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五點五十了吧，我該起床了，我躺在床上，感受到客廳稀微的燈光，是爸爸在準備早飯吧。
鬧鐘還沒響。
猛地一股奇怪的力量遏制住我的喉嚨，我的眼前模糊，呼吸也開始變得困難。我四肢發著力，卻無法使其按照我的意愿活動起來。我想動卻無法動彈。背后的窗臺那里似乎不停地傳來很多人細細碎語的聲音，聲音忽大忽小，忽遠忽近，但是他們在說著什么我卻聽不清。
我拼盡全力地呼吸著，恐懼包裹住我的全身。疲憊之間，有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壓貼在我的身上。我是側著躺著的，我無法轉頭看清她的臉，她的手支撐在我的面前，袖子是白色蕾絲的圖案，黑直長發散落在我的眼前，她冰涼的臉龐貼在我的面龐上。
我掙扎著窒息著。
我無力、痛苦，想聽清楚窗臺邊的幽靈們在碎語些什么，卻聽不清，想知道貼近我面龐的女人是誰，卻無法動彈。在意識恍惚中，我好像恢復了行動能力。身上壓著的那個女人也不見了，窗臺那邊的碎語聲也消失了。
我掙扎著坐起來，滿頭冷汗。
瞳孔恍惚著，眼前的光景從模糊晃動到逐漸平靜。
我慢慢轉頭，紅色的圓形鐘表指針滴答滴答地走著，五點半。
客廳亮著燈，父親正在做著早飯。
我挪動我的雙腿，先將一只腿緩緩地移動到床邊，另一只腿慢慢靠攏。我感知著我身體，隨著重力屈膝，腳掌穩穩固定在地上。我欠著身子，保持了一會平衡。短暫的休息后，我在床邊直起了身。
我一只手扶著床沿，另一只手扶著床邊的椅子靠背。我站了起來。
我邁開步子，走到窗戶邊，輕輕地拉開窗簾。
月亮還炯炯地亮著，冬天的清晨很安靜。寬空的房間中，只能聽見廚房傳來父親煎餅的聲音。
沒有幽靈，沒有穿白色蕾絲衣服的女人。
我又坐回床上，雙手抱著膝蓋。眼淚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
我不想哭，但是腦子里心臟里就像突然漲潮一般，眼眶里一下子就涌滿淚水。
我忍不住。
這個夢相比于之前做的種種噩夢，并沒有多恐怖。
但我就是忍不住的懦弱。
一直坐到鬧鐘響起之后，我從床上下來，開始整理被褥，一如往常地洗漱并換上上學的校服。
六點十分，我坐在餐廳面無表情地吃著父親做的菠蘿手撕餅。母親坐在我的斜對面盯著我。
“一禾？你怎么了？”她驚慌地問我。
我邊吃著餅，眼淚不自覺得又流下來，滴在我的餅上，吃起來咸咸的。
這是我最近幾年來做噩夢第一次哭。
那個女人就像壓倒我最后的一根稻草一樣，打開我的閥門。之前的噩夢都被放了出來在我眼前像放走馬燈一樣，占據著我的視野。
我誠實地把我依舊在做噩夢的事情告訴了父母。因為我逐漸懂事，不再每次做噩夢就找爸爸媽媽，這幾年我一直在獨自承受這個痛苦。我不想說出來讓他們擔心。這次我忍不住了。我很誠實地交代出我一直把噩夢畫在白紙本上，并把白紙本交出來給他們看。
這天我沒去上課，父母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父親開著車，母親握著白紙本坐在后座摟著我的肩膀。我雙眼放空，盯著前面。我腦子卻被我作業，學過的知識，今天作業怎么辦這類瑣事塞滿，絲毫沒有因為噩夢的原因而受影響停止運轉。可能是因為習慣噩夢了吧。
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李文葉的身影。她有沒有去過心理咨詢？我的腦子里的一堆瑣事中又多出了這個問題。
我們去了一家叫“白鶴”的心理咨詢所，我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找到的就跟了進去。
只有我一個“病人”，諾大的辦公室空空的。
父母和白鶴心理咨詢師簡單溝通之后，父母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我則被“白鶴”領到一件寬敞陽光的屋子里。有舒服柔軟的沙發，一個淺色的辦公桌和大書柜。還有一個白色柜子架，上面擺滿了小玩具。不遠處還有一個沙盤，沙面細軟，比我去過的海邊的沙子都好看。
“白鶴”讓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了我的對面。讓我講講自己的情況。
他帶著一個眼鏡，看起來嚴謹認真，深邃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表情中流露出溫柔和值得信任的神情。這個氛圍讓我感到很安心。我把我做的部分最恐怖的夢一五一十告訴了他，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做噩夢的，從什么時候開始畫噩夢的，我平常的生活，對噩夢的態度。
最后，我還是把我看到傅倩倩車禍的事情講給他聽了。他說了什么我記不住了，我只知道那天陽光明媚，心情輕松。突然有一種想說很多話的沖動，想告訴我所有認識的人我做噩夢，我看心理醫生了。
結束的時候“白鶴”醫生和父母進行著交流。我獨自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我掏出手機開始百度“經常做噩夢”，蹦出的詞條都是“精神壓力大”“注意身體病癥”“吃安眠藥緩解”。
我一瞬間突然意識到我其實是個很正常很勇敢的人，我的精神強大到每周做三到四次噩夢都能正常運轉，無需借助任何藥物輔助，能畫的很好的畫，考到最好的高中，取得很好的成績，認識優秀的朋友。我來心理咨詢所的目的只是讓我認識到我自己的強大而已。
父母和醫生從房間出來了，父母謝過“白鶴”醫生，帶著我離開了。
母親摸摸我的頭笑著說：“醫生說你沒事的，你很勇敢。”
我不知道在那個房間里，醫生和我父母說了什么，醫生是否堅持給我開藥，而我父母堅持反對。這一切我都不清楚，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突然找尋到和噩夢相處的一種新的態度了。
“有些事情我們得去接受它。悲慘的事情只有直面它才不會把自己搞瘋。”
我從那個時候起，才決定直面我的噩夢。我換了一種方式記錄噩夢，不再在白紙本上畫了，而是找了一個日記本心平氣和地進行描述。
文字有一種平息一切記憶的作用，而繪畫只會添油加醋地刺激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