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崇一說:“先生把致良知的宗旨闡釋得如此淋漓盡致,在這個問題上實在已經沒有再深入的余地了。”
王陽明批評他:“你不要說得太輕易了!再下半年功夫,看看如何?再用一年功夫,又如何?功夫越久,越覺得不同,不要輕易講這樣的話!”
先生說:“對朋友,應當少一些批評指責,多一些勸導鼓勵為好!”
后來又告誡九川說:“和朋友討論學問,應該委屈謙卑,寬以待人。”
【一】
九川臥病贛州。
先生問:“生病這個事也很難格啊!你格得怎么樣?”
九川說:“這功夫可不好下呀!”
先生說:“時常保持快活,便是功夫。”
【二】
九川問:“我反省自己的念頭思慮,有時候是一些邪念妄念,有時候是思考平治天下,想到極處,沉醉其中,津津有味,便難以擯去。覺察得早的話還好些,覺察得越晚就越難以去除,越用力克治,阻力越大。只有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其他事,才能忘掉。我這種清除思慮的方法,似乎也沒有壞處。”
王陽明回答說:“何須如此,你只在自己良知上下功夫就行了。”
九川說:“我說的正是那良知沒有醒覺的時候。”
“我這里自然是有功夫的,怎么會需要你再找其他方法呢?只是你功夫間斷了,便遮蔽了良知。既然功夫間斷了,接上就是,哪需要去找別的辦法呢?”
“那真是一場鏖戰啊!心里明白,卻又去不掉。”
“這需要勇氣!用功時間長了,自然就有勇氣。所以孟子說這是集義所生。到時候能輕易戰勝妄念,就是圣人了。”
【三】
有一位同學的屬下,長時間聽先生講學,感慨說:“這學問太好了,可惜我文書、斷案工作太繁忙了,沒時間學啊!”
王陽明聽到了,說:“我什么時候叫你脫離文書斷案工作,懸空去學習呢?你既然有公務要做,就從那官司上學習,這才是真正的格物。比如斷案,不能因為他回答時無禮,就起怒心;不可因為他嘴巴甜,就起個喜心;不可厭惡他托人說情,就加倍懲罰他;也不可因為他苦苦哀求,就隨意答應;不能因為自己事務繁忙,就潦草斷案;不可因為別人誣陷詆毀,就隨別人的意思去判。這里面很多情況,都是自己的私意在作祟,這只有自己知道,要精細地省察克治,唯恐自己的心有一絲一毫的偏頗,就斷錯了案件。這便是格物致知。文書斷案工作,都是實實在在的學問。如果離開了具體事去做學問,反而會落空。”
【四】
我將要離開贛州的時候,寫了一首詩告別先生:“良知何事系多聞,妙合當時已種根。好惡從之為圣學,將迎無處是乾元。”
王陽明聽了,提醒他說:“你若沒有來這里聽講學,那就不知道‘好惡從之’的‘從’是從什么。”
王陽明的意思是,你不要簡單地講好惡從之,不仔細體察,從的就不是良知,一不小心就從了自己的私欲了。
敷英在座,說:“是啊,是啊,我曾經讀過先生的《大學古本序》,根本讀不懂,不知道先生說的是什么意思。來這里聽講,才稍微知道大意。”
于中、國裳等同學一起陪先生吃飯。
先生說:“飲食的目的在于滋養我們的身體,吃了一定要消化。如果只是蓄積在肚子里,就成了積食腫塊,怎么吸收長成肌膚呢?后世的學者追求博聞多識,留滯在胸中,都是消化不良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