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我，和他不一樣

我跟他不同。

我是一個慈善拍賣師。我有時也會銷售藝術品，但多數時候我賣的是無價的人生經歷：與名人在一起的獨一無二的珍貴時刻，或者是有些人畢生追求的假期。這種無價和畢加索作品的無價不是一回事。和喬治·克魯尼共進晚餐或者和雷迪·嘎嘎[Lady Gaga，原名史蒂芬妮·喬安妮·安吉麗娜·杰爾馬諾塔（Stefani Joanne Angelina Germanotta）]一起上唱歌課的寶貴機會就是這種無價商品。

進入佳士得的第一年，我在特殊項目部門工作，負責處理所有關于慈善拍賣的請求。來自世界各地的非營利組織會和我們取得聯系，請求佳士得慈善拍賣師在籌集活動關鍵資金方面為他們提供專業幫助，然后公司會將這一訴求轉給特殊項目部門訓練有素的拍賣師，最后根據拍賣師的技術水平和經驗，分配他們去做合適的慈善拍賣活動。作為對我們頂級客戶的一種禮遇，也是公司的一種營銷手段，佳士得會對到世界各地做慈善拍賣的慈善拍賣師進行培訓。身著男式半正式禮服或者女式短裙禮服的慈善拍賣師會被派去參加最著名的慈善晚會，上臺主持慈善拍賣，鼓勵來賓為慈善項目多多出價。

我剛到佳士得的時候，藝術品拍賣師和慈善拍賣師之間并沒有太大區別。大多數藝術品拍賣師僅僅是以拍賣藝術品的方式做慈善拍賣。如果慈善拍賣師有空，或者有頂級客戶以非營利目的邀請他們進行拍賣，他們也會有選擇地參加一般拍賣會。據我在佳士得的早期經歷，藝術品拍賣和慈善拍賣之間最顯著的區別是你在拍賣環境中面對的觀眾不同。

若是藝術品拍賣會，客戶會被邀請到佳士得位于紐約、倫敦和中國香港的高雅的拍賣室。那里的房間光線適宜，一排排椅子被整齊地擺放在拍賣臺的對面，佳士得的拍賣師就在拍賣臺上主持拍賣會。拍賣會一旦開始，現場的客戶就會在房間里參與競拍，與此同時，還有客戶進行線上競拍，或者打電話到拍賣室側面的電話專線處參與競拍。每個電話專線都由一位訓練有素的佳士得員工專門負責，他們將實時拍賣信息傳遞給客戶，并禮貌地用“先生”、“女士”或“出價”來表示他們的客戶正在進行電話競價。房間里的客戶在無意于參與競拍的時候，會安靜地瀏覽自己手中的商品目錄，確保不向他們認識的人揮手，或者做任何可能被誤認為是出價的動作。當拍賣環節出現了他們想要的東西時，他們就會舉起競價牌，要么競價成功，要么被別人出的高價超過，然后才放下牌子。競價失敗者往往會輕輕搖搖頭或者低頭繼續看目錄。在佳士得拍賣旺季，一周能有多達8場拍賣會，上午進行完，下午繼續，日復一日，周復一周。每天都是以這樣一種優雅的、有趣的方式度過。

與之相對的是慈善拍賣。翻閱《服飾與美容》（Vogue）、《名利場》（Vanity Fair）、《城里城外》（Town ＆ Country）或其他任何一本雜志的派對照片，你都能發現一些社會名流人物或社會組織參加了在紐約舉辦的為非營利組織籌款的活動的精彩照片。行業巨頭、億萬富翁和穿著禮服的名人從他們的專車里走出來，走過紅地毯，穿過一群努力尋找完美拍攝角度的攝影師——幾分鐘之后，這群人拍攝出來的最佳照片就會傳遍網絡。到達室內幾秒后，服務員會給客人們提供一杯香檳或一杯特色雞尾酒，這是當晚第一杯飲品，隨后還會有很多。在大約一個小時的暢飲之后，盡管有的客人還意猶未盡，服務員還是會關閉酒吧，并鼓勵他們移至緊鄰的空間用餐。在客人移坐到餐桌前進行當晚下半場活動的時候，他們很清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就要聽主賓發表雖然承諾只有兩分鐘但卻很冗長的演說了，他們還會享受一頓豐盛的大餐，外加幾杯葡萄酒。當晚活動快結束的時候，慈善拍賣師會上臺。此時，如果房間里能有5個人有興趣關注拍賣，那真是個奇跡了。多數人會在拍賣會開始的時候趁機溜走，回家接管保姆在照看的孩子或者睡個好覺。如果有幾個人愿意留下來，那也是因為他們壓根兒不想回家。如果拍賣師能夠讓觀眾的注意力保持足夠長的時間讓自己得以介紹完這些拍品，那他們就挺幸運的了。

不久我就意識到，慈善拍賣會的盛大活動與佳士得拍賣室內的集中拍賣是完全不同的。似乎只有當人們在與其晚餐同伴交談的閑暇之中抬頭看的時候，他們才會參與競拍。即便那時我才21歲，但我已經清楚地明白，藝術品拍賣和慈善拍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拍賣，那位優雅的拍賣師雖然能在佳士得拍賣場內叱咤風云，卻不見得能在坐滿了微醺客人的慈善拍賣會上取得同樣的成績。

隨著我在特殊項目中扮演的角色逐漸增多，我開始和負責安排慈善拍賣會活動的經理合作。如果活動規格比較高，那么佳士得就會安排一個小型團隊協助拍賣師完成指認（確認揮手出價的人）、登記買家（留下他們的聯系方式，這樣組織方可以跟進付款事項）或作為競拍環節的工作人員（在拍賣臺上站在拍賣師旁邊，協助確認競拍者）。

我第一次以拍賣師的視角看觀眾是在我作為一名競拍工作人員的時候。在這個擁擠的、熱鬧的宴會廳里，我們面前是吵鬧而混亂的一群人，拍賣師可能看不到競價者，而我的職責就是站在拍賣臺上幫助拍賣師辨識出競價者。一次又一次地，我發現自己想成為拍賣師——而不是那個站在拍賣師旁邊給他提供講笑話的素材并寫下中標者舉牌號碼的人。當時，我協助的慈善拍賣師都是男性，他們都是在佳士得拍賣畢加索和莫奈的作品的重量級拍賣師，他們主持的拍賣會競拍有序，客人也都很規矩。他們中的很多人完全不喜歡對一群不守規矩、愛說話、有點兒醉醺醺的客人進行推銷，這與藝術品拍賣會上有組織的、冷靜的、有系統的推銷完全不同。無數次，當我與拍賣師一起在后臺候場的時候，他們會緊張地來回踱步，向我透露他們對這種拍賣方式的不適感。緊張的神經擾亂了他們的心緒，這就像一劑吐真藥，讓一些拍賣師愿意吐露心聲，告訴我他們有多厭惡主持慈善拍賣會。因為我在這些拍賣會上不是主角，對于拍賣師試圖吸引觀眾注意力而采取的方法，我很容易就能看出哪些奏效，哪些不奏效。我母親過去經常說“耐心是一種美德”，我小時候總覺得這句話很可笑——還有什么是比苦苦等待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更糟的呢？但是對于我想當拍賣師這件事來說，耐心正是我所需要的，因為它給了我時間來做好準備，等機會真的降臨的時候我才能一試身手。

在我擔任競拍工作人員的最初幾年里，我總是悄悄告訴那些感覺不自在的拍賣師一些笑話，或者建議他們采用一種新的方法介紹某個特定拍品，通過這些方式來幫他們掌控場面。曾有一位拍賣師經常讓我把笑話寫在紙條上，并在拍賣的時候偷偷塞給他。不幸的是，由于他帶有濃重的瑞士口音，而且講的笑話不合時宜，這一招收獲的效果從來沒有我預期的好。我看到這些拍賣師拍賣激動人心的國外之旅和與名人相處的寶貴機會的方式和他們在拍賣價值百萬美元的藝術品時是一樣的。有的拍賣師能夠讓慈善拍賣活動現場躁動的觀眾心滿意足，而有的拍賣師卻迫不及待地想結束拍賣，返回佳士得的拍賣會舞臺，因為在佳士得，客人不會在拍賣中間提問題刁難他們。雖然這兩種類型的拍賣師都擁有令人敬佩的高超技能，但是慈善拍賣領域里混亂未知的神秘感卻深深吸引了我。慈善拍賣會缺乏組織性，允許拍賣師發揮各種銷售技巧，而在佳士得拍賣室里，人們卻不待見銷售技巧。因為在佳士得拍賣室里，拍賣師確信，這一千余名觀眾當晚在到達活動現場的時候，就清楚這里要舉行一場拍賣會了。不止一次地，當我站在佳士得的某位拍賣師身旁時，我發現觀眾的喧鬧聲蓋過了他說話的聲音，他甚至聽不見自己在說什么，他的臉因此漲得通紅。每逢此時，我真想抓住麥克風，指揮現場觀眾。

我在佳士得工作了3年，終于有機會當拍賣師了。

在一個繁忙的慈善拍賣季，我們很多慈善拍賣師都同意參加拍賣，但是由于行程問題、生病或在慈善拍賣會前的緊急商業事務等原因，有幾個人在最后一刻不得不取消了拍賣計劃。這對不止一位我們的頂級客戶造成了影響。非營利組織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拍賣活動中籌集的資金來填補運營預算，資助項目上的資金缺口，甚至支付工資。想象一下，當你指望一位訓練有素的拍賣師靠他的專業技能盡可能多地從客戶中籌到資金，結果到最后一刻只剩下某人的叔叔自愿臨時代替時，你會有怎樣的感覺。正如你能想象到的那樣，一個專業的拍賣師擁有一套特殊的技能來推動整場拍賣會，并取得喜人的成果。這樣的專業人士由某人的叔叔代替？我們設想一下最好的情況：他在那里說著“單口相聲”，吸引觀眾的注意力。而最壞的情況是，他們最終只能籌到預期資金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