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事
- 菩提謠
- 冰寧
- 5432字
- 2020-10-13 00:48:02
過了中秋,日子變得快了一些,沒幾日便見到楓葉正紅,再沒幾日落葉蕭瑟。
萱寧料理著家中的大事小情。偶爾還會做做女紅,偶爾還會做做春夢。還有些時間便是一副男裝,與南城的鋪子商議些事情。
“姐姐,姐姐?!标P柱兒跑進來。
“火燒屁股了,你將來可是要管整個家的,不許這么毛毛躁躁的”萱寧板起臉說道。
“姐姐,師傅今天夸弟弟寫字認真來的,一時間忘了規矩便毛躁了,望姐姐恕罪?!标P柱兒嘴邊翹了翹,心里想著這個姐姐怎么早不風寒晚不風寒,偏偏那個節骨眼兒風寒,弄得自己還在這兒挨罵,見萱寧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又撅起嘴,“姐姐若是不信,可以看這是我臨的。”
“寫字認真可是你要做到的,這可不是讓人夸你的,關柱兒,一年又一年,你長大了可是要撐這個家,你是家里唯一的兒子,姐姐出嫁了,家里就剩你了。若你這樣毛躁,該讓姐姐們如何放心?”萱寧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別讓阿瑪操心太多。今天師傅夸你,剛剛姐姐有點急了,是姐姐的不對。你前些日子說眼饞別人戴的扳指,姐姐給你定了一套,跟姐姐去一趟?”
“去啊,弟弟謝過姐姐,不過姐姐不換身裝束嗎?姐姐,弟弟沒有姐姐們持家的本事,但絕不會讓咱們這一門蕭條。若這樣出去,可是你讓阿瑪沒面子啊。”關柱兒笑了笑。
“你這小子,去吩咐吧。姐姐換身衣服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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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萱寧早知道會遇見十三阿哥及其家眷也在寶順齋,她是肯定不會來。進了寶順齋便瞧見立著的幾位客人。徐掌柜正忙著應酬十三阿哥,萱寧只管吩咐小廝,把她的東西拿來,自行帶上樓查驗。因為萱寧的東西都是掌柜親自料理的,小廝唯恐怕拿錯了,忙得先打開盒子給她查看。
“慢著,爺看這個,我瞧著比咱們的好”小廝正要合上蓋子,就被一個清脆的聲音喊了停,小廝一愣,為難地看著萱寧,而這也恰好跟十三阿哥對上視線,只見那聲音的主人拿起一枚白玉扳指,眼神兒瞧著徐掌柜道,“我說掌柜的,你這兒明明有更好的,干嘛不給我們看這個?”
“這位夫人,七少爺訂的東西都是自己看好了樣子,把尺寸和材質寫好了,才交給我們去做。”徐掌柜說道,“做生意總要有個先來后到,既是人家相中的,我們斷不能因為另一家出得價高對原來的買家失信不是?
“你這店做生意我可是頭一遭碰到,都是誰出價高誰得,這哪有論先來后到的?你知道我們家爺是……”那女子要說下去,卻被身邊的男子給制止住。
見她那么說徐掌柜,胤祥皺著眉頭厲了一聲,“馥塵,不得無禮!”
萱寧聽到聲音后,立馬裝出一副才認識的模樣,“我當是誰家的女人,在這兒還能如此這般,原來是十三爺呀。恕奴才眼拙,奴才著實沒想到十三爺還有這雅興到這兒相看物件?!薄∫贿呎f著看著另一邊的徐掌柜,“我說徐掌柜,您和大東家怎么做生意的,像十三爺這等高貴的人物豈是能屈尊的?”
“七少爺別怪掌柜,是爺一時興起”胤祥說著一手扶上馥塵的腰,一手指著萱寧道,“這是七少爺,這是賤內馥塵,我那個岳父在兵部是個小吏,往后怕是要請瑪爾漢大人多多照拂了?!?
萱寧抬眼看著馥塵,“十三爺真是謙虛的緊,背靠您這棵大樹,哪還用得著我阿瑪照拂呢?”說著看著徐掌柜,“徐掌柜,我今兒來有事情與您商量,您先招待十三爺,我先上樓,一會兒再同您說?”
“好,幾位樓上請?!毙煺乒駨墓衽_出來朝著萱寧抱拳道,“十三爺幾位是先來店的,請七少爺容徐某人一會兒?!?
“這個好說!”萱寧抱拳笑了笑,領著關柱兒上樓。
“爺,您是皇阿哥,怎么對那個七少爺這么客氣,那個什么七少爺也是,知道您是皇阿哥也不說讓著您一些,女里女氣的拿著什么手串兒,瞧著也不是什么好貨色罷了?!别m討好似的說道。
隨著馥塵的話,胤祥看著先行上樓的萱寧,此時已經是深秋,萱寧和關柱兒穿著大氅,雖然個頭不高,但這一身穿在她身上還頗有些英姿颯爽的感覺。手上拎著一串兒晶瑩的珠子,上面刻著金色梵文六字真言,翠珠做得結珠,佛塔、珊瑚杵,配著珍珠、寶石,還有翡翠盤腸結牌,墜角是兩枚黃碧璽。那是跟了太后二十年的手串兒,是皇父孝敬皇太太的,請活佛加持過,“男人拿手串兒的也有,不知道就別渾說?!?
萱寧當自己沒聽見,胤祥搖搖頭看著那個窈窕的身影,笑了笑,這個丫頭心思可真是沉穩。不曉得出于何種心態,沖著掌柜道,“掌柜和七少爺有要事相商,爺就不耽誤你們了。你盡管上去就行了,這邊留個妥帖人照應著?!?
徐掌柜感謝十三爺的體諒,把自己的大徒弟喚來招呼便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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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看完東西便走了。身邊跟著馥塵,他不好在外面待得太久,免得惹來麻煩,這是其一。其二,還是因為馥塵,他不想跟瑪爾漢家的格格再一次碰面。
馥塵是內務府選秀進宮的秀女,模樣不過中上,祖上是正白旗的包衣,在內務府下的武備院里供職,到了她阿瑪阿哈占,便在九哥的岳丈——七十將軍麾下效力。她原本伺候他的大妹妹淑嫻。今年十月,南巡因太子爺的病而停在德州,皇父原本計劃的泰山封禪,也因為太子的病使得他代替皇父去了泰山。回京后,皇父說自己府上沒個女人張羅有些不方便,不立嫡福晉但總要收個通房的。恰好淑嫻不愿要馥塵,九嫂就把馥塵推薦給宜妃,之后馥塵成了自己的女人。對于這個經商為樂的九哥,他們雖然在面子上都是過得去,但私底下卻常常想爭個高下,再說小時候他還受過九哥、十哥的欺負,這使得四哥心里也頗為不自在。
回程的馬車里,胤祥靠在一邊小憩,馥塵拿著東西愛不釋手, “奴才謝爺的賞賜”
“奴才?”胤祥面無表情地直起身,“現在,你也是做主子的人,就別叫奴才了。這府里就你一個女人料理,不懂的有張瑞幫你。至于今兒見的那個七少爺,她阿瑪是當今的兵部尚書,也是正白旗的佐領。你今兒瞧她是一身男裝,但是個女兒身,是皇太太極為喜歡的世家女子,她拿著的手串兒也是有來頭的,那是皇父孝敬皇太太的,她老人家戴了二十年都不舍得給人……”
馥塵沒有做聲,她從話里逮住了幾個字眼,“兵部尚書”、“女兒身”、“皇太太”、“皇父”,只想起在那寶順齋里,自家爺的樣子,那才是他鐘愛的女子吧。她之前去永和宮給德妃娘娘請安時,聽那兒的小太監說過他極為注意瑪爾漢大人家的格格。因為她病了,他沒有出服,便沒有指婚??苫侍竽沁呉呀泴@丫頭有了心思,三年后的復選自然是名正言順的嫡福晉。馥塵覺得周身有些發寒,輕聲說了一句,“妾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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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窗戶看過去,萱寧盯著那個遠走的車駕,笑了笑,回過頭說道,“關柱兒,咱們也該回去了?!?
“姐姐,咱們再待一會兒吧”關柱兒搖著萱寧的胳膊。
“不到一個時辰,阿瑪要從衙門出來了”萱寧詭異地笑著。
“那……,咱們回家吧”關柱兒扁扁嘴。
姐弟倆走下樓,徐掌柜已經在樓梯候著,“七少爺說的事兒,徐某人定當盡心竭力為您操辦?!?
“那謝謝您了。”萱寧也抱了抱拳,又推了推弟弟,“關柱兒,跟徐掌柜道別”
關柱兒聽了姐姐的話,對著徐掌柜抱了抱拳,便跟著姐姐離開了寶順齋。
“姐姐真要把關外的莊子賣掉?那可是您的嫁妝,婆家不就是看您帶來多少金銀珠寶,帶來多少房屋地契的嗎,您這樣做,我不同意,阿瑪也是老糊涂了”關柱兒說道,“這不是別的,若沒了這個,將來您在婆家受委屈怎么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都沒急,你急什么?到時候,自有法子。”萱寧笑了笑,“你就別記掛了。這事兒不處置,總歸都不妥。”
“那您就非得這時候去處置?將來您在婆家安身立命,可不就憑著嫁妝的豐厚,姐姐何不等嫁人后讓婆家去處置呢?您這樣又是勞心勞力,將來嫁出去把這個帶走,讓他們去處置就是了。阿瑪準備的嫁妝,關外莊子的地契,再添些黃白之物,還有珠寶玉器,這不也就成了嗎?豐厚著呢”關柱兒說道,“嫁妝帶過去了,他們是留也好是賣也罷,都無需您操心。咱們家也把惱人的莊子脫手了不是?內務府把采參這當事兒管得越來越嚴,咱們的利也越來越薄,早晚都是個禍害,不如趁此也脫手罷。”關柱兒看著姐姐,滿臉認真的說著,卻見姐姐是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他的小臉兒一紅,“姐姐,弟弟……說錯了?”
“姐姐高興,想不到你平常嘻嘻哈哈的表象下會有這樣的心思。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姐姐直想著把莊子盡早脫手,卻沒你想得更長遠?!陛鎸幟嗣艿艿哪X瓜兒,攬著弟弟吩咐道,“吳管家!”外面伺候的人聽到應了一聲,“去寶順齋告訴徐掌柜,剛才說的事兒不辦了,給他添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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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的馬車剛到胡同口,張瑞便瞧見府門口站著四貝勒府的管事戴錦,張瑞回稟給自家爺,胤祥一聽戴錦的名字,知道四哥府上有事兒,先從馬車上下來。
戴錦見十三爺回來了,忙得上前請安,“奴才戴錦給十三爺請安,我們家貝勒爺著奴才請爺過府?!?
“四哥沒說什么事兒?”十三爺笑了笑。
“倒是沒交代奴才什么事兒?!薄〈麇\為難地說道。
“成,這就去!走著”說著上馬,勒了一下韁繩,馬兒長嘶一聲飛奔而去。
進了四貝勒府的內宅便聞到一股菜香,四貝勒胤禛一身石青色便裝坐在亭子里候著弟弟,四福晉阮葶在忙前忙后張羅著,胤祥見狀上前打千道,“弟弟給哥哥、嫂子請安?!?
“都是自家兄弟,就別這么見外了” 阮葶說道,“快坐吧,你四哥等一會兒了”
胤祥笑著坐到亭子里,石桌上擺著幾碟熱菜和涼菜,還燙著一壺酒,“四哥,今日叫弟弟來有什么事兒?”
“你今年生辰的時候,正趕上隨著皇父南巡,做哥哥的也沒表示一下,這回來了,怎么說也要請你過來。”胤禛今日心情也好,“你家的那個弟妹還好吧,都是一家人,也沒帶來讓你四嫂看看”正說著,院子里跑出來個小孩子,胤禛看見了喚道,“暉兒!”
那小孩兒聽到后朝著亭子跑來,停在臺階下打個千兒說道,“給阿瑪、額娘、十三叔請安?!?
“起來吧”胤禛說道,弘暉看了看父親點了點胤祥身邊的位子,見兒子坐下了便問道,“今兒讀了哪些?”
“今兒學了……”
弘暉剛要說,便讓胤祥攔下來道,“四哥,侄兒才下了學,讓他先吃飯。晚上再考校他學問也不遲啊”
阮葶偷偷打量著自家爺,見他面色和悅便也放下心“都別愣著了,菜快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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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四貝勒動了筷子,其他人才跟著開動起來。
待氣氛活絡了,弘暉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見阿瑪也沒有往常嚴厲,便看著胤祥問道,“十三叔,聽說您瞧上了一家姑娘,是要給我做十三嬸嗎?”說完眼睛瞇了起來,笑呵呵地看著最親的叔叔紅了臉。
胤祥狠狠地剮了侄兒一眼,像是在說“你還真是我的好侄兒,虧得我這么疼你”。
經過兒子這么一說,阮葶也想起來,“前兒我在額娘那兒也聽了這個傳聞呢。”說完看向胤禛,他停住筷子,眼睛里沒有嚴厲,反而帶著一點兒促狹。
“嫂……嫂子這是聽誰渾說的?哪有,哪有的事兒?!边@下是胤祥更不好意思了。
“哎?那老十四說的有模有樣的,就說說吧,讓你四哥也留意著,嫂子也幫著相看相看。” 阮葶不由得笑道,“到底是哪家的格格讓你上心了?”
“我也是聽十四叔說的”弘暉小大人兒似的點點頭。
被人這么盯著看,胤祥不好意思了,只能小聲說道,“是……,是瑪爾漢家的格格。四哥和四嫂見過,就是中秋宴上,在皇太太身邊伺候的”
“哦,瑪爾漢,兵部尚書?”胤禛瞇了瞇眼睛,像是在想那天家宴的事兒,“才見了一面,你就惦記上了”
“沒,之前見過兩三次了?!必废檎f道。
“你打著額娘的名號送了不少東西吧,那丫頭謝額娘的時候,倒把額娘愣住了。”阮葶說這話覷著胤祥, “之后那丫頭出去了,額娘拽著我的衣袖道,‘剛才那寧格格謝我,可我有什么讓她謝的,必是弄錯了吧!’”
“讓嫂子見笑了,這事兒就當沒有吧,您若是記瓷實了,弟弟的臉面可就沒地方擱了?!必废檎f道,“弟弟給哥哥、嫂子滿上一盅,求您二位高抬貴手,饒了弟弟這一遭?!闭f著起身給胤禛和阮葶前面的酒盅斟滿,而一邊的弘暉也把面前的小碗朝他那邊推了推。胤祥翻了個白眼,給侄子盛好湯,這才端起酒盅先干為敬,而胤禛和阮葶也是笑了笑干了一盅,放了酒盅,“嫂子,您可知道她的閨名?皇太太那日見了她,喜歡嗎?”
“奇了,你都見了幾次,還不曉得人家的閨名?”阮葶收起笑容,“能把皇父挑的手串兒送她結緣,你說是不是喜歡?那丫頭閨名叫萱寧,萱草的萱,安寧的寧。你不必急,皇太太那兒給你留著呢?;侍f她生辰跟你正相配呢。怎么說來著,那個寧格格是重陽節正午的生辰呢?!?
“若是真的,重陽節正午……”胤禛念叨著,略通命理的他默默算了算,看著弟弟說道,“跟你正合適?!?
“哥哥有什么要囑咐的”胤祥放下筷子問道,“不過那丫頭也配著名字?也就是在太后跟前嫻靜些罷了,她可是個牙尖嘴利的主兒?!?
胤禛和阮葶對視了一眼,阮葶問道,“是十三弟嘴拙吧,說說典故?”
“才不是,這典故日后再說給兩位聽。”胤祥臉一紅。
“那你到底想不想讓皇父把她指給你做媳婦兒。她可是三年后復選的秀女?!比钶阋哺畔驴曜?。
“我覺得不著急,這丫頭八成要指給你。三年后,指給老十五,年齡不合適。若是給哪個兄弟當側福晉,瑪爾漢的位置擺著呢”胤禛說道。
“皇太太那天聽到這丫頭的生辰,怕是就想著你呢?!比钶惴畔驴曜?。
“反正,這姻緣真不是我能說的算,到時候,再說吧。”胤祥說著把酒干了,放下酒盅卻對著前面的碟子好一陣發呆,胤禛和阮葶看著彼此,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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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四貝勒府回來,著了一些涼風,胤祥晃悠悠地進了書房,桌上的紅燭垂淚,他透過迷離的燭光又看見那個性子頗有些潑辣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大紅色暗花旗袍,端著一碗解酒湯,輕聲說著,“爺是喝多了,這樣睡下恐不舒服,妾熬了碗解酒湯,服侍爺服下”
他看著她,接過解酒湯一飲而盡,而她則羞答答得站在他面前笑著。他握住她的手,攬過她的腰,把她帶入懷中,她還是那般嬌羞,捏著帕子的手輕推著他,似有一種欲拒還迎的姿態,他打橫抱起她,灼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脖頸上,惹得她只躲到他懷里,青色的帳子被他揮了下來。
值夜的太監看著窗上映著的含混的人影,那窗縫中透出的喘息和嬌吟,輕聲招呼著同伴笑著離開??烧l能知道那一聲聲“寧兒”說的是誰呢?誰又能知道那個委身的女子是不是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