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國大革命講稿(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英)阿克頓
- 7654字
- 2020-11-06 18:50:07
第四章 三級會議之集議
1789年5月6日拉開帷幕、6月27日閉幕的那場戲中傳達出來的看法就是:國王將使法國人民享有自由,因為國王將聽取他們的每一個呼聲;應召顯貴們已經提出了沒有任何條件限制的普選權,最高司法機構也公布了未來的憲法,教士和貴族在大選期間已經作出了最嚴肅的承諾;還有孟德斯鳩和伏爾泰所稱贊的英國的樣板,還有更有說服力的美國的榜樣;當然還有本國的經典作家們,他們一直七嘴八舌地宣稱,所有權力都必須受到控制,群眾必須被從貧窮中拯救出來,個人決不能受到強制約束。
當第三等級出現在凡爾賽時,他們在那里要求得到自然賦予人類的共有資產,而他們一致認為,他們以前被不公正地剝奪了享有這種資產的權利。他們并不想跟國王過不去,國王已在受到打擊之后屈服了,不敢跟他們叫板了。他們是希望與國王也公然所反對的那些階層達成協議。在他們跟國王、跟貴族一樣自由之前,他們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現代的絕對君主制已經退卻了,但土地的古老所有者卻仍然存在,他們仍然在國家中占據著特殊地位,仍然有一個復雜的榮譽和強征暴斂的制度,他們仍然可以通過這套制度羞辱中產階級,使下等階層一無所有。有教養的大眾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只需要削減這些特權以使貴族階層不再占有優勢地位他們即可滿意。但鄉村民眾所考慮的卻是廢除早已過時的封建制加給他們生活之上的每一樣負擔。
這兩個階層并沒有分裂。他們共同選舉產生了他們的國會代表,政治意義上的民主黨人與社會意義上的民主黨人之間的裂縫還不顯眼,盡管在現代社會,這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構成兩個階層之政策的是同一個原則,他們使用著具有相同含義的用詞。他們要求既在國家活動中,也在社會生活中,都享有自由。他們提出,必須停止壓迫,不管是打著國王的旗號的壓迫,還是打著貴族制度的旗號的壓迫。一句話,他們除了要求自由之外,還要求平等,要求同時消滅封建制和絕對君主制。平等是這兩個階層最迫切、最主要的要求,因為國王事實上已經讓路了,而貴族卻還沒有。
以后還將持續進行的戰斗,立刻就在平民與貴族之間爆發了。這是那些由于法律的壓迫而注定要陷入貧窮的人,與那些以犧牲他們為代價而獲取自己財富的人之間的戰爭。如果法律保持不變,則一方就將因為匱乏而喪生;而另一方如果作出讓步,就會被消滅。因而,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沖突。
攻擊的真正目標并不是活著的地主們,而是還沒有被埋葬的過去。這與社會主義沒有多大關系,也不關地租高昂、年景不好、地主貪婪的事。人們所考慮的并不是所有這些,而是希望擺脫不合理的、模糊不清的法律,正是由于這些法律,一個貴族的土地只用交納3法郎的稅,而一個平民的土地卻要交14法郎,僅僅因為一個人是貴族,另一個人不是貴族。人們主要是針對這一點,而提出了自由主義的要求。
選舉已經突然使下面一點變得明確了:如果說這個國家的一部分財富曾經被國家拿走,那么,另一部分就將被人民拿走;一個自己制定自己的法律的自由社會,將不會允許統治階級對無人保護的民眾進行那種由來已久的強征暴斂了。當應召顯貴們建議給予每個人投票權的時候,這一后果,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顯而易見的。在事態發展過程中,人們才逐漸看清這一點,而在大眾的要求中,沒有任何有關貴族利益的規定。
面對巨大的危險,特權階層收緊了自己的隊形,向國王施加壓力,要求他抵制變革,以確保其不受傷害。特權階層人士變成了保守派。廷臣都站在他們一邊,其領袖是達爾托瓦(d’Artois)伯爵,包括王后及其最親密的圈子。
國王仍然堅定地相信,民眾政府(popularity)是最好的權力形態,他要依靠富裕的貴族們對于民眾的深刻恐懼迫使他們服從他的意志。因此,在第三等級施加壓力使貴族不能采取行動之際,他都在靜觀事態的變化。在經歷了冗長乏味、一無所獲的五周之后,第三等級發起了自己的進攻,國王則可能失去了信心,也可能是出于同情,一步一步地站到了貴族一邊。面對即將到來的前景不明的變革,國王退縮了。
當第三等級的代表們在5月6日早上相聚討論國是的時候,他們彼此互不相識。當時他們必須謹慎從事,并占據一些陣地,使自己不至于分裂。不過,只要他們的權力僅限于認可政府的權力,而并不討論更為復雜的問題,他們的一致同意就不會怎么危險。其他等級代表當時都覺得,他們很快就可以檢閱自己的收獲。但這次投票,貴族以141票的多數表示贊成,教士則只以19票的微弱多數贊成。人們立刻就注意到了,特權等級也已經出現了裂痕,教士等級中站在第三等級一邊的人數,幾乎跟站在貴族一邊的人數相當。明智的做法是給他們時間,讓他們在妥協的辦法用盡之前,在他們還找不到團結行動的理由之前,就放棄暴力。中庸的政策是馬盧埃所主張的,他具有洞察力和實際經驗,長期服務國家使他老練成熟。但人們卻說,他曾經為奴隸貿易辯護,他企圖排斥公眾參與政治辯論,他甚至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就宣布保護上等階級實際的和形式上的要求。他的話很快就在議會中沒人聽了。但他是個具有正確判斷力的人,因為他既不受古代的成見的影響,也不為現代理論所左右,他從來沒有忽視可能有利于某個階層的公共利益。有利于窮人的最慷慨的一個提案就是他后來提出的,正是在他的推動下才召集了議會,為的是與其他等級進行協商。
他得到了穆尼埃(Mounier)的支持。穆尼埃是那個時代思想最深刻的人,在議員們中也最有聲望。他是格勒諾布錄(Grenoble)的地方行政官,他曾用高明的藝術和智慧管理多菲內省(Dauphiné)的地產,使所有等級、所有派別的人都能和諧共事。他們要求平等的代表權,他們給其選出的國會代表授以全權,而并沒有寫什么書面授權指導原則,他們僅僅要求應當建立一個自由政府,以使他們能夠最充分地發揮自己的能力;他們已經作出決定,他們省獲得的特許權,是不應與國民新的、理論上的權利相提并論的。在穆尼埃的指導下,高級教士和貴族們聯合宣布,人的主要自由是由自然賦予人的,而不是由容易朽爛的頭銜證書授予的。旅行者曾將有關英國制度運轉的知識傳授給他,他屬于孟德斯鳩學派;但他是個不受教條束縛的信徒,是個有識別力的崇拜者。他認為,孟德斯鳩是激進的非自由主義者(illibreral),他相信,孟德斯鳩提出的那個分權而又不使之分離的著名理論,其實是古人早早發現的很普通的見識。他認為,國家的不同,不是表現為性質之不同,而更多地體現為進步階段之先后,英國那樣的政體不是適用于某個地區,而是適用于一個時代的。他屬于華盛頓所代表的那一類政治家,以一種保守的氣質而提出了一種具有如此強烈革命色彩的學說。在政治舞臺的中心,掌權的大人物顯示出他們缺乏同情心和吸引力。穆尼埃則拒絕見西哀士,并一直在公開抨擊及貶低米拉波。他立刻獲得了影響力,在公眾中得到了聲望,在建設性那一派中,他自然而然地成為領袖,這一派也一度占了上風。然而,在遭遇挫折之后,他那嚴厲而剛毅的性格卻導致了不幸,由于他只有一條防線,因而戰術上的失敗就輕易埋葬了他的事業。他盡管早早就陷入絕望之中,曾對自己在偉大的6月中發揮的作用大聲表示懺悔,在歐洲面前展示他的沉痛之情,但他從來沒有動搖過自己的信念:任何等級、任何家族、任何人的利益都不能高于國民的利益。拿破侖曾用譏諷的口氣對他說:“你還是1789年時代的人。”穆尼埃回敬說:“是的,閣下,那些原則是不會因為時代而變化的。”
他希望采用英國的模式,這就意味著:按財產選舉代表,根據功勞而不是根據血統原則組建上議院,國王擁有否決法案的權力和解散議會的權力。光有保守主義力量的積極合作,是不能保證建立這一模式的。要使自己的想法獲得多數支持,需要其他等級的人改變立場,不是被征服而勉強改變想法,而是經過說服之后自愿改變想法。但米拉波和他的朋友們唯一的愿望是讓貴族們出丑,揭露他們的頑固和傲慢,然后在沒有貴族的情況下處理問題。而穆尼埃要實現自己的計劃,卻需要一種真正的和解。
教士們準備召開一次會議,在他們的干預下,貴族也同意參加這個會議。5月23日,非常信任穆尼埃的維厄內(Vienné)大主教宣布,教士們已經認識到了須履行平等納稅的義務。為貴族辯護的盧森堡公爵也作出了同樣的聲明。他說,他們的目標是不能改變的,不過,他又補充說,在憲法問題解決之前,這個問題也不可能得到解決。貴族們拒絕放棄以前實行的各個等級分開批準政府權力的模式。當平民等級反駁說,在國內紛爭不已的時代效果不錯的辦法,未必適用于1789年這種田園牧歌般的太平時代,此時,如果他們輕看這些觀點,是不能怪罪別人的。
這次會議失敗之后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證實了內克爾的想法:他的等候并不是徒勞的。他接受了米拉波的提議。在這之前,米拉波一直因為他私生活中顯眼的丑聞而聲名狼藉,他出于生存壓力而寫的著作,也沒有能夠恢復他的良好名聲。人們對他敬而遠之,不是因為他跟他那幫人一樣殘忍和道德敗壞,而是因為他有謊話大王和剽竊的惡名:在一次蹲監獄期間,他在與迪蓬·德·內穆爾(Dupont de Nemours)的通信中得到了一份重要的備忘錄,其中體現了杜爾哥關于地方政府的思想。他抄寫了一遍這份手稿,把它呈送給首相,說是自己的作品,又將另一本作為杜爾哥的作品出售給書商。后來,他威脅說,他要到普魯士出版他的信件,但如果政府愿意掏出他能從出版這些書信中掙的錢,他可以不出版。蒙莫蘭拿出了這筆錢,但條件是他放棄自己在普羅旺斯的候選人資格。米拉波答應了,后來把這些錢花在游說上,又通過出版他寫給國王的信掙了更多的錢。在競選期間,他靠著自己的冷酷、厚顏無恥和錢財,很快就占了上風。那些反對他的貴族們未來都將感受到他的能力。騷動爆發后,他親自去撫慰他們,他在200名隨員的護從下從馬賽跑到埃克斯(Aix)。他同時被兩個地方的第三等級選上。于是,他來到了凡爾賽,希望彌補自己投入大選的錢財。在那兒,人們很快就看出了,他擁有的精神上的能力之高,與他行為之卑劣,實在不相上下。馬盧埃曾形容他是唯一一位從一開始就認識到大革命將通往何處的人,他的政敵穆尼埃也坦率承認,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比米拉波更聰明的政客。他總是時刻準備著發言,總是充滿生氣,精明過人。他的最新言論經常被人引用,因為他的周圍是一群能干的人,大多數是日內瓦人,他們擅長政治斗爭,向他提供情報,密切關注公眾的動向,幫他在報紙上說話。里瓦羅爾(Rivarol)說,他的頭腦是一塊巨大的海綿,里面吸滿了別人的觀念。由于即席講話是一門新興的藝術,最聰明能干的人爭相閱讀他的講話,于是,米拉波立刻成了一位給人印象深刻的辯論家,或許是法國議會輝煌歷史上最出色的辯論家,盡管他可能并不是最完美的演說家。他的父親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經濟學家,他繼承了經濟學家對于一個獲得大眾支持的、積極的君主制的熱情,同樣也繼承了經濟學家們對于單院制議會的偏愛。
米拉波曾在1784年訪問過倫敦,與輝格黨人來往頻繁,柏克曾引用過他的一段話。他并不喜歡英國,但他覺得,英國令人信服地證明了成文憲法的功效,證明了只要有不多幾部保護人民自由的法律,就足以使墮落而無知的人民繁榮富裕起來。
米拉波思想的要旨是取消特權,獲得至高的權力;因為他只希望使君主制倒向另一邊,而并不想摧毀他愿意服從的君權。因而,他有的時候是最狂暴、最魯莽的人,有的時候又無疑是溫和而又知道克制的人;這兩者都是精心籌劃的。由于他一心追求一個固定的目標,因此,不管是原則,還是良心上的顧慮,或者是緊急事態,都不能令他半途而廢,他也不會讓某個內在一致的基本原理束縛自己而讓自己陷入困境。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不可靠的,不能信任的人,但在危機之中,他卻是最穩固、最有用的力量。從第一刻起,他就走到了最前面。在國會開幕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準備好了第二天的事:他創辦了一份報紙,形式是他給自己的選民的報告,政府試圖壓制它的出版,但他獲得了勝利。這樣,5月19日,他在法國確立起了新聞出版自由。
在他的推動下,第一個政治性俱樂部,也即后來的雅各賓俱樂部得以創建,而當時創建它的人們還不知道這樣一個俱樂部的含義。米拉波只是對他們說,十個人同心協力行動,能夠讓成千上萬一盤散沙的人發抖。米拉波開始的時候還比較謹慎,因為這個俱樂部是新興的東西,他還沒有多少支持者。他相信,國王才是真正的巨頭,第三等級還完全沒有準備好直接面對宮廷或發動革命。他覺得,與他認為注定要滅亡的秩序進行協商是沒有成功希望的,他打算讓國王與這種秩序分離開來。當調和的努力失敗之后,他的機會來了。他請求馬盧埃介紹他與首相直接溝通。他告訴馬盧埃,他將嚴肅地警告首相,貴族們打算將其抵制行動推到極端,他的靠山只有國王。他許諾說,只要政府承諾信任他,他就將運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來支持政府。蒙莫蘭拒絕見他。內克爾勉強同意見他,態度卻相當傲慢,完全不是和解的樣子,他見到這位可惡的訪客后就問他能提出什么建議。米拉波對馬盧埃說:“你的朋友是個笨蛋,他很快就會得到有關我的新聞的。”內克爾一輩子都在后悔,自己錯失了這個良機。而在當時,這次談話只是讓他相信,第三等級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軟弱無能,覺得他需要人來解救。
就在這時,教士等級的請愿書送到了他手中。當時,人們已經看出,貴族不可能接受平等納稅條件的約束,因此,第三等級覺得,自己跟教士有更多共同語言。5月27日,他們派出大批重量級代表去見教士代表,以和平的上帝和國民福利的名義請求他們不要放棄團結一致行動的計劃。這一次,教士對政府提出了異議。
30日,又召開了會議,大臣們都出席了。跟從前一樣,討論也沒有任何結論,6月4日,內克爾提出了自己的一項計劃。他的建議是,大體上分開投票,國王則有最后的裁決權。這是一個有利于特權等級的解決方案,是其中一個特權等級請求他出面提出的。國王只是想得到他的錢,而并沒有想取消他們的權力。教士們支持這一方案。這一方案讓第三等級陷入困境,但他們很快就釋然了,因為貴族們對此方案的答復是,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證明只有自己的做法是正當的。由于這一決定,到6月9日,談判破裂了。
貴族們的這一決定是在波里納(Polignac)公爵夫人的公寓中作出的,她是王后最親密的朋友,這一決定打破了宮廷與大臣們在三級會議召開之初達成的妥協。在這之后,貴族們還是明智的、前后一貫的。但當他們意識到這一妥協走得太遠,讓他們的命運落入充滿敵意的多數民眾的掌握之中,而他們的特權又沒有任何保障的時候,他們就不再屈從了。馬盧埃給他們作出了擔保,他的同僚們卻拒絕對這一擔保承擔責任,他們警告他,貴族們是不可信的。
沒有人能夠說,特權大廈中到底有哪些應當予以摧毀,或封建財產權中的哪些核心要素——不管它們是由契約還是由權威的因襲性習慣予以保障——應當繼續維護。貴族們覺得,他們捍衛法律賦予自己的、或幾百年來都無人質疑、或通過購買和繼承得來的、或得到政府批準的、或由他們的選區居民明確予以認可的那些東西,是完全正當的。他們完全相信,維護他們所代表的那個階級的利益,以及捍衛那個利益之存在本身,完全是合乎真正的自由精神的,因為自由依賴于各種權力之互相制約;他們也有理由相信,他們是在拯救國王。他們已經答應放棄財政上的豁免權,承擔起平等納稅的義務,他們不能再退讓了,他們現在也要求國王支持他們。屬于他們這一等級的蒙特洛西埃(Montlosier)宣稱,他們的理由很正當,論據卻很糟糕。他們兩次給了敵人以可乘之機。當他們看到教士們搖擺不定的時候,他們以197票對44票的多數投票通過,每個等級都擁有否決權,這樣他們就不再堅持三個等級各自投票表決的主張,而承認了對方提出的共同投票的主張。顯然,整個國家都會支持那些不承認這種否決權、并準備駁回它的人士,于是,那個準備行使否決權的等級根本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第二件事是,他們拒絕了政府的建議,這樣,他們就使自己陷入孤立狀態,成了一個障礙。他們已經失去教士的支持,現在,他們又讓首相大為反感。除了對國王心存希望之外,他們沒有別的指望了。他們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國王。這并不等于說,因為他們支持君主政體,他們就信任這位君主。他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以為常規軍要比沒有訓練的暴民有更強大的戰斗力,他們錯誤地以為,八英里之外的群情洶洶的巴黎人,面對全副武裝的軍隊,不可能保護這些議會代表;因為,這些軍隊是由英勇的法國紳士統帥的,幾百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浴血奮戰,現在也當然會為了他們的事業而戰。
已經沒有更多可做的了。和平手段已經用盡了。現在,只有故意觸犯正統,才能滿足國民的要求。整個國家已經對這種拖延策略和長時間的無所作為越來越厭倦了。第三等級、教士和政府竭力追求的妥協已經是徒勞無益的了。現在已經到了必須在采取強力手段與屈服之間進行抉擇的時候了,第三等級要么利用他們所能利用的手段打敗種種抵制力量,要么干脆就承認,這場偉大的社會運動在他們手里已經失敗了,人民選出的是名不副實的人選。無所作為和拖延并不是一項政策,而是在為一項政策做準備。我們可以合理地說,他們在采取進攻性措施之前,希望嘗試一切可能的辦法;但如果以為他們開始的時候沒有做某些事情,就得出結論說他們以后也不會做這些事情,那就太荒唐了。他們的敵人已經在他們之先犯了錯誤,現在他們做這些事情所要冒的風險要小得多了。
貴族和教士們的錯招實際上已經保證了第三等級的勝利。貴族等級中有近50個人、教士等級中有100多人已經準備改變立場了。因而雙方的人數對比已經不是勢均力敵,而是2比1了。600名第三等級的代表不可能控制同等數量的特權等級的代表,但800名代表完全可以打敗400名代表。于是,6月10日,第三等級公開發起了攻擊,并召集衛戍部隊。米拉波報告說,有一位巴黎來的代表要提出一項重要的動議準備付諸表決。提出這項動議的人比這個動議本身更為重要,因為這標志著西哀士登場了。他可是最早提出革命思想的政治家,他在進入議會兩個星期后所發表的第一次講話中,徹底打倒了古老的法國君主政體。他是議會新成員,因為巴黎的選舉推遲了,在議會已開幕3個星期后,巴黎的40位議員才坐進他們的座位,而西哀士是最后才被選出的。他對目前的停滯狀態大加抨擊,他相信,議員們對貴族的義務絕不能壓倒他們對法國的義務。他提議,對其他等級發出正式加盟的邀請,然后,國會就開始著手賦予自己以合法性,如果別的等級參加,就跟他們一起行動,如果他們拒絕,那就在沒有他們的情況下采取行動。他得到的答復當然是同意,于是西哀士提出一項動議,他們自己應當宣布自己是國民議會(National Assembly),這是它應有的恰當的名字。
盡管馬盧埃甚至米拉波提出反對,但6月17日,這項動議以491票對90票的結果獲得通過。所有的稅收項目均須由國民議會決定。西哀士據以采取行動的深層次的原則是,第三等級事實上就是全體國民,上等等級則不算國民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他看來,上等階層甚至不是自然而然地、正常地生長發育出來的,而是一種令人作嘔的贅疣,是一種負面的東西,應該被割除,而不能增加。不應當存在的東西當然也不應該有代表權。第三等級的代表就能代表全體國民。他們就足以治理國家,因為他們就體現著公共利益。
西哀士從來沒有擔心過,其他等級與會可能占據多數地位而使自己的動議得不到支持。那些擁有強大說服力的人士經常使用他的策略:西哀士之所以征服他的聽眾,靠的不是堅實的論據,而是自明之理的簡明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