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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中”和“間”表時體的演化歷程與動因

0. 前言

0.1  眾所周知,“中”和“間”是現代漢語中兩個典型的方位名詞,可以附在各種體詞性詞語后面表示空間義或時間義,譬如“空中、雨中、實踐中”“田間、晚間、一瞬間”,這無疑是“中”和“間”最基本的用法。其實,早在近代漢語中,“中、間”就已逐步虛化,可以表持續性的時體義,尤其是“中”,近年來經常直接附在句子謂語后表即時性持續,已進一步從后置詞轉化為體標記了。

0.2  一般認為,“體(aspect)”是人們對情狀內部的時間構成所持的不同觀察方式,體范疇是動詞最主要的范疇之一,也是謂詞語法化的重要體現。不過,與印歐語系諸語言相比,漢語的“體”有自己的特點,那就是:語法化程度不高;主要使用分析手段;“體”和“時”常有交叉。同樣表示持續體,與“VP著”相比,“VP中/間”所呈現的時體義,盡管還殘留著一定的詞匯義,但還是具有相當的共性。所以,如果說“著”是近、現代漢語中典型的持續體標記,那么“中、間”就是非典型的持續體標記。

0.3  有關非典型體標記“中、間”的功能特征和表達功用及其與“著”的異同,前面已有專門討論。本文主要探討以下三方面的問題:首先,方位名詞“中”和“間”究竟是在什么時代、由于什么誘因、在哪些語法化機制的作用下轉化為方位后置詞的;方位后置詞又是如何進一步虛化為準體標記的。其次,由結構助詞“之”與方位名詞“中、間”結合而成的特殊構造“之中、之間”是怎樣演變為兩個方位后置詞的;后置詞“中、間”與“之中、之間”在表達時體義時,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最后,同樣都是由方位后置詞向持續體標記轉化,“中”和“間”由于語源意義和搭配方式的不同,作為一對非典型的體標記,二者的演化方式和發展趨勢有怎樣的區別,各自在表達上又有哪些共性和個性。

1. 從方位名詞到方位后置詞

1.0  本節主要討論“中”和“間”從方位名詞到方位后置詞的虛化、發展歷程。

1.1  從普通名詞到方位名詞。從甲骨文的字形看,“中”本是一個象形字,形似中間一旗桿,上下都綁著隨風飄動的飄帶等垂飾物;而這種綁有飾物的旌旗旗桿,一般多建在空曠地的中央用來聚眾;所以“中”的本義就是“中間”。注29而“間”是個會意字,本寫作“閒”,從“門”從“月”,表示門有縫隙,月光可以從門隙進入,本義是“間隙、縫隙”,“間(間)”是“閒”的后起字。注30從古漢語典籍文獻中的實際用例看,“中”和“間”一開始都是含有方位語義的普通名詞。例如:

(1) 象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易·坤》高亨注:“中,猶內也。”)

(2)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莊子·養生主》)

在頻繁地使用中,“中”和“間”的功能和用法逐漸增多,都發展成了多音多義詞。僅就名詞而言,兩詞的句法分布也相當多樣,可以充當定語、狀語、介詞賓語,有時也可以充當主語、賓語。例如:

(3)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周易·系辭·下》)

(4) 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后,時時而間進。(《戰國策·齊策一》)

(5) 四暢交于中而發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史記·樂書》)

由于表義的需要,名詞“中”和“間”最常見的分布是充當中心語,因為“中”和“間”表示方位時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就是:在語義上設定一個參照對象,在句法上就以該對象作為定語。例如:

(6) 國中九經九緯。(《周禮·考工記·匠人》鄭注:“國中,城內也。”)

(7) 象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周易·大畜》)

(8) 晏子為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窺其夫。(《史記·管晏列傳》)

“國中”“山中”“門間”分別充當主語、賓語和介賓,看似分布不同;其實,這三者是一致的,那就是“國、山、門”既是“中、間”的定語又是其參照對象。隨著這種“參照物定語+方位中心語”表達式的經常化和固定化,“X+中”和“X+間”表方位的格式(construction)就逐步固定下來了。與此同時,“中、間”的表達趨向專職化、分布逐漸后置化,普通名詞也就演變成了方位名詞。

1.2  從組合關系到黏合關系。雖然上面三例“X+中”“X+間”都表示方位,但從句法結構看,還都是定中短語,其內部的結構關系仍然是自由的組合關系。在此基礎上,隨著后置分布的進一步格式化和定型化,方位名詞“中、間”也就漸漸虛化為黏著定位的方位后置詞了,其內部的結構關系也從前加組合轉化為后附黏合。而從參照對象看,在隱喻(metaphor)機制作用下,“中、間”的參照轄域也開始逐漸從空間域擴展到時間域。在句法結構和語義表達的雙重作用下,方位名詞“中、間”最終完成了黏著后置表持續體的語法化(grammaticalization)過程。這一進程,細分起來大致有三個階段。

首先,先秦至兩漢。這一階段的“X”與“中、間”主要還是句法組合關系,無論用于表空間義還是時間義,“X中”“X間”總體上都是前加式短語,比如下面兩句充當介賓的都還是定中短語:

(9) 及晉圍衛,午以徒七十人門于衛西門,殺人于門中。(《左傳·定公十年》)

(10) 采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曼曼。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楚辭·九歌·山鬼》)

當時的“X”大多是表示空間的單音節具體名詞,但已出現少量的表示時間的指稱性謂詞。例如:

(11) 斬首數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戰中,亦拜爵一級。毐等敗走。(《史記·秦始皇本紀》)

(12) 祝闔牖戶,降,復位于門西;男女拾踴三;如食間注31。(《儀禮·士虞禮·第十四》)

其次,魏晉至唐宋。“指稱性謂詞+中/間”正由前加式向后附式轉變,處于依違兩可間。例如:

(13) 次釋疾走中亦約人教,先約教中但以顯露為疾,若以菩薩下重述約人。(《大藏經·法華文句記·卷第七》)

(14) 朝餐多不飽,夜臥常少睡;自覺寢食間,多無少年味。(唐·白居易《衰病無趣,因吟所懷》)

就表達而言,“X中”這時還只能表時段,而“X間”可以表時段,也已經可以強調時點了。試比較:

(15) 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難中奪之,是以至今。今承大亂之后,民人分散,土業無主,皆為公田,宜及此時復之。(《三國志·魏書·一五》)

(16) 同類相鼓舞,觸物成謳吟;取樂須臾間,寧問聲與音。(唐·儲光羲《牧童詞》)

上面“中、間”基本上已經后置化了,但還不夠典型,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方位后置詞(post-position)。總的演化趨勢是,使用的時代越后,白話體程度越高,其“中、間”也越接近于典型的后置詞。

最后,元明至清前期。這一時期絕大多數“中、間”都已完全后置化了,已演化成為功能黏著的只能表示時空關系的后置詞了。而且,部分“中、間”已可以附在謂詞后表非典型的持續性時體義了。例如:

(17) 閑話中,問得貴:“聞得你家大娘生得標致,是真也不?”得貴生于禮法之家,一味老實,遂答道:“標致是真。”(《今古奇觀·況太守斷死孩兒》)

(18) 至晚,閑話間,宋江求問長老道:“弟子與魯智深本欲從師數日,指示愚迷。但以統領大軍,不敢久戀。”(《水滸傳》九十回)

在這一階段,“中、間”的附著對象在結構上漸趨復雜,已經由單詞拓展到了短語。例如:

(19) 巫娘子軟得身體動彈不得,朦朧昏夢中,雖是略略有些知覺,還錯認做家里夫妻做事一般,不知一個皂白,憑他輕薄癲狂了一會。(《初刻拍案驚奇·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20)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唐·李涉《題鶴林寺僧舍》)

總之,發展到明清,方位后置詞已經定型,一部分“中、間”已經開始并且正在向準體標記發展。

需要指出的是,從方位名詞到方位后置詞,雖然二者一脈相承,句法位置相同,而且都可以表示空間關系和時間關系,但二者的功能、性質和作用是完全不同的。首先,從功能上看,前者是自由的,后者是黏著的;前者是實詞,后者是準虛詞。其次,從表達上看,前者只能表示詞匯意義,后者可以兼表語法意義;前者只能表示具體的時間意義,后者已經可以表示抽象的時體意義。

2. 從方位后置詞到非典型體標記

2.0  本節分析“之中、之間”的詞匯化及其與“中、間”的競爭,以及后置詞的標記化過程。

2.1  從非詞到單詞。先秦兩漢期間,方位名詞位于參照對象后面時可以有兩種組配方式,除了上面描寫的組合式定中短語之外,更常見的是中間由結構助詞“之”連接的連接式定中短語“X之中、X之間”,所以,位于定語后面的就不是單音節的“中、間”,而是雙音節的“之中、之間”。例如:

(21) 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論語·季氏·第十六》)

(22) 以言乎遠,則不御;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周易·系辭·上》)

而且,“X”加上“之中、之間”以后,還可以表時間關系,甚至比“中、間”還普遍。例如:

(23) 七年之中,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左傳·成公八年》)

(24) 人有言曰:唯食可以忘憂。吾子一食之間而三嘆,何也?(《國語·晉語九》)

很顯然,上面四例的“中”和“間”都還是名詞,在句法上是前面定語的直接成分,“之”只是一個具有連接功能的、兼有協調音節作用的助詞。“之”與“中、間”只是一種特殊的句法組合關系。從先秦至唐宋,“X+之中/之間”的形式一直是古代、近代漢語中兩個常用的格式。例如:

(25) 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三國志·魏書·二八》)

(26) 君不見陰陽燧在掌握之中,形不出手,乃上引太陽之火,下引太陰之水,噓吸之間,煙景以集。(裴注《三國志·魏書·二九》)

隨著這種定中連接格式的經常性出現,“之”與“中、間”的內部分界也就逐漸地消失了(boundary loss),“之中、之間”開始向兼表時空關系的雙音節方位后置詞發展了。雖然這兩個成分作為單詞的地位至今還沒達成共識注32,但我們確信,至遲到魏晉,一部分“之間”已經詞匯化(lexicalization)了,已經凝固成了一個單詞。一個有力的證據是,當“之間”帶有主觀性(subjectivity)意味,用來強調時間之短、之快時,其性質和作用業已發生轉變,這個“之間”已經成了一個加強瞬間性的主觀化標記。例如:

(27) 近董公之強,明將軍目所見,內有王公以為內主,外有董旻、承、璜以為鯁毒,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頭懸竿端,此有勇而無謀也。(裴注《三國志·魏書·六》)

(28) 時彼弟子往瓦師家,時有一人驢負瓦器至市欲賣,須臾之間,驢盡破之。(《百喻經·三一  雇借瓦師喻》)

作為一個強調標記,“之間”的表達功能已部分羨余(redundant)化了,也就是說,如果無須凸顯瞬間性的話,這個“之間”常常可用可不用。如下面兩句原文都沒用“之間”,但補上也可以。

(29) 終別,師曰:“都尉亦不得無過。”斯須[之間],蕭國召公入箔,怪問曰:“末后長老何故發怒。”(《湘山野錄·卷下》)

(30) 至舍西一里許,入古墳中。至期,夷為具酒果。須臾[之間],聞扣門,見前小兒云:“朱秀才來謁。”(《太平廣記·常夷》)

既然“之間”已經虛化成了一個強調瞬間的主觀化標記,那么,它在性質上是一個詞,應該沒有問題。

不過,由于源語義不同,強調時間之短、之快的主觀化“之中”,出現要遲得多,直到一千多年后的現、當代,才在“之間”類推(analogy)作用下姍姍而來。即使到今天,“之中”用于強調的用法還很少見,其可接受度也不高。而且,“之中”的強調功能也略有不同,還帶有一定的過程性。例如:

(31) 我在猛然之中忘卻了以往生命之初所有的力量;天空永遠輕浮在我們周圍,一個滑稽的小丑在一個大球上小心翼翼地走動。

(32) 雖歷經春雨冬霜,卻從未輕言放棄,雖歷經挫折磨難,卻從未向命運妥協,驀然之中熾熱、渴望的心再度飛揚……

那么,這是不是意味著“之中”的詞匯化要到現、當代才完成的呢?顯然不是。調查可知,至遲在明末清初,附在狀態形容詞后面表持續義的“間、之間”與“中、之中”已經可以互換了。例如:

(33) 奴坐階下,有頃便熟寐,主亦頗思睡,朦朧間見一小兒戲舞于奴身,俄下地,從一板過隔溪菜畦中。(《庚巳編·卷第四》)

(34) 訴罷,哭倒在地,一陣昏沉暈了去。朦朧之間,見個鬼使來對他道:“閻君有勾。”(《初刻拍案驚奇·訴窮漢暫掌別人錢 看財奴刁買冤家主》)

(35) 是夜徽商醉極,講不得甚么云雨勾當,在新人枕畔一覺睡倒,直到天明。朦朧中見一個金甲神人,將瓜錘撲他腦蓋一下,蹴他起來道:……(《二刻拍案驚奇·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掾居郎署》)

(36) 見惜惜睡在身邊,朦朧之中,還認做是趙縣君,仍舊跨上身去。(《二刻拍案驚奇·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鏹》)

既然其中的“間、中”和“之間”都已是典型的后置詞了,那么,“之中”也應當看作后置詞。

此外,從語言的系統性來講,盡管尚未凝固的“之X”還大量存在,但“之后、之前、之上、之下、之內、之外、之際”等方位結構都已相繼融合為后置詞了,那么,“之間、之中”也應認定為后置詞。

總之,經過近兩千年的發展演化,漢語中依次形成了可以兼表空間關系和時間關系的兩套、四個方位后置詞:單音節的“中”和“間”與雙音節的“之間”和“之中”。

2.2  從雙音到單音。毫無疑問,這兩套后置詞由于音節構成不同,虛化和形成的途徑不同,具體使用時必然會有一定的選擇與限制。注33從表時體的角度看,最重要的區別是,“中、間”在與“之中、之間”的競爭中,由于音節的原因,已經并且正在取得優勢。也就是說,在現代漢語中,單音節的“中、間”更適宜充當體標記,“之中、之間”雖然有時也能表時體義,但這種用法既不太典型也不夠自然。如下面的“X中”都是表背景化時體義的,其中的“中”可以改用“之中”。

(37) 史正色曰:“史某半世為盜,半世為捕役,殺人曾不眨眼。若危急中(之中)污人婦女,則實不能為。”(《閱微草堂筆記·卷四灤陽消夏錄四》)

(38) 愜意中(之中)今天一個人回家,上網聽音樂看書,真是愜意得不行。

然而,當“X”單獨充當謂語表示前景信息時,通常只能后附“中”,而不宜后附“之中”。例如:

(39) 該犯具有暴力傾向,是一個極其危險的罪犯,并且擁有槍械,現攜款正潛逃中(?之中)

(40) 據了解,該處一位建房工人在駕駛機動三輪車時不慎撞斷管道,隨后逃逸。接到報警后,肇事者很快被警方控制,目前正處理中(?之中)

下面兩句報道同一事件;“X之中”可以充當賓語,不能直接充當謂語,而“X中”兩種分布都可以:

(41) 根據小芳家屬提供的信息,這名男子姓王,身材偏瘦,操江西口音,而截至記者發稿,該行兇男子仍在逃逸之中。(《男子行兇女孩慘遭硫酸毀容 可能系前男友所為》,《青年報》2007-03-18)

(42) 今天清晨6時許,真光路清峪路附近,一名正在行走的年輕女子被前男友用硫酸澆潑,導致頭部深度燒傷。截至發稿,受傷女子仍在醫院作進一步觀察,行兇男子在逃逸中。(《一瓶硫酸澆向前女友頭部 行兇者逃逸中(*之中)》,《新民晚報》2007-03-17)

“行兇者逃逸之中”不能單獨充當謂語,說明“中”比“之中”更加適合充當表持續義的體標記。

雖然“間、之間”極少附在表前景信息的謂語后面,但即使都是充當插入語、句首修飾語和狀語,“間”和“之間”也會存在一定的區別。如下面后句用“之間”表持續義就顯得不太自然:

(43) 魏延左沖右突,不得脫身,折兵大半。正危急間(之間),忽一彪軍殺入,乃王平也。(《三國演義》九十五回)

(44) 無地自容間(?之間),我只有默默無語。在童年時代看似難忘的趣事,經歷歲月的滄桑和滌蕩之后,竟會被毫無殘余地拋到九霄云外,孩提時的瑣碎終究被風干成干癟的記憶而被束之高閣,這將是一種悲哀。

總之,只有一部分表時體的“中、間”可以換用“之中、之間”,即使可以互換,使用“中、間”也顯得更加貼切,更為自然。這一差別表明,“中、間”這兩個準體標記的形成,除了本身虛化發展之外,還經歷了與雙音式的競爭、淘汰過程,而“之中、之間”至今還停留在后置詞的階段。

2.3  從詞匯義到語法義。就“中、間”兩詞本身的虛化歷程看,這兩個由單音方位名詞虛化而來的后置詞,在表示時間義時,實際上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由詞匯意義顯示的時間義。例如:

(45) 建安七八年中,長沙醴陵縣有大山常大鳴如牛呴聲,積數年。后豫章賊攻沒醴陵縣,殺略吏民。(《后漢書·志·第一五》)

(46) 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裴注《三國志·魏書·十》)

上面的“七八年”“百數十年”本身就是表時間的詞語,具有內在的時間性,這種用法的“中”和“間”相當于“期間、時間”,所表示的都是詞匯意義。再一種是由謂詞表示的時間義。例如:

(47) 四年,汴將楊彥洪破巢將尚讓、李讜于尉氏門外,檀在戰中,摧鋒陷陣,遂為太祖所知,稍蒙擢用。預破蔡賊于斤溝、淝河、八角,遷踏白都副將。(《舊五代史·梁書卷二二·列傳第一二》)

(48) 子靜雖占奸不說,然他見得成個物事,說話間便自然有個痕跡可見。(《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三》)

隨著“中、間”附在謂詞后表時間義的用例大量增多,頻率增加,就會呈現出時體義傾向,開始向語法義演化。主要表示兩種兼有詞匯義的持續義,一種是附在謂詞性詞語后面表行為的持續。例如:

(49) 復次,第四戰斗之人著鎧持仗,入軍戰斗中,若見風塵,不起畏懼;若聞鼓角之音,復非恐懼;若見高幢,亦非怖畏。(《大藏經·增壹阿含經·卷第二十五》)

(50) 六員將在湖面上,我不容你,你不饒我,斗得好不兇猛。正酣戰間,官軍中一將落水,卻是梅富春。(《醒名花·第十三回  眾魔軍孤山覆沒 諸義俠麟閣留名》)

再一種是附在謂詞性詞語后面表情狀的延續。例如:

(51) 再說耆卿匆忙中,將所作壽詞封付堂吏,誰知忙中多有錯,一時失于點檢,兩幅詞箋都封了去。(《今古奇觀·眾名姬春風吊柳七》)

(52) 王鳳姑、孫大娘在旁說道:“我等不知叔叔惠臨,匆忙間也不曾備得一兩件菜,多多簡慢,只好請多用兩杯酒罷!”(《七劍十三俠·第一百三十七回  趕路程二義士御風 具杯酒兩盟嫂設饌》)

“中”和“間”表持續時相互間的差異在于:同樣是行為的持續,“X中”更強調動作持續的過程,“X間”更強調動作持續的期間。“戰斗中”重在戰斗的過程,“酣戰間”重在戰斗的期間;同樣是情狀的延續,“匆忙中”側重于狀態延續的過程,“匆忙間”側重于狀態延續的期間。再比如:

(53) 西山陵闕鎖幽宮,辱帝神靈想象中。銀海雁寒虛殿月,玉衣香散夜臺風。天高朔氣星辰動,響入邊笳御宿空。禋祀萬年開北極,只今秋祭在江東。(《春冰室野乘·卷下》)

(54) 想象間神仙宮類館娃,俯仰間飛來峰勝巫峽。葛仙翁郭璞家,幾點林櫻似丹砂。(元·馬致遠《題西湖》)

“想象”是狀態化的心理動詞,“想象中”和“想象間”的區別接近于“匆忙中”和“匆忙間”。

其實,無論表示哪一類持續義,這些“中、間”顯然都已經部分語法化了。一方面,這些格式所表的意義已經相對抽象化、概括化了,已虛化為特定的語法意義了。另一方面,這種用法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類推性,其他的形容詞和動詞,也都可以后附“中、間”,表示類似的語法意義。例如:

(55) 善財去參,卒難近傍,疑懼中忽發勇猛心,進步刀山,投身火聚,便得菩薩善住三昧,又得菩薩寂靜樂神通三昧。(《大藏經·東陽和尚少林無孔笛·卷之一》)

(56) 其夜遂夢,與一士人同赴法正,恐懼間遂念阿彌陀佛至十聲乃覺,豈非佛以此堅其信心乎。(《大藏經·龍舒增廣凈土文·卷第八》)

由此可見,正是因為頻繁地附在謂詞性詞語的后面,近代漢語的“中”和“間”逐漸開始向表時體的方向發展了,盡管這一時期“中、間”的用法,還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體標記。再比如:

(57) 宋江酒酣,閑話中追論起昔日被難時,多虧了眾兄弟。“我本鄆城小吏,身犯大罪,蒙眾兄弟于千槍萬刃之中,九死一生之內,屢次舍著性命,救出我來。”(《水滸傳》九十三回)

(58) 遂獨見靈公,閑話間說及夏姬之美,天下絕無!靈公曰:“寡人亦久聞其名,但年齒已及四旬,恐三月桃花,未免改色矣!”(《東周列國志·第五十二回  公子宋嘗黿構逆 陳靈公袒服戲朝》)

發展到現代漢語,“中、間”附在謂詞的后面,表持續體的用法更為成熟、更加普遍了。例如:

(59) 據120急救人員說,當他們趕到現場時,兩位老人均已死亡。……此次火災原因仍在調查中

(60) 據調查,該店家違規有三:一、無證經營,未到工商局注冊登記。二、非法招工,涉嫌雇用未成年青少年。三、噪聲過響,嚴重干擾附近居民生活。此案目前仍在偵查間

上面“調查中”和“偵查間”都還處在虛化中,可以認為“在”仍是動詞,“調查、偵查”是指稱性的;也可以認為“在”已是副詞,“調查、偵查”是陳述性的。不過,下面的“中”和“間”的性質和差異是清楚的:

(61) 意大利雅圖斯龍頭,頂級龍頭全力促銷推廣中(*間)!香港旭暉淋浴房全面代理意大利雅圖斯龍頭,感受意大利的浪漫,時尚,科技!

(62) 盡管流程再造思想還不夠成熟和完整,但因為理論界和企業界的持續關注,也在十余年的傳播和推廣間(中)得到了不斷的完善。

“中”可以附在陳述化或指稱化謂語后面,“間”只能附在指稱化謂語后面;這就表明,發展到現、當代,雖然“中”所表的體意義還不夠典型,但至少比“間”早一步完成了標記化的階段性進程。

3. 趨同化傾向和互補性差異

3.0  作為一對后置方位詞,“中”和“間”一起從普通名詞發展而來,又正在向更加虛化的體標記演化。雖然都可以表空間和時間,但“中”的基本語義是“中心、中間”,而“間”的基本語義是“間隔、間距”;所以兩詞的語義側重和表達功能還是有所不同。一方面,隨著二者的進一步虛化,由于相互間的影響和類推,雙方間的差別趨于縮小乃至趨同。另一方面,由于源語義和原功能積淀的差異,“中”和“間”又呈現出分工互補的傾向。下面主要討論較為重要的三個方面趨同化傾向和互補性差異。

3.1  情狀式與動作式。上面已經指出,同樣是表持續,“中”重在表示持續的過程,“間”重在表示持續的期間。其實,在近代漢語中,兩者的區別還可以概括為:“X中”側重表情狀,“X間”側重表動作。大致體現在兩個方面:首先,部分強情狀化的“X”后面只能附“中”,不宜附“間”。例如:

(63) 周主道:“王兒,你說夢寐中(?間)所見乃虛渺之事,你曾見朕目現在受傷,難道也是虛渺之事么?……”(《飛龍全傳·第四十二回  柴榮進位續東宮 匡胤無罪縛金鑾》)

(64) 沙夫人道:“江、羅、賈三位夫人,該享厚福。若是當初同我們走出,如今也在一處,因他命中該招貴夫,故此不幸中(*間)得了寵幸。”(《隋唐演義·第六十五回  趙王雄踞龍虎關 周喜霸占鴛鴦鎮》)

其次,反過來有相當一些動作性較強的“X”后面只能附“間”,而不宜附“中”。例如:

(65) 布親自接戰。正斗間(?中),陣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沖殺前來。呂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三國演義》十九回)

(66) 正走間(*中),電光閃爍,大雨如瀉。須臾少定,見一大白龍起于江心,頭與云連,有頓飯時方滅。(《初刻拍案驚奇·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禪斗異法》)

這一差異說明,雖然“中”和“間”都已開始向體標記演化,但“間”的有界性(bounded)要強于“中”,所以,發展出來的時體特征也不盡相同。不過,一旦同樣都是后附某種情狀,那么“中”和“間”的表達側重點就會趨向于中和,下面的“朦朧間”接近于“朦朧中”,都是一種有界的情狀。試比較:

(67) 李生此時,不覺神思昏迷,伏幾而臥。朦朧中,但聞環珮之聲,異香滿室,有美女四人,一穿黃,一穿紅,一穿白,一穿黑,自外而入,向李生深深萬福。(《警世通言·蘇知縣羅衫再合》)

(68) 思了一番,不覺精神昏倦,和衣而睡。朦朧間,但覺身在書房中,見一黃巾力士,手執簡帖道:“大王有請,乞先生就行。”(《禪真逸史·第三十二回  張善相夢中配偶 段春香月下佳期》)

這就表明,“中”和“間”的表達功能,在總體不同之中也存在著局部相似的一面。再比如:

(69) 浩倉卒中無物表意,遂取系腰紫羅繡帶,謂女曰:“取此以待定議。”女亦取擁項香羅,謂浩曰:“請君作詩一篇,親筆題于羅上,庶幾他時可以取信。”(《今古奇觀·宿香亭張浩遇鶯鶯》)

(70) 功父倉卒間不曾細認,一時未得答應。囚犯道:“我乃賈廉訪也。生前做得虧心事頗多,今要一一結證。……”(《二刻拍案驚奇·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江巡》)

同樣,一部分心理動詞,譬如“無意”的后面,也可以分別附加“中”和“間”注34

(71) 卻因繞道在嘉興看蘧姑老爺,無意中走這條路。不想撞見你兒子,說你老人家在這里,得以會著。(《儒林外史》九回)

(72) 晚間趙鴻泰告辭了石鑄等人,到了后面跟老道談起閑話,無意間說起了剛才在前屋接待了一些彭大人的差官投宿。(《彭公案·第二百回  妖道錯散迷魂藥 石鑄誤投趙家莊》)

總之,雖然“中”和“間”的表義功用各有側重,但是在可以表情狀這一點上,二者又有趨同的傾向。

3.2  瞬間性與持續性。如前所述,早在魏晉、隋唐時期,“之間”就可以附在表瞬間的時間詞后面強調瞬間。其實,自隋唐以后,方位后置詞“間”強調瞬間的主觀化用法并不比“之間”少。例如:

(73) 延伯恥前挫辱,不報寶夤,獨出襲賊,大破之,俄頃間平其數柵。賊皆逃迸,見兵人采掠,散亂不整,還來沖突,遂大奔敗。(《北史·卷三七·列傳第二五》)

(74) 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元·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不過,在近代漢語中,“之中、中”通常只能表示持續義,一般沒有強調瞬間的主觀化用法。例如:

(75) 朝廷不堪侵枉,遂復相聚偷生。若魚游釜中,則不可久,且以喘息須臾間(*之中/*中)耳!(《東漢秘史·第五十九回  強乘入朝辭懦主 埋輪當道劾奸臣》)

(76) 不覺春盡夏臨,倏忽間(*之中/*中)又早六月中旬。汪知縣打聽盧楠已是歸家,在園中避暑,又令人去傳達,要賞蓮花。(《今古奇觀·盧太學詩酒傲公侯》)

除了附加在表短時的詞語后面強調瞬間之外,大約從唐宋開始,方位后置詞“之間、間”還可以附在一些動作性詞語后面,強調動作完成非常之迅速,而“之中、中”當時都不能這樣用。例如:

(77) 但愿諸佛起慈悲,邪憧(幢)不久皆摧折。神力不經彈指間,須臾即至皇城闕。(《敦煌變文集·降魔變文》)

(78) 貞白學力精贍,篤志于詩,清潤典雅,呼吸間兩獲科甲,自致于青云之上,文價可知矣。(《唐才子傳·卷十》)

在這種主觀性夸張用法中,“間”附在“彈指”“呼吸”等動作后面,顯然不是表示動作行為的持續性,而是以此類動作為載體來強調時間之短、變化之快。常見的還有“俯仰”“轉眼”等。例如:

(79) 忽聞遠哭聲,呼阿舅。孝子驚疑,俯仰間,哭者已至。如人長大,披發至足,發多蔽面,不見七竅。(《太平廣記·卷三二四》)

(80) 巡指間春又秋,轉眼間晨又昏。則被他韶華荏苒催雙鬢,爭如我向閑處且潛身?(元·李壽卿《月明和尚度柳翠》)

然而,大約從晚清開始,在“間”的感染(influence)下,“X中”也開始由表示持續性衍生出現強調瞬間的用法,盡管使用頻率還比較低,而且通常充當結果補語,很少充當方式狀語。注35例如:

(81) 感謝佳人情重,一見把春山雙縱,和我繡窗私語盟香永。恨轉蓬,花飛水自東,風流回首驚殘夢。隔斷深閨路幾重。匆匆,別離頃刻中。朦朧,今宵那處逢?(《嬌紅記·第十五出  盟別》)

(82) 喜重重,恨重重,翻覆情緣轉眼中。邯鄲未醒黃粱夢,月方西墜去,花謝一年紅,冬寒雪凍莫尋蹤。(《紅樓夢補·第十回 叩仙壇乩盤藏隱語 遁禪門蠢婢露真言》)

發展到現代漢語,尤其是近30年來的當代漢語,“X中”強調瞬間用法也已比較普遍了。例如:

(83) 猛然中,我發現了路標,沒錯,是盧溝橋,再不出去,真奔河北了。慌忙中我選擇盧溝橋北出口,等出來后才發現,喲!這個地界怎么那么荒涼呀。

(84) 驀然中,他一怔,他有些失落,有些喜悅,失落與喜悅同時在他的腦子中攪動著,讓他不知所措地按錯了鍵。

雖然這種用法的普及性還遠遠不能與“X間”相比,但至少代表了一種趨同化的趨勢。再比如:

(85) 人生的過往是如此讓人不能預期,來的人如煙花般燦爛,走的人在剎那中升華!

(86) 我胸中一連多天的怒火頃刻中爆發了,我指著中年婦女喊,老子有沒有錢關你屁事?

發展到當代,“X中”甚至還可以同“X間”一起對舉使用,互相配合,強調變化之快。例如:

(87) 往事如夢,彈指間,光陰飛逝;歲月如歌,揮手中,浮華已去。

(88) 一瞬間,仿佛兩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一般;就在驚訝的等待中,猛然中,胸口感覺到了一股極為霸道的力量!

總之,雖然現代漢語的“猛然”“驀然”“剎那”“頃刻”后面附加“中”和“間”在表達功用上還略有區別,而且用頻也相差很遠,但是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在“間”的類推作用下,“中”已經逐漸突破了原來的限制,也可以強調時點了,表明兩者在強調瞬間性方面,已經逐漸接近。

3.3  背景化與前景化。在近代漢語中,當指稱性謂詞后面附加“中、間”表體意義時,這些“X中”和“X間”通常多充當介詞賓語、插入語、句首修飾語和狀語等輔助成分,因而,這些“X”雖然在邏輯上一般也有其主語,但在句法上一般是很少出現主語的。例如:

(89) 翠鳳睡中留神,黎明即醒,喚起趙家人,命向黃二姐索到一包什物。(《海上花列傳·第四十九回  明棄暗取攘竊蒙贓 外親內疏圖謀挾質》)

(90) 奴家昨日,獨自在山筑墳,正睡間,忽夢一神人,自稱當山土地,帶領陰兵,與奴家助力;卻又囑咐,教奴家改換衣裝,徑往長安尋取丈夫。(《琵琶記·第二十九出  乞丐尋夫》)

上面“翠鳳、奴家”分別是“留神、夢”的句法主語,與兩個“睡”都只有邏輯上的主謂關系。然而,近代漢語中也有一部分“X間”,可以充當背景化分句的謂語,可以與其句法主語一起共現。例如:

(91) 高太尉正睡間,忽聽得人報道:“船場里火起!”急忙起來,差撥官軍出城救應。(《水滸傳》八十回)

(92) 玄德正看間,忽聞吟詠之聲,乃立于門側窺之,見草堂之上,一少年擁爐抱膝,歌曰:……(《三國演義》三十七回)

這兩例的“睡間、看間”直接充當了“高太尉、玄德”句法上的謂語,當然,如果去掉“間”后的逗號,“睡間、看間”仍可以轉化為狀語。可下面的情況就不同了。例如:

(93) 二將正斗間,曹寨內火起。人報馬超劫了中后二寨。(《三國演義》七十二回)

(94) 二人正接戰間,芮吉持刀也沖將過來。這邊孫焰紅使斧抵住。只見武吉摧開馬殺來助戰。(《封神演義·第八十五回  鄧芮二侯歸周主》)

既然主句與分句的主語完全不同,那么,這“二將”“二人”作為主語自然是確定無疑了。在這種分布中,后置方位詞“間”所表的時間義開始向持續體的語法意義發展了。不過,這個“間”還不是真正的體標記,因為這些“X間”所表示的還只是背景義。也就是說,由于背景信息中動詞的動作性還較弱,其時間性不是表述重點,所以,這種分布中的“間”,時體化特征還不夠典型。再比如:

(95) 李元尋思間,一老人策杖而來。問之,乃看祠堂之人。(《喻世明言·李公子救蛇獲稱心》)

(96) 夫妻正在疑惑間,劉官人接得府間文書,委他查盤滁州公庫。劉官人不敢遲慢,吩咐庫吏取齊了簿籍,凡公庫所有,盡皆簡出備查。(《二刻拍案驚奇·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比較而言,由于明清時期的“X中”重在表示情狀的持續,所以,在已經調查的近代漢語語料中,還沒有發現有“X中”與句法主語共現的分布情況。注36試比較:

(97) 禪師回來正好撞見,老猿慌忙中踉踉蹌蹌地逃走,禪師沒有多問,也未把這件事告訴給其他僧人,只是心里記住了它,說:“這只猿猴已經領悟了佛法。”(《剪燈余話·卷一  長安夜行錄》)

(98) 眾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事也!”(《三國演義》一百零四回)

上面“老猿”和“眾將”是“慌忙”“慌亂”的邏輯主語,但前句謂語“逃走”是必不可少的,“老猿”不能直接做“慌忙中”的句法主語,而后句的“眾將”可以直接充當“慌亂間”的句法主語。

可是進入現、當代漢語后,隨著“X中”前景化用法的迅速發展,“X中”與主語共現的現象開始日益增多。如下面兩例新聞報道中的“X中”都直接充當了前景句的謂語:

(99) 隨后公安局又抽調警力對涉案的其余11名犯罪嫌疑人進行抓捕,目前11人中的劉某、管某、杜某、郎某均已被抓捕歸案,并對其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其余7名犯罪嫌疑人正追捕中

(100) 據臺灣媒體報道,據稱蔡茂雄不但利用毒品控制男童,甚至凌虐毒打受害人,恐嚇受害人,目前已知有三名受害人,其中兩人13歲,一人15歲,至于是否還有其他男童受害,警方正進一步追查中

在現、當代,“X間”與分句主語共現時,仍然是表示背景信息的,而且用頻比近代已有所減低。例如:

(101) 眾人駭然間,一個幻面的黑衣老者如風而至,行動快如閃電,狂猛無匹的剽悍氣勢震驚了當場所有人,通天教主和刑天滅同時變色,不約而同全力運起魔能,兩人驚人的魔能從四面八方向來者擊去。

(102) 媽媽準備晚飯間,我上QQ碰到了我以前小學同學,跟她聊起來才得知現在出國留學很熱,好友小貝已在澳大利亞待了兩年了,小江聽說也要去了,有錢有門路的都要出國,好像國外可以淘金似的!

至于“X間”充當主句的謂語表示前景信息的用法,直到如今也還是難以成立。如下面兩例都是新聞報道中的標題,“X中”不但充當謂語,而且表示主要信息,“中”顯然都不能換成“間”:

(103) 杭州一男子劫持奔馳車及2名人質 警方正追捕中(*間)

(104) 老板寄“雞毛信”挽留阿聯 易建聯與雄鹿僵持中(*間)

據此,可以得出如下的結論:首先,在近代漢語中,“間”在表時體時可以比“中”更直接,因為“X間”常常可以單獨充當分句的謂語;發展到現代漢語,“中”在表時體時顯然比“間”更典型,因為“X中”已經完全可以充當主句的謂語。其次,在當代漢語中,“間”和“中”的時體功能已有所分化,“間”雖然偶爾也可以表示前景信息,但主要表示背景信息,而“中”附在前景句中表持續體的用法近年來發展迅速,正在逐漸成為一個相對合格的時體標記,盡管與“著”相比還是一個非典型的體標記。

4. 結語

綜上所述,可以歸納如下:(1)從句法功能看,單音節的“中”和“間”由于句法分布的專職化,逐漸從普通名詞發展到方位名詞,再進一步成為黏著的后置詞;由于經常附著于指稱性謂詞性詞語后面表時間,又開始向時體標記發展。(2)從表達功用看,“中”和“間”由表空間關系擴展到表時間關系,再由表詞匯性時間義漸漸演化為表詞匯-語法的融合義,進而逐漸發展出表持續性的非典型語法義。(3)從相互關系看,由于高頻連用和雙音化作用,“之中”“之間”由一開始的“結構助詞+方位名詞”最終融合為兩個雙音節的可以表空間和時間的后置方位詞;但是,在表示時體義的競爭中,又由于音節、結構等原因,這兩個詞已經并且正在處于邊緣化的地位。(4)從發展趨勢看,“中”和“間”總的趨勢是趨同中和,但在表達方式上也存在著分工互補的傾向。由于分別含有過程和期間的語義積淀,所以,“中”比“間”更加適合附在謂詞性詞語后面表示持續體,尤其是當該謂詞性詞語表示前景信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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