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代交通與地理文獻研究
- 辛德勇
- 1088字
- 2020-11-06 10:40:13
一 東西二崤與南北二陵
王文楚先生在論述崤山古道的路徑變遷時提到東西二崤說:
崤山有二,北為東崤,南為西崤,南北二崤都有隘路。……今陜縣東硤石鎮一帶為東崤,隘路盤曲如羊腸,兩旁峭壁聳峙,是潼關以東最險之路,其西段陸路沿今青龍澗河支流交口河河谷,東段陸路沿谷水(今澗河)河谷而東至洛陽;今陜縣東南雁翎關一帶為西崤,隘路也很險峻,沿今青龍澗河支流雁翎關河、洛河支流永昌河谷道而行,復循洛河東至洛陽。 87
按照王文楚先生的看法,這里所說的兩條道路也就是所謂“東崤北路和西崤南路”;同時,從王文中還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東崤=北崤,西崤=南崤。在這兩點上,胡德經先生就是帶著與王文楚先生相同的看法,在文章中直接繪出“南崤”和“北崤”,分別標注在崤山南北兩道上。
按史籍中從無南崤、北崤之說,東西二崤首見于西晉戴延之《西征記》:
自東崤至西崤三十里。東崤長坂數里,峻阜絕澗,車不得方軌;西崤全是石坂,十二里,險絕不異東崤。 88
認真審讀上文,不難看出東、西二崤是東西并列在同一條東西方向延伸的道路上,戴延之是按照他親身行歷的次序由東向西記述東、西二崤一段道路的。既然《西征記》記述得這樣明白,那么王、胡二位先生又為什么會把東西二崤南北對置,并憑空推衍出所謂“南崤”、“北崤”來了呢?這從胡德經先生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一點端倪。胡文說,
據《左傳》僖公三十二年載,崤有南北二陵,南陵夏后皋墓,北陵有文王避風雨處。經考察,夏后皋墓今仍在,正當崤山南路要沖雁翎關西口,……今文王避風雨處的遺跡尚在,即今陜縣硤石,也就是北崤道的必經之處。
在胡文的附圖上,正是把南、北二崤分別標在了他這里所說的南、北二陵處,王文附圖上西(南)、東(北)二崤的標法也大體相類。可以看出,胡、王兩位先生是把崤山地區的所謂南、北二陵與東、西二崤視為一事了。
據《通典》卷一七七《州郡》七河南府永寧縣下所引《括地志》,崤山南、北二陵南北相距有10里左右,不可能在同一條東西道路上(今本《通典》文有舛訛,顛倒南北二陵方向,嚴耕望先生已有辨正,詳見嚴文)。戴延之《西征記》記述的是崤山北道上的情況,這一方面可以由當時崤山南、北兩道的實際使用情況上得到印證——即當時一般都走北道。如《通典》卷一七七《州郡》七河南府永寧縣下敘南北兩道變遷,云三國以后、北周初年以前,行旅多取北道;又西晉潘岳《西征賦》敘其過崤山路線也是走的北道。另一方面戴延之《西征記》的記述也可以明確證明這一點。如《水經·谷水注》引《西征記》提到他在旅途中曾“至白超壘”,白超壘在新安新函谷關附近,正當北道。因此可以肯定所謂東、西二崤都是在崤山北道上,與南北并立的崤山二陵決然不容相混淆。

二 崤山與崤水
關于崤山地理形勢最早、最詳的記述,當推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水經注》中涉及到崤山或崤水的地方有多處,總起來看由西向東有盤崤山、崤水(入河),石崤山、石崤水(入崤水),千崤山、千崤水(入河),土崤(三崤)。這些地點雖然已不可能完全一一確指,但其大致所在還是可以推究的。
首先可以確定土崤的大致位置。土崤見于《水經·谷水注》:
谷水出千崤東馬頭山谷陽谷,……東經秦趙二城南,……世謂之俱利城。……昔秦趙之會,各據一城。……谷水又東經土崤北,所謂三崤也。
谷水即今洛河支流澗河,上源處今仍有山名馬頭山,在今隴海鐵路觀音堂站北面,當即沿用古代舊名;俱利城即今澠池縣西“秦趙會盟臺”處;因此所謂土崤應即指“秦趙會盟臺”一帶的山地。
由谷水上源馬頭山向西,按照《水經·谷水注》的記載應是千崤山。在《水經·河水注》中,黃河在三門砥柱以下、馬頭山區以西,有兩條較大支流由南岸并行匯入。一條是出自千崤山的千崤水,另一條是出自盤崤山和石崤山的崤水。千崤水在東,崤水在西。同時《水經注》還記載這兩條河流也都橫切過崤山古道。但是,事實上現在在這一地段上卻只有一條河流北入黃河(在今陜縣天冶河、澗底河村附近入黃河),在這一帶山地中河道也不可能發生劇變,因此《水經注》的記載肯定有誤。從《水經注》的文字來看,它對崤水、千崤水在崤山古道附近的一段,描述得都十分具體、生動,不會有什么錯訛,更不會是向壁虛造的。但是下游近黃河段卻都沒有什么內容,顯然作者對這一段不如上游熟悉。所以《水經注》的錯訛應當是錯把同一條河流上源的不同支流分成了兩條各自獨立的河流,即千崤水與崤水應是同一河流。從名稱上看,應以崤水為主流名,千崤水作為支流匯入崤水,再北入黃河。《水經·河水注》記崤水:
出河南盤崤山,西北流水上有梁,俗謂之鴨橋也。歷澗東北流,與石崤水合。水出石崤山,山有二陵,南陵夏后皋之墓;北陵文王所避風雨矣。言山徑委深,峰阜交蔭,故可以避風雨也。秦將襲鄭,蹇叔致諫而公辭焉。蹇叔哭子曰:吾見其出,不見其入。晉人御師,必于崤矣,余收爾骨焉。孟明果覆秦師于此。
這里石崤山的位置又與上節提到的崤山南北二陵聯系到了一起。南北二陵中崤山北陵側臨大道,為周文王所曾經歷,也是《春秋》僖公三十三年秦軍千里奔襲鄭國,在中途全軍覆沒的地方。《水經注》關于崤山南北二陵這一段記述是兼采《左傳》及杜預注寫成的。《春秋公羊傳》記蹇叔送子時曰:“爾必死于崤之嵚巖,是文王之所避風雨者也。”《春秋谷梁傳》作“女死必于崤之巖唫之下”。漢高誘注《淮南子·地形訓》崤坂云:“欽吟是也。”《說文解字》山部有“岑崟”,乃形容山貌之詞。除《谷梁傳》“巖崟”疑當為“嵚崟”之訛外,余幾處讀音均相近,當是同音訛轉。崤山北陵當由山貌“岑崟”而得其名。今陜縣硤石鎮東南有“金銀山”,北側古道,山勢險峻,疑即“欽吟”音轉,可將其比定為崤山北陵。
然而欽吟山亦即崤山北陵只是石崤山的一部分。如上節所述,其南十里左右還有夏后皋墓所在的崤山南陵。由金銀山向南十里,已到今響屏山東北的“大槽溝”一帶(直線距離),而石崤山的范圍比這還要大一些。由此向西南可以再推到響屏山以西,接近雁翎關。因為發源于此的青龍澗河支流雁翎關河古稱“安陽溪水”,《水經·河水注》稱其“出石崤南”。
確定了石崤山的位置和范圍,也就可以推斷其他幾個地方的所在了。在天冶河和澗底河村附近流入黃河的這條河溪在上游有兩大支源頭。東支經甘豪,西支經硤石。甘豪一支東側即谷水所出的源地馬頭山,因此應是《水經注》的千崤水。當然,千崤山的位置也就可以同時確定在這里了。在它的西面,就是石崤山北段的“金銀山”(欽吟山)。西面經硤石的一支溪流,在硤石又可分為東西兩支。東面一支側近“金銀山”,當即石崤水。其西應即盤崤山和《水經注》中的崤水正源。盤崤山應是指崤山山區西部接近交口河這一段。因由東西行,山路至此紆曲下降而得名,故潘岳西行至此自稱“降曲崤” 89。
至此,崤山、崤水的面目已基本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