有兩種,一為十二年周期,一為六十年周期,每年均有歲名。十二年周期之歲名,以歲星與日俱升或俱沒時所見之宿座命名。如歲星與日俱升于包括Krittica(昴宿)和Rohini(畢宿)二宿的Cartic宮,則其年即為昴宿年Krittica。但是印度木星周期與中國有一個重大的不同點,“我國十二次起于星紀斗牽牛向右行與印度木星周左行者相反”。因印度二十八宿起于昴,故木星周之第一年名亦為Krittica。竺可楨又舉出其他兩個中國歲名與印度名音相近者:大淵獻與印度的虛宿Dhanishtha,協洽與印度的角宿Chaitra。此外還有一個意相近者,中國的大荒落在印度為星宿Magha,梵文中Maha為大之意。竺可楨列出了中國十二歲名、印度十二次及巴比倫十二宮名稱比較表如下表1-7。

表1-7 竺可楨給出中國歲名與印度十二次比較

印度二十八宿分布于東南西北之順序與中國相反,但與《淮南子》《史記》所述歲陰行向相合,此又足以為歲名來自印度之佐證,“歲星右行乃我國所固有,而太陰左行乃傳自印度者也。但即使歲名固由印度梵文轉譯而來亦不能證明二十八宿起源于印度或其他西域各國。因攝提格等歲名首見于《呂覽》、《淮南子》,則其輸入年代不能早于秦或西漢初年明矣。而《詩經》中已有牽牛、織女、箕、斗、昴、畢、室、壁、心、參諸宿之名”。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40頁。也就是說,歲陽、歲名可能來源于印度,但是因為其在文獻中的出現較二十八宿中一些重要星宿的出現晚得多,所以歲陽、歲名來源于印度并不能證明二十八宿起源于印度。

(2)關于印度二十八宿起于昴,故二十八宿源于印度說

19世紀中葉德國韋伯駁畢奧二十八宿起源于中國說,其主要理由就是印度二十八宿起于昴,而中國起于角。昴為春分點的時代較角為秋分點的時代要早千余年。美國惠特尼亦有同樣主張。計算可知,昴為春分點在公元前1860年,而角為秋分點在公元440年。對此竺可楨認為,既然角為秋分點不可能是中國二十八宿起源的時代,所以依此論證則不成立。印度其他文獻記載的冬至日在虛的說法在《史記·律書》中也有記載,山古太根據印度古代經文記載月望在張宿則年終、月望在角宿則春始,以張宿為夏至日所在并據此推算其時代在公元前3100年;但中國二十八宿起于角,以角宿為立春的年代恰與此相同。因此竺可楨認為印度古經文中這樣的記錄與中國二十八宿起于角宿相當,只能說明二者同源,不能證明印度二十八宿更早。

除了上述兩種論述二十八宿起源于印度之說,竺可楨也詳述了各種二十八宿起源于中國之說,包括薛萊格、新城新藏、德沙素等人的觀點。

(3)竺可楨對二十八宿起源時代與地點的分析

在對之前的各種學說加以分析之后,竺可楨闡述了自己關于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的觀點。

首先是立春月望在角宿的時期。司馬遷主張自古建正作于孟春,而二十八宿始于東宮蒼龍的角宿,因此角宿應為立春的日躔或月躔之所在。因日躔不可見,所以當為望月之時月亮所在的位置。傳自巴比倫的阿賴圖所述星象,謂“畢宿乃金牛之角,朝見東方則萬象更新”,立春月望在角之時代,正值畢宿春分朝覿之時代,距今約5000年。

其次是北半球天極的變化。由于歲差的原因,《史記·天官書》中作為極星的星是小熊座β(β Ursa minor,又名Kochab),當時距北極最近,到了唐代其去極已遠,因此唐李淳風所著《晉書·天文志》中北極星稱為紐星,為“天之樞也”, 《天官書》中的北極星在《晉書·天文志》中為北極五星中的“第二星,主日,帝王也,亦太乙之座,位最赤明者也”,后稱帝星。中國后代典籍中仍能看到北極星移動的記載。更早的時候埃及人與巴比倫人都曾以天龍座α星(α Draco,西名Thuban)為極星,此星在中國古代稱為右樞,但古文獻中并沒有以右樞為極星的記載。但是,“《天官書》中官星宿幾全集中于東宮與南宮方面”,“若將中宮各星繪于圖上,則右樞近于中心”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38-249頁。。因此,竺可楨認為《天官書》中對中宮的記載是一種更古老的星象的描述,成立于右樞為北極的時代。

再次是北斗九星。《后漢書·天文志》劉昭注引《星經》:“璿璣者謂北極星也,玉衡者謂斗九星也”;《黃帝內經素問靈樞經》有“九星懸朗,七曜周璇”,唐王冰注:“上古九星懸朗,五運齊宣,中古標星藏匿,故計星之見者七焉”;孫星衍以為九星即北斗七星加招搖、大角,招搖一星各種文獻皆同,至于另一星,《天官書》指為天鋒,《晉書·天文志》指為玄戈,竺可楨認為玄戈為正:“距今三千六百年以迄六千年前包括右樞為北極星時代在內,在黃河流域之緯度,此北斗九星,可以常見不隱,終年照耀于地平線上。”

最后是天球赤道的變化。認為二十八宿草創之初,“其在赤道之數必多于今日”。竺可楨計算了二十八宿在各個時代在赤道上的星宿,得到如下結果:

20世紀初五宿:參、星、角、虛、危

公元前230年八宿:參、星、翼、軫、亢、氐、虛、危

公元前2370年十二宿:壁、奎、婁、畢、星、張、翼、軫、房、虛、危、室

公元前3440年十二宿:壁、奎、井、星、張、翼、軫、房、心、虛、危、室

公元前4510年十二宿:壁、奎、井、柳、星、張、翼、尾、斗、虛、危、室

公元前6650年十宿:壁、奎、翼、尾、箕、斗、牛、女、虛、危

公元前8790年三宿:奎、鬼、軫

由上可見,“距今五六千年達十二宿,嗣后又漸減。以大致而論則二十八宿之位置與五千年前之赤道最為接近。”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50頁。

因此,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一文中,竺可楨認為中國的二十八宿起源極早,可以早到距今五六千年。

(二)《二十八宿的起源》一文的論述

《二十八宿的起源》一文還是首先討論中國、印度與阿拉伯二十八宿的關系。關于印度的Nakshatra、中國的“宿”和阿拉伯的Manazil有共同的起源已經為畢奧以來的學者所認可,認識的分歧在于起源的地點。畢奧、德沙素、荷蘭的薛萊格和日本的新城新藏都贊成中國起源說,德國學者韋伯相信巴比倫起源,而研究印度天文學的英國學者白賴南(W.Brennand)和美國學者伯吉斯(E.Burgess)則主張印度起源。

竺可楨提出中國古代天文學的三個基本事實:(1)在中國古代,注視恒星的初意在于設計一部農歷上的陰陽歷。公元前3000年—前2000年時,天蝎座的中央部分,包括心宿二——也就是中國古代的大火星——約于春分時昏見。《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的“火出,于夏為三月,于商為四月,于周為五月”就是觀測大火星初見定季節的歷法的反映。(2)中國的新年從太古時期起就不是從春分日開始,而是處在冬至與春分的中間,也就是立春。這是因為立春時溫度開始升高,適合為農事作準備。在春季的黃昏北斗的斗柄指向東方,此時二十八宿中的第一宿——角宿——在東方開始上升,這一系列星象的出現預示著立春或春季的開始。(3)雖然黃道附近的某些星和星座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現,但是二十八宿作為一個系統的出現卻晚得多。如畢奧、薛萊格、德沙素和新城新藏所指出的,中國古代所觀測的星宿對天赤道,尤其在公元前2000—前3000年之間對天赤道比對黃道更為接近。因此中國的二十八宿系統是一個赤道的亮星帶,漸漸發展,主要是為了觀測昏中星,只是在更晚以后才利用來推測太陽和月亮的位置。此處竺可楨不同意二十八宿為“月站”之說,較前一篇文章的觀點發生重大變化。

能田忠亮根據《禮記·月令》記載的十二月昏旦中星,假設其觀測時間正在十二個節氣日,研究得到《禮記·月令》所包含的天文事實是在公元前713—前518年間從實際觀測得到的。竺可楨認為能田忠亮的這一結論是不可靠的。竺可楨提到,錢寶琮在《論二十八宿之來歷》一文中也主張,沿著赤道的星群是在黑夜降臨以后作為中星觀測之用的,而黃道帶則是用來測量太陽、月亮和行星的位置的。黃道帶在起源上較晚,是在戰國時期才出現的。竺可楨本人計算了《月令》中二十八宿位置的年代,發現它們年代不一,約在公元前890—前160年之間,平均年份為公元前320年。

竺可楨接下來對比了Neugebauer研究的巴比倫黃道帶的出現。巴比倫黃道帶的發明也在公元前450年左右,它初次出現在公元前419年的著作中。那些名字被借作黃道帶符號的星座出現得更早。黃道帶的引入是為了計算天空的距離,在天空中引入大圓,把它正好分成30°長的十二個部分,來量度太陽和行星的運行。黃道帶幾乎始終是為了計算上的便利而產生的,并且僅僅為了計算上的效果而使用,真正天上的位置,直到楔形文字的末期都還是以著名的亮星來表示的。

關于中國與印度二十八宿的共同起源,竺可楨除了舉出前文已經舉出的證據之外,另提出一條證據,就是一年的開始。竺可楨引用加爾各答大學山古太(P.C.Senguta)教授的觀點,認為印度在婆羅門時期,當滿月處于發魯格拏宿(Nakshatra Phalguna)時,第二天就是新年的日子,新年的第一個月也稱為發魯格拏月。而在更早的時期,春季開始于滿月行到夏忒拉宿(Nakshatra Chaitra)后的一天,而印度的夏忒拉宿相當于中國的角宿。“印度和中國從同一個恒星(室女座α星)來推斷新年,這種相似性確實是重要的。”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20頁。

竺可楨又提到孟買科學研究所的第西脫(K.R.Dixit)博士的觀點:“在Shata Patha Brahma中指出:訖栗底迦(Krittikas,昴星團)從正東升起,不像別的星座那樣偏出正東的時候,就把祭祀獻給訖栗底迦的神位。S.B.第西脫先生從這個星座在1895年的赤緯及其歲差速度,算出這個事件,即昴宿從正東方升起,必須發生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竺可楨指出,中國的“昴”字就是“日”在“東方”,這與《Shata Patha Brahma》的思想完全一致。印度現在的宿是從阿說你(Aswini)開始的,但大家認為曾經是從訖栗底迦開始的。韋伯和惠特尼認為印度的宿較中國早2000年以上,就是建立在當時訖栗底迦位于春分點上而中國二十八宿是產生于角宿在春分點的時代這一前提之上的。但是竺可楨本人認為這是一個誤解,中國很古的時代新年是從立春而不是春分開始的。

在比較了有關中國和印度的各種研究之后,竺可楨這篇文章對于中國二十八宿起源的論述并沒有充分展開,而是給出了一個非常謹慎的觀點:“就我們所知的而論,中國的二十八宿起源相當晚,不早于公元前第四世紀。它似乎是土生的,因為它的發展是從很古的中國舊天文傳說中脫胎出來的。這些星宿中的某幾個宿可以更上推到一千多年。總之,中國二十八宿創立的時期,仍有待于更多事實的發掘和更深入地研究才能確定。”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21-322頁。這一結論較第一篇文章保守得多。

三、二十八宿起源問題的發展

李約瑟在《中國科學技術史》第四卷中,對西方的研究有比較全面的介紹。李約瑟本人認為,“中國、印度和阿拉伯等三種主要‘月站’體系同出一源,這一點是幾乎無可置疑的”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第四卷,《天學》第一分冊,科學出版社1975年版,第186頁。,至于最早的起源,他傾向于古巴比倫。

上述關于二十八宿起源的討論,多是由20世紀上半葉展開的。前引新城新藏給出的二十八宿最早見于文獻中的表所列的內容基本上為公認的從文獻中可見的二十八宿最早出現的情況;但隨著近年來新的天文考古材料的出現,學者開始重新認識二十八宿的起源。

前引席澤宗和程貞一的文章,認為中國和印度的二十八宿是獨立起源的。其中引用的近年考古學的新發現,特別是濮陽西水坡龍虎墓,對二十八宿在中國獨立起源的觀點是一個有力的支持。

對濮陽星象圖闡釋最早也最多的當屬馮時。他認為:“濮陽星象圖所表現的星宿至少包括了北斗及后世二十八宿中的角、亢、氐、房、心、尾、觜、參八個宿”,這就是說,早在5000多年前二十八宿中的部分星宿已經形成。馮時又進一步分析了殷周文字中的“龍”字,提出:“殷周古文字的‘龍’字實際取象于東宮七宿”,“中華民族對巨龍的崇拜,事實上就是對東方星宿的崇拜。而這一崇拜的緣起,則在于諸星官對于遠古先民的授時意義。”馮時:《中國早期星象圖研究》,《自然科學史研究》1990年第9卷第2期,第19、108-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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