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說“反了”
原來《西游記》第四回里有這樣的話:
新任弼馬溫孫悟空,因嫌官小,昨日反下天宮去了。
第五回上又有這樣的標題:“亂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宮諸神捉怪。”可見大鬧天宮確實是“反了”,這也許正是那滿有把握的最后理由,可是這也仍然是沒有把握的;因為僅僅是“反了”也還不免是一個籠統的概念,它并不能代替具體的分析。這里我們不妨先從小說說起,例如《水滸傳》里有宋江吟反詩,這是“反了”,《封神演義》里就又有蘇護吟反詩,這又是“反了”,同是吟反詩,同是“反了”,能說都是農民起義嗎?至于歷史上的“反了”,則更是不勝枚舉,例如《左傳·莊公八年》:
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公問不至;請代,弗許;故謀作亂。
結果殺了齊襄公。這是由于戍邊日子久了而“反了”的。《左傳·襄公十四年》:
衛獻公戒孫文子寧惠子食,皆服而朝。日旰不召,而射鴻于圃;二子從之,不釋皮冠而與之言。二子怒。
結果孫文子作亂,衛獻公奔齊。這是由于國王召宴,到時候又不給飯吃,并且簡慢無禮而“反了”的。襄公二十五年:
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于室,與崔子自戶出。公拊盈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臺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于廟。弗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于公宮,陪臣干撖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墻,又射之,中股反墜,遂弒之。
這是由于國王荒唐的黃色事件而“反了”的,至如之后秦的嫪毐作亂,是由于和皇太后私通而公然“反了”,當然是不足為訓的。而《史記·廉頗列傳》:
趙廉頗伐魏之繁陽,拔之。趙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魏之大梁。
廉頗由于趙王對于他的不夠重視而大怒,他拒抗趙王之命,把派來接替他的樂乘打得抱頭鼠竄,然后反出趙國去了。這“反了”與孫悟空的“反了”,其神態間,頗有異曲同工之處,這姑且不多說。反正信手拈來歷史上就有如此多種多樣的“反了”。我們能一見“反了”就把它們都貼上農民起義的標簽嗎?
所以一個籠籠統統的“反了”,并不能就代替大鬧天宮具體情節的具體的分析,可是我們偏偏就是在分析上找不到農民起義,我們所有的往往只是一些教條的概念,卻作出非常堅決的結論;我們有把握的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