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寧心下一震,剛才,院中除了他們幾個,空無一人,此時,縱她有千萬張口,怕也難辨事實。
雙方皆是沉默,周圍的空氣陷入了一種詭秘的寂靜,猶如支離的堅冰,任何一方倒塌,都會玉石俱焚。
“小王見過昭儀娘娘”不久,一個聲音自身后響起,天生淳厚,卻第一次讓卿寧感到心安。
慕凌在卿寧身后一拱手,笑道:“這位是小王今日請來的琴師,也是小王的朋友,不知何處沖撞了娘娘,還望娘娘看在小王的面子上,海涵”
平昭王,即便是權傾朝野的婁琪也不敢跟他正面過不去,繼而一笑,妖嬈盡顯,開口道:“好,既是九弟的朋友,本宮便不追究了”。
說罷,轉身。步子之間,風吹蝶影,奪了這滿園的春色。
說是放過,可是,婁昭儀始終不是那么好打發的人。
正廳之內,共分四列十行,四十桌,宴請的是全城二品以上大員。
婁琪的座位在靠右一列的最前排。代表皇族出席宴會。琴師的演奏臺,則在正臺之上,緊挨婁琪。
卿寧照例在宴會開始之前試琴調音。正準備下來時,卻被一聲:“琴師,本宮有些渴了”叫到了婁琪身邊。
可是,誰也知道,這端茶倒水向來不是琴師的工作,婁琪擺明了是要故意為難。
卿寧并不做聲,走過去拿起一盞茶杯,還沒來得及拿茶壺,便看見婁琪身邊的侍女拿著茶壺向她傾斜而來。
此刻,不能躲,躲了,還會有下次。
滾燙的茶水,如注一般傾斜而下,倒在卿寧如玉一般瑩白的肌膚上,本就微微透著血色的纖弱手指霎時變得通紅。
“姐”婁敬軒叫了一聲,似乎是看不下去,卿寧看見他的眼中竟是毫無掩飾的心疼。
卿寧心下一動,果然孩子心性,再跋扈,本質還是善良。她低頭忍著,麻痛之感似乎吞噬了手上的知覺。
終于,那個侍女倒了半茶壺的茶,停了下來,在她抬手的空檔,卿寧迅速抬眸,將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扔了出去。
擊中的是她手中的茶壺,茶杯和茶壺同時破裂,滾燙的茶水迅速澆在那個侍女身上,不偏不倚。
卿寧力道控制的非常好,茶水沒有澆在婁敬軒身上,因為他只是個善良的孩子,也沒有澆在婁琪身上,因為她懂得分寸。
那侍女慘叫一聲,眼中立刻閃出淚光,她看向婁琪,本指著娘娘為她出氣。
可誰知婁琪卻轉眸白了她一眼,冷聲道:“白跟本宮這么多年,連盞茶都倒不好,以后就不用跟著了”
那侍女瞬間面如死灰,僵在原地,被婁昭儀趕出去,怕是再沒人敢要她了吧。
婁琪本就看不慣那侍女的做派,前幾日那侍女使了計謀誣陷了她原來的貼身侍女,非要留在她身邊,好啊,那就讓她嘗嘗留在她的身邊,是何等的處境。
那侍女正擔心時,婁琪的下一句話徹底將她打入了地獄。
“侍婢不小心,傷了言小姐,不如就交給言小姐處置如何。”
后宮朝堂,爭斗不休,能在這兩個地方都勝出的人,果然手段非同一般,幾句話便可見分曉。
卿寧象征一笑道:“那是娘娘的侍婢,娘娘還是自己處置為好。卿寧不小心毀了娘娘的茶,娘娘就讓店小二再上一壺吧。”說罷,轉身離開,語氣恭敬,卻并無半分示弱之態。
婁敬軒一動不動的看著這個驕傲的女子,絕世之姿,令人不敢褻瀆。
婁琪在心中淡淡嘆著,這個言卿寧,忍到最后才出手,倒也令她佩服。
后院冰室內,慕凌為卿寧打來一盆水,放進去很多冰塊,以便緩解手上的傷勢。在慕凌碰到她左手手腕時,卿寧猛地縮了縮手。
慕凌眸光流轉,立刻會意,可能,那里就是那個印記,他沒有再動,只是將她的手放在了冰水里。
卿寧本能的對慕凌懷有戒心,目光上挑,只望了一眼慕凌,他深邃的眸子不辨真假,她卻看到了擔憂,慕凌,擔心她?怎么會?
再看時,他的眸子依舊深邃,不辨情緒。許是剛剛看花眼了吧!
卿寧回神,對慕凌說“殿下,幫我找只蠶絲手套吧,要上等的天蠶絲。”
是啊,只有上好的天蠶絲的冰涼之感才能讓她的曲子不受影響。
“我可以再找個琴師的,不要勉強”
“只有一刻鐘的時間,來不及了”卿寧的語氣,不容拒絕。
“好”慕凌應了下來。
可是誰不知道,這天蠶絲的手套比琴師難找許多。
說這句話時,她便知道,慕凌有這個能力,在一刻鐘之內把兩樣東西都找到,可是,她不愿對敵人示弱,盡管傷痛難忍,也要向他們展現出最好的一面。
而慕凌也了解,她這樣驕傲的女子,從不會認輸。他愿意,這一次,去維護她的驕傲。
不知何時,他們之間,竟有了一種如此莫名的默契,許是在有些方面,他們真的是很像吧!
宴席之間,紅羅赤幔,每個來參加的人臉上都掛著濃濃的笑意。
人人皆道,長寧王在廢帝當政時便是一等的親王,新帝即位后除了封號,其余都未改變,整日吟詩弄月,好不快活。
可是,親眼目睹親人相殘,親眼見到愛人慘死,這種傷痛,一個人埋藏的不動聲色,是何等的悲哀。
照例成親,于他而言不過是走過場而已。
席間氣氛歡悅,一曲鳳求凰怕是再合適不過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終了,席間總有幾個孤單的身影,其中,最刺眼的當屬婁昭儀。一曲鳳求凰,一聲一聲,痛了誰的心?濕了誰的眼?
一曲終了,卿寧坐回慕凌身邊喝了一口茶問道:“殿下對今日的琴藝可還滿意?”
“滿意”慕凌靠在她耳邊答了一句,竟似有若無的伸舌頭碰了一下她的耳朵,她的耳根微紅,帶動臉也有些泛紅。
“殿下要幫我做一件事”卿寧又向一邊動了動,避開他一段距離道“帶我進宮”。
她抬眼,對上他的眸子,兩雙同樣幽深眸子,相撞之間,觸動了誰的心……
“新郎新娘到___”
這一聲,讓兩個人同時回神,看向門口執手一起慢慢步入的那一對新人,赤色嫁衣,好不精致。
尤其是那個女子,紅蓋頭依舊遮掩不出她超凡的風姿。
這樣的兩個人,在一眾人的注視中,走到了最前面,轉身,隨著禮官“一拜天地”的聲音,開始彎腰,定下了一生的姻緣。
“知道那個新娘是誰嗎?”
卿寧轉頭,看向慕凌,他的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又恢復了那樣幽深的冰冷,一如初見,而那如琉璃一般眼睛一轉,便為這層冰涼鍍上了一層絕美的偽裝。
“冰漪”
卿寧抬眸,又看向那個不落凡塵的女子,淡淡開口:“亂世之中,任何一個人在云端和泥潭轉換,不過都是一瞬間的事。”
“也許你永遠也不知道一個小人物背后藏著多大的背景”
“殿下知道她的背景”
慕凌搖搖頭,轉頭看向她,眸子里第一次閃現出些許認真的神色“但是我知道,她的目的,與你相同”
卿寧垂目,冰漪,也在想盡辦法進入那個權力的中心,可是,就算在此刻,她還是可以那么淡然,這就是,真正隱藏仇恨最好的方式。
“今夜,你好好想想,若你明日再來找我,我便幫你做了那事”
今夜席散,慕凌對她留了這一句話后,上了馬車。
卿寧則一路走回了翠紅樓,子時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天空那一輪明月還在為誰照亮著回家的路。
只是離人可能也只有她一個吧!
卿寧低眸,看著月色投到地下,勾勒出的那一抹倩影,原來什么時候都只有影子作陪了,她兀自嘆了口氣,依舊緩緩的向前邁著步子。
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蛇形胎記,赤紅色盤在手腕上,只有一點點的大小卻被他們冠以傾覆天下的力量,每一個人都為了這個想要她的命,她的親人都為了這個胎記死于非命,天意要將她打入地獄嗎?那她就把這地獄翻成天堂。
天氣已然入秋,不時吹過的晚風帶來絲絲的涼意,悄悄溜進了的廣袖之中,帶來絲絲寒冷的氣息,卿寧低頭攏了攏袖子,好讓自己暖和一些,在那一瞬間悄然開口:
“都跟了一路了,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