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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序

音樂,當裊裊的余音消滅時,

還在記憶之中震蕩——

花香,當芬芳的紫羅蘭凋謝時,

還在心魂之中珍藏。

玫瑰花,待到她死去了,

用落紅為她的所愛鋪成錦床;

對你的思念也如此,待你逝去了,

愛情就枕著思念進入夢鄉。

英國的有些評論家曾經把雪萊說成一個不解世事的小“天使”,只會吟唱這一類愛情詩。這就限制了廣大讀者對雪萊有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

雪萊,其實首先是一個革命家。馬克思和恩格斯就認為他是“社會主義的急先鋒”和“天才的預言家”。  馬克思說:雪萊是“一個真正的革命家,而且永遠是社會主義的急先鋒”,見《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第二卷,人民出版社 1963年版,第 261頁。恩格斯說雪萊是“天才的預言家”,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2卷,第528頁。 雪萊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寫過大量的政治和哲學論文。雪萊豈是一個僅僅寫點愛情和花鳥小詩的人!

佩西·比希·雪萊以1792年8月4日生于英國色塞克斯郡霍舍姆附近的菲爾德·普萊斯。當時震撼世界的法國大革命正在激烈的斗爭中向前進展。雪萊的家庭是一個富有的世代貴族,他的父親提摩太·雪萊曾任議員,是舊制度、舊思想的堅決維護者。

從這種門第中怎么會產生一個“社會主義的急先鋒”、畢生忘我地為勞苦大眾奮斗的詩人呢?

恩格斯一般地解答了這個問題:

“那時即使發生了抗議,也只是從統治階級自身中發出來(圣西門、傅立葉、歐文),而在被剝削的群眾中恰恰得不到任何響應。”  恩格斯《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147頁。

雪萊少年時期在英國有名的貴族子弟培養所“伊頓學校”住了多年;他的反抗惡勢力的思想基礎,可以說是在伊頓形成的。

法國大革命的事實向英國統治者證明了:“自由主義”一旦傳染到統治階級內部,會有多大的“危險”。1809年英皇喬治三世任命基特博士為伊頓的校長。這個基特的信條之一是:“鞭打制”是造成“完人”的一種必要手段。

“孩子們!不許胡思亂想!否則,我要用鞭子抽你們,直到不再胡思亂想為止!”

“說謊是敬畏師長的一種表示。”

這些就是校長的名言。學校提倡讀死書,輕視和鄙視科學。學生中盛行所謂“學仆”制度,低年級的學生必須成為高年級學生的奴仆,不但得為“學長”們鋪床疊被,稍不服從,還少不了挨打。多數小孩子在大孩子的淫威下,只好做奴仆。

雪萊一進伊頓立即嚴詞拒絕服從“學仆制度”,他不聽“學長”的話。結果,他被宣布為“不軌分子”、“瘋雪萊”,他不像拜倫那樣會拳擊和游泳,他像一個弱女子,但當同學們圍攻他時,他尖叫,亂抓亂踢地抵抗,或者像野兔似地從包圍中逃出,狂奔到泰晤士河畔,在草地上躺下,看他的狄德羅、伏爾泰、霍爾巴赫的書。這些法國作家是多么受到雪萊的老師們的仇恨啊!但有一部英語著作把所有這些法國前輩的思想概括起來了,那就是威廉·葛德文的《政治正義論》。他當時最愛讀這部書。

葛德文把一切都說得很簡單。人類如果按他所說的去做,每人每天只要勞動半小時(后來他改為兩小時),依靠機械化之助,勞動輕而生活富裕。自由戀愛代替舊的婚姻制度。哲學將驅散宗教迷信的恐怖。但是葛德文認為,由于人類自己的“偏見”,人們還不能察覺這些真理。他主張先讓人們接受這種教育。他不贊成暴力行動。

雪萊曾在后來的詩篇中回憶當時的情景,他眼中滴下淚珠,自言自語地起誓:我發誓要成為公正、智慧而自由,……我發誓永不自私,永不屈服于權威,即使我的辦法是沉默。……他們野蠻無禮,我要文雅而有禮。他們弱肉強食,我要同情弱者。

雪萊于1810年10月入牛津大學。這兒似乎比伊頓自由一些。他終日沉醉于自然科學的研究,滿屋子堆放著他的物理化學實驗儀器,同時仍讀法國百科全書派盧梭、伏爾泰等人及英國洛克、休謨的哲學、政治著作。雪萊不僅在哲學、政治學等方面有豐富的知識,他的自然科學知識按當時水平來說,也是驚人的。據金希利(King-Hele)考證,雪萊著作中所用的某些天文學數據,竟同我們20世紀的相差不遠。

該年寒假前,雪萊的父親接到印刷商的一封信,說他的少爺要印一部《圣·伊爾文,或名“羅西克洛辛”》的小說稿,其中有些“不妥”之語,頗為“危險”。雪萊之父大怒,即通知出版商,拒絕付印刷費。雪萊放假回到家里,不但受到父母的冷遇,而且失去了他初戀的情人:他的表妹哈麗葉·格羅芙,因為雪萊的“懷疑論”和“無神論”而同他絕交了。雪萊怕表妹看到自己自殺后的慘狀而傷痛,才拋棄了自殺的念頭。這是他的無神論第一次使他遭到家庭(即社會的縮影)的迫害。

假滿返校,雪萊更勇敢地反抗了。他在別處印成了一種小冊子《論無神論的必然性》,不但公開出售,而且挑戰似地寄給每位主教一冊,請他們反駁。不過,作者的名字,他署了一個假名。

牛津當局立即請雪萊去問話。要他承認這書是他所著。雪菜根據英國法律回答:你們無權強迫我回答這個問題!我有權拒絕,國家不是規定“出版自由”的么!

但他立刻被開除。他的同窗好友霍格表示不平,也馬上被開除。

《論無神論的必然性》是一篇強有力的唯物主義著作。其論點是:要證明上帝的存在,必須有三方面的證據,即感覺經驗、理性和圣書上的“見證”。但一條也不能成立。牛頓因無法解釋宇宙的原動力而假設了上帝的存在。但這不是弄得更不能自圓其說了嗎?上帝又是誰創造的呢?因此無神論是必然的。Q.E.D.!(數學上用的拉丁文縮寫:證畢!)

雪萊這篇論文是在猛烈攻擊當時的政治,因為在當時宗教是政治的某種化身。雪萊被開除后,生活無著,其父乘機軟硬兼施,企圖使他就范。雪萊在原則上始終不肯讓步。在親友調停之下,其父給了他每年兩百鎊的生活費。

此后第一件事,就是雪萊偕他新婚之妻哈麗葉·威斯布魯克和別的幾個人,一起去愛爾蘭都柏林從事第一次政治實踐,他發表了《告愛爾蘭人民書》(1812)、《關于成立慈善家協會的倡議》(同時刊行)二文告。

那時,雪萊已成了葛德文的弟子,已經同葛德文會過面。但是,他的《告愛爾蘭人民書》中有幾個特點,要比葛德文的觀點更進步。

英愛聯合問題、愛爾蘭天主教徒解放問題,是當時英國政治上最重大的問題。雪萊在宗教問題上,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場,力斥英國新教徒對愛爾蘭天主教徒的壓迫,反對借口宗教問題,而用政治手段來壓迫愛爾蘭人民。另一方面,雪萊主張宗教信仰自由,并不強迫任何人與他一樣成為無神論者,這是他思想成熟的標志之一。最后,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求愛爾蘭人民注意一個比宗教歧視更嚴重的問題,即貧富不均的現象,他提出了自己對未來美好社會的烏托邦式的憧憬。他和葛德文一樣,竭力反對使用暴力,但他又寫詩頌揚了愛爾蘭起義英雄埃米特(Emmet)的殉難。不過,他在文告中也用了“人家打你的左頰,連右頰也讓他打”之類的語言。可見基督教的流毒也傳染到這位無神論者身上了。他又說,目前大家為之奮斗的事業,是為了子孫后代,新的社會,我們是不能親見的了。英國資產階級傳記家們對雪萊的這些話,也不得不贊揚說:“這絕不是什么政治投機家之言。”誠然,雪萊純粹是在為他的政治原則而奔走宣傳。后來,葛德文評雪萊的《文告》說:“你雖然力勸不要采取暴力行動,但實際上你是在鼓動一次革命。”至于另一文告《關于成立慈善家協會的倡議》,主張組織起來,進行政治活動,這又是葛德文一貫反對的。還有同時寫作的《人權宣言》一文,是雪萊受了托馬斯·潘恩的影響所寫的,政見更加進步,雖然還沒有脫出葛德文的窠臼。雪萊派人去散發《宣言》,散發者即遭到逮捕。雪萊自己則由于離愛爾蘭較早而幸免,其實警方也早已在偵查這位“雪萊先生”的行動了,此事現在還存有檔案。

雪萊在“成立慈善家協會”的這篇倡議中,還對馬爾薩斯“人口論”,用諷刺和挖苦的語言加以抨擊。這在馬克思出生以前多年就見諸一位二十歲的詩人筆下,實在無愧于馬克思給予他的崇高稱號了。

雪萊從愛爾蘭之行回來之后,就動手寫他的早年政治長詩《瑪布女皇》。馬克思曾經說過,雪萊的《瑪布女皇》一書曾經成為英國“憲章運動”派群眾人手一冊的《圣經》。見魯賓斯坦《英國文學的偉大傳統》,1953年紐約版,第530頁。當然,那時雪萊早已不在人世了。

“瑪布女皇”是英國民間故事中的一個女巫式女仙,她把一個睡著了的姑娘安蒂的魂魄帶到天外,指點給她看人類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從人類過去的遺跡,不論是在石頭、銅器或木頭上,只見到人類斑斑的血痕。人類過去的歷史是若干世紀人剝削人的歷史。但一切都會“變”,“上升的運動”是不可免的。據有的評論家說,這里邊已有“歷史主義的萌芽”。但《瑪布女皇》還是反映了葛德文的見解。雪萊當然不能把無產階級從人民群眾中劃分出來,他只能間接地反映無產者的利益。至于雪萊此詩中對當時文化有全盤否定的傾向,把原始人類共同生活作為范例,無疑也是受了葛德文的影響。但此詩結尾對未來社會的展望,又一次說明恩格斯為什么要稱雪萊為“天才的預言家”。

由于實踐給他的教育,雪萊以后的著作中就較少出現什么“慈善”之類的概念。例如他的《駁自然神論》一文(1814年)中,就表明他無論在哲學、政治和同敵人斗爭的策略上都有極大的進步。

他在這篇對話體的著作中,采用一個正統的有神論者同一個自然神論者二人駁難的方式;但通過二人的辯論,雙方的觀點顯然都站不住腳,而且每一方的發言中,都違反他們自己的本意,說了許多違反有神論的話。最后,雙方誰也說不服誰,但讀者卻被說服了:只有無神論最科學、最符合真理。在這篇論文中,雪萊提出了樸素的辯證觀點:

“吸引和排斥的法則,欲求和厭惡的法則,就足以解釋道德世界和物理世界的每一個現象。”

在這兒,不但再見不到“讓人打右頰”之類的話;相反,他駁斥了基督教的“順從”觀點:

基督教教人順從最無恥的專制,教人愛自己的敵人,并為敵人祈禱……這些正好符合僧侶、暴君的需要。很明顯,如果世人全是基督徒,那么只要有十個強徒,就能奴役全世界了,因為世上都是不抵抗的奴隸。

雪萊同他的前妻因思想不合而分居,以后同葛德文之女瑪麗·葛德文結了婚。但他在思想上已大大超出了他的岳父葛德文。葛德文非常強調個人自由,主張“自由放任主義”,但此時雪萊的詩作如《阿拉斯特》,卻用詩的語言,說明離群的孤獨詩人只能虛度悲慘的一生。

1816年,雪萊作《關于道德觀念的思辨》(斷片),這是一篇政論,他揭露了利己主義,說這是(資產階級)社會的實用道德,他說,在這種社會里,每個人都希望積累財富供自己享受,而不顧別人死活。

1818年,雪萊發表長詩《伊斯蘭的反叛》。雪萊在此詩序言中談到法國大革命。他曾在《告愛爾蘭人民書》中表示同情法國大革命,但反對那種暴力;又指出在這種大革命的浪潮中,必然會有許多政治騙子混雜其間,使革命遭到破壞。在《伊斯蘭的反叛》中,他對雅各賓的恐怖行動表示了和平主義的態度,但總的說來,他還是為人民作了辯護。他認為“革命所消滅了的巨大專制暴政,沒有任何再起的可能”。

在寫這部長詩的同時,他還寫了《關于在整個王國實行選舉制度改革的建議》和《為夏洛蒂公主去世告人民書》。

雪萊說,一位無足輕重的夏洛蒂公主死于產褥,又算什么呢?英國人民的“自由”倒真是“死”了!當時的英國,經濟崩潰,特務橫行,鎮壓勞動人民,特別是在產業工人居住區,特務用卑劣手法使工人受騙,上他們的圈套,然后處以極刑,統治者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最初的工人運動。雪萊為幾位被處死刑的工人鳴冤。

對于夏洛蒂公主之死,拜倫的看法就遠沒有雪萊正確。拜倫以極其沉痛的心情傷悼這位年輕公主的夭亡,因為拜倫對她寄予厚望,希望她登基之后能使英國的政局有所革新。(見拙譯《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第四章,1956年上海新文藝出版社版。)

英國正統社會也和對待拜倫一樣,借口雪萊家庭的一些事故,對雪萊進行迫害,因雪萊前妻自殺,竟由英國大法官判決褫奪雪萊撫養自己子女的權利,判決所依據的罪證是他在《瑪布女皇》中公開宣傳了無神論。

雪萊和他的夫人、兒子于 1818年3月12日離開英國去意大利,他從此一去不返。在意大利,雪萊依然對國際和國內的政治運動非常注意和關懷。

1819年,急進派在英國北部和中部各地舉行規模很大的集會,要求改革議會制度和取消谷物法。8月16日急進派在曼徹斯特圣彼得廣場舉行大會,有八萬群眾參加,聽著名急進派亨利·亨特演講。亨特一開講,即被逮捕,騎兵沖入人群,十一人被殺,四百余人受傷,其中約有一百余名婦女。雪萊在意大利獲悉此事后,憤怒到了極點,作《暴政的假面游行》一詩,號召廣大人民起來推翻反動政權:

你們人多勢眾,不可戰勝;

快搖落你們身上枷鎖,

像把睡時沾身的露珠搖落,

他們有幾人?你們眾多!

起來吧,像雄獅初醒,以后,“起來吧,像雄獅初醒”,成了所有英國革命者(直到目前)最愛引用的詩句。

1819年,雪萊就英國的情況寫了許多政治詩,如《寫于卡斯爾累當權時期》、《給英國老百姓之歌》等等,也寫了頌揚西班牙人民1819年10月起義的《頌歌》。有名的《西風歌》也作于是年,這也是一篇政治鼓動詩。

現以《給英國老百姓之歌》一詩為例,來分析雪萊當時的政治觀點的發展及其局限性,以便讀者在理解其政論時有所參考:

英國人,何苦為地主耕植,

他們把你們當牛馬來驅使?

何苦辛勤地、細心地織造——

為你們的暴君織造錦袍?

英國的工蜂,你們為何打造刀劍,

冶鑄出鋼鞭,鍛制出鐵鏈,

讓那無刺的雄蜂持以掠奪

你們被迫勞動的產物?

你們播種,別人收獲;

你們創造財富,別人去掌握;

你們縫衣裳,卻讓別人穿,

你們鑄的武器,別人掛腰間。

播種,——但不許暴君搜刮;

創造財富,——但不許騙子訛詐;

織布縫衣,——不給懶漢穿,

鑄造武器,——保衛自己的安全。

還是鉆進你們的地窖和破屋去,

把你們造的樓廈讓別人安居,

何必掙脫你們自己鑄的鐵鏈?

看!你們煉的鋼,對你們瞪著眼。

用你們的鐵鍬和犁鋤,

挖好你們自己的墳墓;

用織機織好你們的尸衣,

等候美麗的英倫變成你們的墓地。

雪萊在此詩中要勞動人民起來反抗壓迫者,這與他早年的思想(例如在《告愛爾蘭人民書》中再三勸告工人們每天照樣做工,絕不要用暴力反抗等等),是大不相同了,已經發生了質變。血的教訓使他認識到敵對階級之間的不可調和。最末兩節,讀者一看也就明白,這是反話,是激勵人民,也是哀人民之不爭。但有一點似仍應算作缺點:這詩里邊有某種程度的對人民的不夠信任。在英國的革命浪漫主義作家中,雪萊是最信任人民群眾的一個,但他也有失望和著急的時候,像普列漢諾夫曾經指出的那樣。也許這更主要地是反映了他的憤激情緒。在當時,即使有的作家的優點,也還沒法同雪萊的這種“缺點”相比擬。

對于雪萊的千古絕唱《西風歌》也應抱分析的態度。他說西風是一切的“破壞者”,又是“保護者”,對社會的政治發展用隱喻作了辯證的抒寫和詠嘆。其中也有悲苦語,如“我碰到人生的荊棘,鮮血直淌”等等,但是這也應一分為二,固然有點悲涼,但請問雪萊是為什么碰到荊棘的呢?怎么會“鮮血直淌”的呢?是為了革命。這一點在我的舊作《關于雪萊的抒情詩》一文中,曾經說到,但強調了它的消極方面,分析不夠客觀全面。因為詩人表示了他犧牲個人的決心:“把我當作你的琴,……縱使我的葉子凋落又有何妨?”

1819年,雪萊也還不光是寫上述這些政治些詩,他也寫了一篇約兩萬言的政論:《從哲學觀點看英國議會改革問題》。可惜此文原稿未完,且英國載有此文斷片的書只有兩種,在英國也比較難得,在我國就更難找到了。好在英國的雪萊傳記家之一金希利最近在他的著作中有較詳細的介紹。《從哲學觀點看英國議會改革問題》一文雖未寫完,但標志了雪萊在哲學和政論方面的成就。雪萊在文中估計到如果這種改革會引起死硬分子的瘋狂反對的話,那么他主張還是逐步地實現改革為好。后來,如同他所預料的,這種改革果然是點滴地實現的。他在該文中主張剝奪地主們一部分產業。他又根據1811—1812年和1816—1817年兩個時期英國的實際情況,估計到1819年的英國已同一束干柴一般,只需財政危機的星星之火,就能燎原了。但他還是認為不一定要流血革命。所謂“第一次議會改革法案”的通過是在1832年,那時雪萊去世已十年。他的預測相當準確。

雪萊一向被稱為“法國大革命的產兒”。英國作家H.N.勃萊斯福德在他的名著《雪萊、葛德文和他們的友人》一書中十分生動地說:法國大革命在英國,是以一位牧師的說教開始,而以雪萊《希臘》詩劇末尾的頌歌作為結束的。

勃萊斯福德所說的牧師只是當時比較傾向自由民主的人士理查·普萊斯,他于1789年在沃爾德·鳩雷(Old Jewry)對一大群新教徒急進派聽眾布道,他的說教很溫和,無非主張成年人應享有選舉權,希望民主實現,戰爭停止,如此而已。想不到這位小小牧師的話,竟引起了大名鼎鼎的艾德門·柏克的憤恨。柏克就是那個被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屢加痛斥的對統治者善于拍馬諂媚的、反對法國大革命的文人。于是柏克撰文駁斥小小的牧師。但是,柏克沒想到當時已經世界聞名的革命家托馬斯·潘恩竟會站出來說話。潘恩為此寫了不朽的《人權宣言》(美國的《獨立宣言》也是他起草的)。英國首相庇特想禁止潘恩《人權宣言》的發行,但這如何能辦到?于是英國國內革命社團,像“通訊協會”等等紛紛出現。而葛德文則在其后用他的哲學語言來表述了這一切的基本思想。雪萊幼年就是在這種影響下成長起來的。

到1822年(雪萊于這年夏天在意大利斯貝齊亞海灣覆舟而死),法國大革命的雷聲遠遠逝去,英國國內也正在進行自己的內部階級斗爭。雪萊最后的著作詩劇《希臘》于1822年初出版。他在劇終用合唱隊的歌聲,描寫了他對于人類美好未來的縹緲的幻想。這就是勃萊斯福德所說的“法國大革命的尾聲”,下面是這個合唱中的幾節(全詩見拙譯《希臘》,1957年上海新文藝出版社版):

世界的偉大世紀重新開創,

黃金時代終于又來到,

大地好像蛇脫去殼那樣,

換下了她破爛的棉襖。

天在笑,宗教和王國皆成過去,

仿佛一個破碎夢境的殘余。

一個更晴朗的希臘,她的山嶺,

矗立在平靜得多的海洋上;

一道新的比紐斯河在流奔,

滔滔地涌向晨星閃爍的東方。

許多溪谷比那藤皮谷還要蒼翠,

年輕的基加拉第在更和煦的海上沉睡。

一艘更堂皇的“亞戈”在海上駛行,

裝載著新獲得的珍寶;

另一個奧菲烏司又在歌吟,

愛著,泣著,然后死掉;

一位新的攸力棲茲再一次

掛起歸帆而向卡力普索告辭。

啊,莫再敘述特洛伊的故事,

如果大地須成為死亡的記錄!

也別讓拉伊烏斯的憤怒壓制

自由的人們心頭初生的歡樂。

雖然一個更狡猾的獅身妖女,

又提出底比斯所不解的死的謎語。

另一個雅典將要興起,

它將把它全盛的輝煌

留贈給更遙遠的時期,

就像落日把晚霞留在天上;

如果這樣燦爛的東西不能常駐,

也將留下地能接受、天能給予的禮物。  此詩因以希臘革命為主題,故其中多古希臘神話中的典故。“偉大世紀”(Annus mundanus)卻是古羅馬天文學上的用語,此處僅指人類的“黃金時代”而已。詩中以希臘的山河來比喻全世界,比紐斯河、騰皮谷等等均希臘地理名稱,“亞戈”,船名,希臘神話中勇士哲孫等曾乘“亞戈”號船到海外覓取“金羊毛”,此處喻指人類將有更美好的成就。奧菲烏斯,希臘神話中的歌人,在他的琴聲之前,猛獸都會跪伏;此處指人類詩歌和藝術前途不可限量。攸力棲茲,荷馬長詩《奧德賽》中的主人公,從特洛伊戰爭后漂泊十年,途中遇女神卡力普索愿同他共居,答應使他長生不老,但攸力棲茲忠于自己的妻子,回到了家園。特洛伊的故事,指戰爭。拉伊烏斯是個暴君。獅身妖女是希臘故事中的怪物,凡人猜不中她的謎語即死。此處是說,人類即使進入了黃金時代,也還會有更多的學問要研究,有更多的難題要解決。

…………

…………

這豈止是勃萊斯福德所說“法國大革命結尾的歌聲”,這實際上是“天才的預言家”雪萊迎接人類未來美好社會的頌歌,是他的政治見解的美麗純潔的結晶。那么,有些評論家和選家硬要把雪萊縮小成為一位吟唱愛情小詩的詩人,不是顯得太淺陋了嗎?但是,就以我們在篇首引用的那首真摯而幽婉的小詩而論,也只有像雪萊這樣有著無私的抱負的偉大詩人才能寫得出來。雪萊,他只在人間生活了短短的近三十年,他逝去已經有一百五十多年了,但他美好的政治理想已為更多的人所懷抱。他美妙詩篇的裊裊余音,他慷慨的政論的嘹亮號角聲,將永遠在人們的心魂之中震蕩。

1978年夏于北京


[1] 馬克思說:雪萊是“一個真正的革命家,而且永遠是社會主義的急先鋒”,見《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第二卷,人民出版社 1963年版,第 261頁。恩格斯說雪萊是“天才的預言家”,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2卷,第528頁。

[2] 恩格斯《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70年版,第147頁。

[3] 此詩因以希臘革命為主題,故其中多古希臘神話中的典故。“偉大世紀”(Annus mundanus)卻是古羅馬天文學上的用語,此處僅指人類的“黃金時代”而已。詩中以希臘的山河來比喻全世界,比紐斯河、騰皮谷等等均希臘地理名稱,“亞戈”,船名,希臘神話中勇士哲孫等曾乘“亞戈”號船到海外覓取“金羊毛”,此處喻指人類將有更美好的成就。奧菲烏斯,希臘神話中的歌人,在他的琴聲之前,猛獸都會跪伏;此處指人類詩歌和藝術前途不可限量。攸力棲茲,荷馬長詩《奧德賽》中的主人公,從特洛伊戰爭后漂泊十年,途中遇女神卡力普索愿同他共居,答應使他長生不老,但攸力棲茲忠于自己的妻子,回到了家園。特洛伊的故事,指戰爭。拉伊烏斯是個暴君。獅身妖女是希臘故事中的怪物,凡人猜不中她的謎語即死。此處是說,人類即使進入了黃金時代,也還會有更多的學問要研究,有更多的難題要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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