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河閘口以北的水勢早已蓄勢待發,極道非乏不動聲色到達閘口一處密林落腳。動身前他便向迦禮寺白自賞發出密令,限他三日后派人燒毀沿岸浮橋,并于北岸會面。只是信中沒有交代用意,只說相機行事。
接著他又飛鴿傳書給耶律錦云,告知他已把守河口,日照五千援兵可以依計放行入城。極道非乏自知修為日漸退步,恐鎮守辰河河口有失,便在林中伐木,織起一道營墻,用作疑兵之用。待一切都準備妥當后,便依舊只是睡在林中最繁茂的樹枝上打盹,伺機監視辰河的一舉一動,同時采擷日輝只為補充元氣損耗。
終于等到第三天的時候,林中似有白影晃動,極道非乏環視觀望,忽聽來者吹奏笛聲,曲藝高揚,便知此人正是迦禮寺洛川苑的白自賞。
極道非乏手中聚氣,朝著倚仗的樹枝拍打三下,樹葉簌簌下落,白自賞聽到聲響,只見一棵成蔭的大樹正有落葉飄下,當即便知曉執事在樹端等候自己,便將馬拴在一處,然后騰空飛上枝頭。
“拜見執事大人!”
白自賞屈膝下跪,眼眶里蕩漾著激動的淚花,極道非乏負手立于樹枝上,緩緩點頭稱是。
“一個多月未見,自賞別來無恙。”
“今日見執事安泰,我們迦禮寺便有了主心骨。”
“聽聞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蕭略這個代理執事還是很稱職的嘛,連祭命大典也能有條不紊的舉行,對了,今年招了多少孩童?”
“回執事的話,今年招了四十三名童子,祭命儀式后還剩余十二名弟子,這十二名弟子天資聰慧,將來定是修緣得道之人,成為我們云都仰仗的希望。”
“只有不到三成的人活了下來…看來云都三十年內必有一場涂炭…”
極道非乏神色黯然,眉心帶有唐頹之色,白自賞看在眼里,急忙安慰道:“是禍躲不過,若真有這么一天,迦禮寺全體上下定會拼死保衛云都。”見極道非乏聽完自己的安慰神色并未好轉,便岔開話題道:“未知執事差遣我到此是何用意?”
“近日日照國出兵援助我軍之事想必你早已知曉,我心中一直憂心,萬一日照途中行‘假途滅虢’之計,則我云都危急,今次讓你前來正是思得一妙計,需要自賞相助。”
白自賞搖了搖白折扇,閉目側聽,方才聽到瀝水潺潺之聲,頓時茅塞頓開。
“執事讓我前來,莫非是扼守辰河上游閘口?”
“知我者果然是自賞,五人之中的確屬你最有謀略,與我心思一拍即合。”
“執事言重了,只是我途徑此處見遠處林密之中有一木頭堆砌的營寨,只是沒有看到旌旗和往來巡哨兵士,莫非是國君派遣助我們守此閘口的兵士?”
極道非乏笑而不答,白自賞便繼續問道:“不知營中有多少兵馬?”
“此營寨只是我修砌的一處障眼法,想不到竟然能瞞的住你,想必也能唬得住日照中人。”
“您的意思是,國君根本沒有派人前來助陣?”
“不錯,確無派兵協助。畢竟我只是猜測日照會生異心,所以本國大部分兵馬皆已趕赴嶼宕山,剩下的留守城中營防。我料想以我兩人的修為,扼守一區區閘口游刃有余,故請命婉拒他人過來協防。”
“有執事在自然是萬無一失的,只是在下還是不明,為何單單選我前來,大哥和五妹應該也屬上算人選才是。”
“我叫你前來一是你行事一向機警,為人素來深謀遠慮,你助我把守閘口我比較放心,至于這二來么…”極道非乏頓了頓,眼神里投射出銳利之光,“聽聞左天岸的尸體由你驗的傷,我想聽聽其中詳細之事!”
“三弟的死著實令人惋惜,大哥已經命我等日夜徹查。若不是最近戰事吃緊,君上讓我等停止調查,否則這件事早就該有些眉目。”
“又是國君下令讓你等停止調查?自賞,你是不是想暗示什么?”
“回稟執事,我并不敢妄加揣測,只是直覺告訴自己,這件事與國君怕是有什么關聯。”
“單憑直覺便作武斷,這不像是你白自賞的作風,況且三日之前我已見過耶律錦云,特意向他詢問了此事,他言辭鑿鑿的說人不是他殺的,我和他出自一門,而他現在身為云都國君,我絕對有理由相信左天岸的死同他無關。”
“執事為何存心偏袒耶律錦云,莫不是還在為昔日同窗之情留作念想,豈不聞人心叵測。他今殺了人,又知修為不如您,如何敢在您面前承認,其勢之大,智謀之深,可見一斑,讓我等二人鎮守此處卻不派兵相助,分明是有心推諉,想借著日照之手除掉我們罷了,執事萬不可只信他一面之詞!”
白自賞神情越發激動,極道非乏及時制止到:“左天岸的事我不想牽連他人,憑空妄想只會制造事端,我現在只想知道左天岸的傷勢狀況,按理說以他的修為,即使受到多人圍攻,想要脫身亦非難事,如何會遭人遇害?”
“我驗過三弟的傷口,身上多處存有切口斷面,左肩受過鑌錘重擊,從這些創面分析大約是受了八種不同的兵器損傷,且都不是致命傷痕,而真正的致命傷則是胸口的貫通刀傷,傷口整齊且血液凝固,應該是冰刃之類的武器,且傷口從后背深入胸口淺出,這一刀應該是從后背下手。”
“后背下手?”極道非乏深思了半響,從白自賞吐露的情況分析,這一刀應該是在左天岸毫無防備下刺入,左天岸歷來小心,如此緊迫的時候怎么會將自己的后背放空,仔細想來他的死似乎有些蹊蹺。
極道非乏接著問到:“尸首現在埋于何處?”
“按蕭略的意思,已經將尸首火化處理,隨行衣物也已放置焚香閣內作衣冠冢供奉。”
“這樣處理也未嘗不可,只可惜我未有時間親自去檢查尸首。”
“尸首檢查以及現場取證我皆以安排妥當,執事若回迦禮寺自然有時間可以親自過目。未知執事是否還有要緊的事要處理,如果沒有則應早日返回好主持大局。”
“我最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迦禮寺由蕭略及你們執掌,我便能夠安心,遇到事情你們自行商議便可,只是與國君切不可發生爭執,以免生事端。”
“執事之意我等定當遵從,但不知這一個月內執事外出作甚?如果需要幫助自賞定當萬死不辭。”
“并無他事,爾等無需多慮。”
白自賞見極道非乏不肯多言便沒有多問,倒是心中不免多慮道:“未知何時開閘放水?”
“不急,你可先去辰河下游巡視,找一處隱秘的地方駐守,如若發現對岸有日照兵馬過來,即可發出暗號,我收到后再放開閘口也不遲。”
“如此說來我現在就動身去岸邊巡視,距這里五里處有一片洼地,我便隱匿在那里,與執事形成犄角之勢,一有風吹草動,我們便相互通知照應,自然可以萬無一失。不過最近聽聞日照國都內盛養一種名叫‘月虱’的巨獸,未知執事可有耳聞?”
“確有耳聞,但不知這種巨獸有何奇妙的地方?”
“相傳月虱本是日照國甄王后家中水榭所飼養玩寵,因甄王后的前夫楚仕國病死后,她便患了一種癆病,每日須服用湯參藥丸才可續命,這種藥丸必須揉撮天上的月輝作為藥引方可一齊食用,甄王后每日都采擷新鮮的月輝置于其藥丸之中,而喝剩的藥渣便倒在了水榭的池中。誰知這池中的蟾蜍因服食了藥渣,日久生出了靈性,居然幻化成精,神能感知風雷五行,氣能吞天撼地,可立于山川之間,又可在蒼穹中飛去自如,且暗通人性,尤其對飼養之人忠心不二。甄王后改嫁秦天蒼后便一并將這月虱獸帶入宮中,秦天蒼見到月虱后大喜過望,遂命人如法炮制,專程設立一峽谷以作飼養的場所,現在具體數量不得而知,月虱獸的威力也未曾見過,只是希望日照不是專門為遏制云都才養起這些怪物才好。”
“不好!”極道非乏突然站立,將面前的白自賞驚了一跳。
“執事,您怎么了?”
“倘若月虱獸真的有你說的這般神奇,那區區一條辰河又豈能阻擋這些會飛的怪物!”
“執事所言在理,可為今之計又當如何?”
“且讓我思慮一下。”極道非乏眉心緊皺,來回在枝頭踱步,只是心情煩悶之下,連腳步也顯得沉重異常。
“這樣吧,我獨自一人留守此處,你馬上返回國君處,務必請求國君抽回一部分嶼宕山的軍隊加強郭城內的防備。”
“只留執事一人在這里,萬一月虱獸真的前來進攻,恐怕會有閃失!”
“為今之計只能如此,對了,我有一心腹之事想交托給你,不知道你是否能堪比重托。”
“執事請講,我定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極道非乏從懷中掏出一本玉冊,兩端皆鑲有盤螭金環,卷冊掏出時便有絲絲寒氣外泄,不知是玉潤清寒還是黃金的冰冷。
“這是…”白自賞眼中早已反射出綠瑩瑩的輝光。
“這便是迦禮寺最高妙法天綬心經,我今交于你,你務必帶回迦禮寺協同蕭略他們好生看管,這本心經代表著整個云都未來興衰,切記不可偷看,更不可交于他人之手。經在人在,經亡人亡!倘若我有失,你們便將此心經燒毀,迦禮寺也不可再舉行祭命大典。我本相信你的為人,只是事情重大,你若肯接受這個任務,便向天起誓,若有難處,但說無妨,我再另想辦法。”
“今次執事愿將如此重要的事相托,我怎么能不以死相搏,只是這天綬心經…”說到這,白自賞方覺自己有些失態,他的雙手早已搶先一步握住心經,兩眼如同貪婪的猛獸窺視即將到手的獵物一般。他咽了一口口水,正視了一下目光說道:“只是這心經假如流落到別國之手,可有練成的可能?”
“天綬心經本就是云都修行的無上妙法,非我族人本就無法練習,更何況凡是都講究個循序漸進,倘若未按部就班到達‘天綬’境界,就強加驅動這里面的招式,只怕真元內泄,性命不保。”
“原來如此,聽執事這么一說,便放下心中的疑慮,看來外族人就算拿到心經也無濟于事,我現在即刻動身,執事當小心才是。”
極道非乏雙手托著玉冊將他置于白自賞手中,白自賞第一次觸碰迦禮寺的這件國寶,心中如有萬馬策奔,只是手指觸碰到那一刻,便感受到凝玉之上傳來的寒意,頓時也將他的靈臺凍個清醒。
白自賞畢恭畢敬的接過天綬心經將其置于懷中,一方面又朝極道非乏告別,希望他多加保重。
極道非乏揮手示別之后,便開始往辰河閘口方向移動,現在他明白只有他一人鎮守此處,岸邊一切異動都必須了然于心,否則自己還像之前那般嗜睡,若放過日照國的月虱獸入城,那云都當有傾覆的危險。
極道當機立斷,運氣只一掌劈空手便將河道閘口劈開,辰河水勢如虹,瞬間往下游方向傾瀉如注,下游方向原本孱弱的水流順勢向南移動,兩岸山丘植悉數遭到沖刷,水位上揚,兩岸的綠色頃刻間便消失的沒有痕跡,只剩些許斑禿的樹頂依稀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