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用大白眼盯著榮華快速遠去的背影。
“明天去買輛架子車,買一桿秤,在水果市場批發一些水果,擺在鎮子上去買,好歹有個事兒干干,也不胡思亂想了,好不好?”路琴去扶起木兒。
“不會。”木兒起身躲開,突然笑了。
“怕跌跤學不會走路,嬸嬸教你,以后有個媳婦好養活。”
“干不了,不識秤,不識錢,也不會算。”
“說得還不及個鳳翔改改了。”
“鳳翔改改是什么?”
“七十年代的一個農村婦女,改改賣水,不認識錢,沒法給別人找零,家里人做了個木盒子,在木盒子上面照著兩分錢的大小開了個小口子,這個口子只能讓“貳分錢”硬幣通過,一分錢太小夠不著口子的兩邊,五分錢太大進不去,因此她賣的水也就一直是二分錢一碗,從不漲價。買水的人都很相信她,因此生意也夠養活自己。”
“你也給餓做個木盒子。”
“不行,現在硬幣太少,再說幾分錢啥也買不了,先把水果進回來,我倒想了個好辦法,讓你跟那些商販一樣去掙錢。明個起早點,我過來叫你。”
木兒呆楞楞站著。
路琴交代完回了家。
第二天天空剛泛魚肚白時,路琴拉著木兒已到了縣城。
市場上人群嚷動,一片繁忙景象。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干啥都要提早計劃準備,等太陽曬到屁股上,集市早就散了。”路琴說。
“四得。”木兒劃拉著胳膊跟在路琴身后,遇到每個人都會笑笑,個別菜販子也會望著木兒笑笑,大多數人則覺著這個人很奇怪,本地有句人人皆知的土俗話:涼人(傻子)笑多,乳牛尿多,無緣無故見了陌生人笑,一定不正常。
他們買了一輛木板架子車,一桿秤,一把塑料袋,去了水果批發市場。
“十幾年以前,這兒還是一片荒地,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大得沒邊邊的市場,吃的喝的用的啥都有了,現在只要人勤快,賣菜養雞打工樣樣活泛,干啥都有錢掙而且自由,不像農業社時把人限制著,你們現在掉進福窩窩里了。”
“四得!(是的)”木兒笑著說,他最放松的時間就是和嬸嬸說話時。
路琴只批發了兩大箱早熟蘋果,一是蘋果耐放,可以多賣一段時間,二是蘋果便宜,一斤批發只要兩角錢,回去賣個五角六角都會有不錯的收入。
兩大箱120斤,共用去24元。如果零售五角,純利潤大概可得36元,相當于在建筑工地干四天。
路琴帶著木兒去吃了羊肉泡饃。
一小時后,木兒的院子里,路琴用秤秤好120份,分裝在120個塑料袋里。
路琴又把五角、一元、兩元和五元紙幣的正面貼在撕下的年畫上,五角下面畫了一個圈,一元下面畫了兩個圈,兩元下面畫了四個圈,五元下面畫了十個圈,一個圈代表一袋子蘋果。
“和這錢的樣式和顏色要一模一樣,不一樣的就是假的。”路琴叮囑木兒。
“這下不會有問題了,大膽去試吧。”路琴看著一袋袋鮮紅的蘋果說。
“四得!”木兒高興得跑圈子,“為了這些紙,害了腳和腿,餓爸說的。”
“那是,這些紙代表血汗,血汗換血汗。”
第二天上午,路琴拉著架子車去鎮上擺攤。
“我先教你兩天怎么賣,后面的時間看你的了。”路琴看著跟在車后的木兒說。
木兒屁顛顛小跑著。
“對別人和自己都好的事盡管去干!”木兒重復著路嬸的話。
路琴把攤位擺在早就選好的一個十字路口邊,擺上長條凳子,架上木板,把蘋果擺上去。
“瘋子、瘋子,瘋子擺攤攤,秤都是個傻桿桿!”一伙流鼻涕的小孩兒圍著攤位吶喊,木兒一趕,他們跑了,不趕又圍過來了。
“一邊去!干壞事的人才是瘋子,你們正在干壞事。”路琴朝小孩喊道。
路琴把大硬紙板豎在攤位前,上面用黑筆寫著:蘋果五角一斤。
別的攤位賣七角,她早已打探清楚。但只有有了賣量,木兒才會有信心,她讓木兒只賣五角,也是為了他好算賬。再說,賣五角,包括偶爾壞掉扔掉的,仍然有不少的收入,也和當地人們的生活水平是相符的,對得起自己和買家,是個良心價,賣七角,則有點太黑心了,路琴想。
果不其然,第一天賣出了四十多袋,而且后半天路琴并不在場。
有人說,客人給的紙幣,木兒接過來和他年畫上的對比,一樣了就收,不一樣的,如一角兩角十元五十元的都不要,只收樣板上有的紙幣。
客人哈哈笑的、嘻嘻笑的、格格笑的,都對木兒的賣貨方式和物美價廉、足份足量的水果表示好奇和贊同。
如果以后大家都知道這兒有個廉價水果攤,那生意還不更好?
又是果然,第二天賣出五十多袋。
下午收攤時,幾個街頭混了多年的水果老油條擺著八字步過來了。
“牛人梁榮華的冷侄子。”
“涼慫,如果不按這兒的市場價賣,你就滾遠!西瓜咋滾你咋滾!”
“敢拆我們這些老江湖的臺子!”
擺水果的床板被很力踹了幾腳。
木兒的笑臉更僵硬了,但他的臉還是笑著,路嬸說,和氣生財。
幾個老油條扭著頭走了。
第三天,木兒一個人拉回了兩箱蘋果,發價長了五分錢。
路嬸幫他出攤,價格還是每斤五角。
“那邊的要咱們按他們的七角賣,說不行我就滾。”木兒站在一邊發呆。
“那你啥意思?”路嬸問。
“就五角,這,這已好太了,讓窮人也能吃上。”他看到那些穿著破爛衣裳的孩子也能吃到他的蘋果,他睡覺都會笑醒。
“就是,不知足,要搶人不成。”
這一天下來賣了五十多袋。
木兒的腳步變快了。
蘋果發價漲到了三角,木兒的果攤前還是每斤五角,但銷量從每天兩箱漲到了四箱,收入更高了。
這天,木兒拉著蘋果照常出攤。
一個景象讓他呆住了:擺攤的地方倒了一大推垃圾!
他拉著蘋果回到家,帶上鐵锨,又返回了攤前,他卸下蘋果,把垃圾裝進架子車,要拉到荒棄的溝里倒掉。
“停下!這是我的地方,我要在這種菜了,以后不能在這擺攤了。”一個中年男子,嘴里叼著一根黑卷煙走過來說。
木兒只得另找了個僻背的地方擺開,但一整天只賣了幾袋子。
“瘋子蘋果有毒里,瘋子蘋果有毒里,誰吃誰拉肚子里!”還是那群流著鼻涕的小孩子。
木兒趕走小孩子,又調低了價格,一斤四角錢。
一上午賣了五箱,還是有利可圖。
他瞇著眼靠著凳子曬太陽,突然一聲悶響,水果案板像被炸彈擊中似的朝著他的面門撲來,蘋果桔子像放煙花似的滿天亂飛!
他像被電擊中似的彈跳開,定睛一看,原來是對面的小商販二狗子掀翻案板,又指著他破口大罵瘋子。
木兒飛身越過攤位,二狗子沒反應過來,早被木兒打翻在地。
兩人在有污水的地上翻滾,一會兒都成了泥人。
街道的店主出來勸架,好不容易才拉開。
連續三天沒出攤。
路琴苦勸:“你會賣了,也認識錢了,現在照著人家的價格去賣,利潤會更大了。我讓碎腳婆給你介紹媳婦,結婚了兩人去擺攤養活自己。”
“不擺了,瘋,瘋子擺啥攤兒。”木兒說著出門去了。
“實際上,困難并沒有你說的那么大,你不堅持,以后怎么娶妻養家?”
“那餓再去賣吧。”
第二天,路琴又拉著木兒另找了個地方,繼續賣水果。
一段時間后,木兒的收入又慢慢增加。
路琴非常高興,這個侄子只聽她一個的話。
她又思謀怎樣讓侄子的生活漸漸走向正常。
她背著丈夫給木兒買回來十幾只小雞送過來,叮囑木兒怎么去喂養。
木兒倒也樂意,擺攤回來就圍著小雞轉,很少去遠處亂竄了。
一天上午,榮華鐵板著面孔來到木兒院子,木兒竟然拿著一本養殖的書再看。
“鼻子插根蔥還裝象!把你的垢甲收拾干凈,去跟媒婆碎腳婆相親。”語氣毫無商量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