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怪獸
- 無常府
- 金沙客
- 3626字
- 2020-11-01 11:35:20
老槐樹枝繁葉茂,層層疊疊,那團黑影極其敏捷,剎那間就不見了蹤影。儲棟梁眨巴了幾下眼睛,四處瞧了瞧,沒有任何動靜,一時間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漕河邊倒塌的老廟本是當(dāng)?shù)爻勤驈R,在一個暴風(fēng)雨夜中轟然坍塌,至今已有數(shù)十年。廟里整塊大石料雕的城隍菩薩依舊端坐在底座石臺上,只是他的頭頂已沒有遮擋,身上的彩衣漸漸破爛,描金的面目也慢慢沒了顏色。
穿過巷子,沿著漕河邊向北二百步就到了城隍廟。曾有段時間,他一出巷子就開始數(shù)著步子,每次到城隍廟不多不少總是二百步。有一次喝了酒他一會大步跨,一會小步移,到了城隍廟仍舊是二百步,嚇得當(dāng)時酒就醒了,從此后再也沒有敢數(shù)過。
不知從哪時起,這里成了沙金縣城小孩子禁地,沒有小孩敢到附近玩耍。其實大人也從來沒有說過什么,更沒有拿這座倒了的廟恐嚇過自家孩子。但就如傳染病一樣,一說到這座廟,縣城里的小孩子就露出恐懼之色。說來也怪,等小孩子一天天長大,那份恐懼感就全然消失了。儲棟梁也是如此,等長到十五、六歲時再從城隍廟邊走過就自然不過的事。他曾問過爺爺,為什么沙金縣有錢人不出錢修一修,爺爺只是嘆了口氣,并沒有言語。
西邊的太陽已變成金色,滿天的晚霞從天際間一直拉伸到沙金縣城上空。前幾天的雷雨過后,雖然還熱,但太陽下山之后,暑氣會很快消散,路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城隍廟的菩薩只剩下石雕的身體,端坐在亂石堆里靜靜地注視著前方。儲棟梁看了一眼菩薩,突覺得心“咚”的一跳,城隍菩薩的眼睛之下竟然掛了一串淚珠。再細(xì)看的時候淚珠不見了,菩薩仍舊平靜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儲棟梁楞了片刻又搖了搖頭,可能是今天紅旦娃的事擾了心神。
繞過城隍廟,前面就是漕河碼頭旁的南水關(guān),一條兩丈寬的引河從漕河里伸出,鴨溜子、草篷船等不大的船就直接進入引河,頂端有石階可以上岸,鄉(xiāng)野村民賣個米趕口豬也就方便多了。而運煤運鹽運鐵運木料等大宗貨物還是要靠漕河碼頭,距漕河岸邊一丈多砌出二尺寬五丈長的石墻。沿著石墻兩頭往下,一丈寬的青石板臺階直通河面。貨船到了,數(shù)丈長的跳板從船頭拉出,直接搭在臺階底部石臺之上。碼頭苦力要么拿著扁擔(dān)挑,要么肩膀一抬扛起就走,一船貨一頓飯的功夫必定全部上岸。
“棟梁,那邊怎樣了?”見儲棟梁過來,胡亮洪站在碼頭邊高聲問道。
“沒得消息,娃還沒找到,我來看看出城的弟兄們回來沒有。”儲棟梁知道胡亮洪嘴里的“那邊”指的是紅旦家。
“還沒,在城里尋的都回來了。”胡亮洪語速極快,如同爆豆一般“咔”的一下就說完,儲棟梁了解他的脾氣,語速加快說明他急了。
“大哥,他們怎么說的?”儲棟梁遞了一根煙過去。
“不只紅旦一家丟娃,至少有七、八家。”胡亮洪點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七、八家!一個都沒找著?”
胡亮洪搖了搖頭:“一下丟了這么多,一個都沒找著,而且毫無頭緒,真是活見鬼了。”
“大哥,這事有點怪啊,不像是人販子搞的事。他們再財迷心竅,也不敢在同一個地方連續(xù)作案,更何況拐了那么多小孩也沒處藏啊。”
胡亮洪踩滅了煙頭,從袋中掏出兩塊銀元塞到儲棟梁手里:“棟梁,這事你就不要多問了,日后跟著二公子身后好好做事。本來明天想請你吃頓飯送送的,剛老六子來通知,明天東門韓府有兩條大船卸貨,我就不送了,等你回來再接風(fēng)。”
儲棟梁接過兩塊銀元默默放進口袋,覺得鼻子一酸。這幾年潦倒在碼頭扛活,雖然發(fā)的工錢與那些工友都是一樣,但胡亮洪一直鼓勵著他。也曾介紹他到鄰縣做些體面活,只是他不肯去而已。
天色漸暗,出城的三十多人陸續(xù)回到碼頭,跑出去最遠(yuǎn)的有二十多里地,沿路過村子一路打探,但都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
見沒有消息,儲棟梁又回到了陋巷。
“哥,找到娃沒有?”紅旦見到儲棟梁一把就抓住了他。
“沒……出城的兄弟們找了很遠(yuǎn),沒找著……”紅旦直勾勾的眼神令他不敢正視。
“丟了,娃真的丟了,這么多人都找不著,真的丟了。”紅旦轉(zhuǎn)著圈,盯著門外。
“姐,你也別急,剛我在路上看到警察挨家挨戶的查,或許能夠找到呢。”
紅旦凄然一笑:“哥,這幾年多虧你照顧,否則靠那賣豆芽的錢,養(yǎng)不活這個家的。我勾上你,心里有虧的,耽擱你了。”
儲棟梁沒料到紅旦會說出這樣的話:“姐,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嘿嘿,再說了你沒有虧待我,家里的縫縫補補不都是你幫著的嗎。”說著掏出二塊銀元塞到了她手里。
紅旦一驚忙縮回了手,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哥,這錢我用不著了。聽姐的話,離開沙金,越遠(yuǎn)越好,要出大事了。這里……這里你以后也不用來了。”
見紅旦不肯收錢,儲棟梁嘆了一口氣:“姐,你也不要多想了,吃點東西好好歇著,明天我會去警局問問。”
儲棟梁不知道,此時的警局已亂成一鍋粥,一日之中有十三戶來報案,丟了十七個小孩。數(shù)十個警員忙了一天,沒發(fā)現(xiàn)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賈同山氣的連摔了兩個杯子。如果沒這事發(fā)生,這會他應(yīng)在曹府陪著曹瑞海看戲。更麻煩的是苦主之中有兩人是縣里鄉(xiāng)紳,揚言明日到曹府討說法。曹瑞海五十大壽一旦被攪,會嚴(yán)重影響他年底前晉升。
“大張,大張。”賈同山對著門口叫道。
“來了,來了。”大張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頭,有何吩咐?”
“今晚都不準(zhǔn)回家,分成六隊巡邏,如再有小孩失蹤都回家種地去吧。”賈同山惡狠狠的下著命令,想了想又嘆了一口氣,“告訴大家,就說我拜托了,過了明天每人領(lǐng)二塊光洋。”
大張一喜,忙去安排。二塊光洋的辛苦費可不是小數(shù)目了,他忙前忙后一個月也就拿個十二、三塊。
賈同山有點焦慮,縣城發(fā)生失蹤大案,要不要直接向曹瑞海匯報。臨晚時他到局長辦公室匯報案情,局座聽了后半天不做聲,臨了來了一句“明日曹府壽宴,今日省里高官已到曹府。”就再也不說話了。賈同山清楚,局長再過兩月就要退休,不愿意再攬棘手的案子。
想來想去,沒有一個好的法子處理。他站起身,拿過掛在墻上的短槍挎在身上,決定帶一隊人到曹府附近巡邏,力保這兩天無事。
曹府和“將軍弄”隔了一條街,四周綠樹成蔭,更為難得的是幾株數(shù)百年的古木散落在各處,沙金縣有頭臉的人大多居住于此。
賈同山親自帶著的巡邏隊共有七人,除了大張,其他五個也都是警局中得力的警員。其中外號叫“小愣子”的年輕警員槍法出眾,百米之外吊個小銅錢幾乎能槍槍命中。
巡邏隊走了在曹府四周走了兩個來回,賈同山掏出煙一人甩了一根。
“好安靜啊。”大張吸著煙望著空中閃爍的星星嘟噥著。
“砰,砰,砰。”遠(yuǎn)處突然響起了槍聲。
“大張,老李,你們守著曹府大門,其他兄弟跟我走。”賈同山當(dāng)機立斷,立刻帶人朝著槍聲奔去。
“砰,砰,砰……”又是一陣密集槍聲,回屋怕熱睡在街邊的男人大多懵懵懂懂坐了起來。
“哪里打槍?哪里打槍?”
“咦,那不是賈警長嗎?”
“子彈不長眼,快回屋。”
一陣雜亂后,屋外的人急急忙忙躲進了屋里。
槍聲響起,儲棟梁陡然驚醒,“砰,砰。”又是數(shù)聲,這下他聽明白了,槍聲就在“將軍弄”。
他伸了伸腰,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一下坐了起來,滿臉充滿著疑惑。窗外黑洞洞的,屋內(nèi)卻亮堂堂的。煤油燈并沒有點起,家里怎么這么亮?愣了一下后,儲棟梁終于看清,今晚回來無事,打開銅盒把玩了一會鐵牌,而后隨手仍在箱子上。刻有“無常令”三個字的鐵片此刻正散發(fā)出冷冷的光芒。這層白光并不刺眼,并不張揚,乍一看上去就如最亮的一團月色,帶著陣陣寒意,照亮了整個屋子。
“撲通”一聲,有東西從高處摔落,儲棟梁慌忙把鐵片塞進銅盒蓋好。
“鬼啊……”院外一聲女人尖利地驚呼,嚇得他一哆嗦。
“啊……”一聲男人地慘叫。
“老張……救命啊……救命啊……”女人恐懼而無助的聲音。
沒有一家燈亮起,沒有一個人出去。
儲棟梁聽出來了,那是縣府財政局科長老張?zhí)穆曇簟?
“媽的!”他狠狠罵了一句,這個女人平時刻薄的很,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救命啊……”女人歇斯底里的叫著。
儲棟梁操起門后一根毛竹杠子,輕輕打開門,彎腰走到陽臺之上。剛想抬頭往下看時,驀得發(fā)現(xiàn)距離自己僅僅一丈多遠(yuǎn)一只怪獸盯著自己。
“呀啊……”儲棟梁渾身毛發(fā)猛然扎起,狂叫一聲掄起竹杠打了過去。
怪獸身體毛發(fā)赤紅,四肢毛發(fā)紫黑色,如同一只體型碩大的猴子,又像一只站立的狼。見儲棟梁揮舞竹杠打來,輕輕一跳上了陽臺欄桿,猛得一躥已到了屋面,回身“嗚嗯”叫了兩聲轉(zhuǎn)瞬間消失在黑夜里。
“儲家兄弟,求求你了,快救救我家老張。”女人突然發(fā)現(xiàn)陽臺上的儲棟梁喜出望外,連聲求救。
儲棟梁拿著杠子“咚咚咚”跑下樓到了老張身邊,女人兩只手緊緊按著老張腹部,鮮血依舊從手指縫里滲了出來,散發(fā)出陣陣臭味。
“馬醫(yī)生,馬醫(yī)生,外面沒事了,你快下來,老張不行了。”
西側(cè)木樓終于亮了燈,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就來了,就來了。”
幾道手電光從院門外照了進來,賈同山拎著槍跨進了大院。
“長官,長官,求求你,救救我家老張。”女人又哭喊起來。
馬醫(yī)生提著藥箱跑了過來,見滿地是血不禁搖了搖頭。他蹲下身子摸了摸老張脖子,又掏出手電照著,翻了翻眼皮。
“嫂子,老張走了,節(jié)哀啊。”
“走了?怎么就走了?”女人呆呆地看著馬醫(yī)生,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賈同山走上前蹲下身子掀開老張短褂,不禁皺起了眉頭,老張右腹部露出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半截大腸耷拉在外,血水和著糞便汩汩地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