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一群男女在泥地里刻鑿出一條軌道，拖拽住歷史。他們靜止不動，張大著嘴，仿佛發出戰斗的吼聲。他們在嶙峋的巖石溝壑間，四周有森林、有灌木、有磚塊的陰影。他們一直在前進。

很久以前，有個人站在山頂上，那花崗巖山峰形如緊握的拳頭。山巒上覆蓋的樹木仿佛是森林之海的浮沫。他俯瞰著蒼翠的世界，下方的天空中點綴著各種身披羽毛，皮質堅韌的飛行動物，但他不予理會。

一根根巖柱旁有他辟出的道路，還有油布帳篷構成的營地。營地中有人，也有篝火，森林大火給樹木帶來肥沃土壤，而這些火堆只能算是小兄弟。

那離群的人站在風中，呼出的水汽凍結在胡子上，這一刻仿佛被永遠凝固。他觀察氣壓計和刻度繩，玻璃管里是滯塞的水銀。他和這群人一起爬出世界的腹地，來到秋日的山脈。

他們向上攀援，列隊前進，對抗重力的牽絆，沿著崎嶇的巖壁攀爬，互相緊緊跟隨。他們攜帶著黃銅、木材和玻璃制成的各種器皿，仿佛成為裝備的奴仆，又像是在異域致富的暴發戶，愚蠢地拖著財物橫穿世界。

許久以前的那一刻，這個離群的人仔細聆聽著山間野獸的啼聲，聆聽著樹叢的婆娑。他將重垂線放下山崖，測量參數，并將結果標注在自己繪制的圖紙上。他測量平原與山坳，測量縱橫交錯的峽谷與溪流，測量布滿植被的草原。他讓它們顯得十分美麗。有松樹或白蠟樹的地方，他也測量樹林的范圍。這片土地讓他自覺卑微。

寒冷的天氣殺死了他的六個同伴，他們躺在臨時挖掘的墳墓里，蒼白而僵硬。力翼獸讓他們一行人鮮血橫流，熊和夜影盜走了他們的食物儲備。有人精神崩潰，在黑暗中無助地哭泣；也有人落入水中被淹死。有時，騾子會墜落山間，挖掘也會遭遇失??；還有時，他們會遇到背信棄義、隨意殺人的土著。但這些都發生在其他時候。那一刻，樹林上方就只有這個人。西方，群山擋住他的去路，不過仍相當遙遠。

只有風與他交談，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人詆毀，有人尊敬。他留下許多爭議。在他那座滿是山頂住家的城市里，他的努力造成許多家庭分離。有人為他感到驕傲，說他的行為代表諸神。也有人說他羞辱了整個世界，他的計劃與行徑令人憎惡。

那人目睹著黑夜占領世界。（如今距離那一刻已經很久）他注視著一條條狹長的陰影。他的同伴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他聽見鍋碗的撞擊聲，也聞到烹煮巖獸的香味，他將跟他們一起用餐。但在那之前，他獨自一人面對著山峰，面對著夜晚，面對著他的筆記本。這些本子里記錄著他看到的一切，記錄著枯燥的測量結果，也記錄著他的愿望。

他的笑容顯現出的并非狡詐、并非滿足、并非安心，而是充滿愉悅，因為他相信自己的計劃神圣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