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蕭釋謙謀反,新冊封的蕭貴妃救駕身亡之事就傳遍了京城。
今日雖無早朝,但出了這等事,文武百官還是穿戴整齊候在了皇城門口,等了許久,終于等來了圣旨,可圣旨卻只召見了蕭釋之一人。
蕭釋之一個人候在善清閣外,眼底一片凝重。昨夜大將軍蕭釋謙謀反,今日方寒不動聲色,僅宣他一人入宮,方寒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著實讓他猜不透。
“蕭大人,皇上宣您進去。”大太監張建從殿中出來,尖細的聲音讓蕭釋之覺得十分不舒服。
“是,有勞公公。”蕭釋之道。
蕭釋之進來時,正看見方寒站在龍案前執筆作畫,他躬身行禮道,“參見皇上。”
“來了。”方寒抬了抬頭,伸出一只手招他上前,“過來看看朕這幅畫,畫的如何?”
蕭釋之微微一愣,心中狐疑地走上前,看到那幅畫的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了起來,握著折扇的手也緊了緊,隨時準備出擊。
昨夜的事,在場的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端倪,方寒若是看不出,倒是奇怪了。
“你可識得這畫中人?”見蕭釋之不說話,方寒又問道。
“是三妹的侍女,名喚漫雪。”蕭釋之回答道。
聽了他的回答,方寒斂了斂眉,這答案并不讓他滿意,他嘆息一聲,將那副畫放在一旁,沉默許久。
“事到如今,你還不愿與朕坦誠相待么,堂兄?”方寒看著蕭釋之,一字一句,“堂兄”二字,喊得尤為真摯。
聞言,蕭釋之眸中又染上一層冰霜,他冰冷的眸子看著方寒,絲毫不再掩飾心中的恨意,事到如今,矢口否認已經沒有了意義。
蕭釋之突然笑了起來,笑中透著敵意與厭惡,他說道,“‘堂兄’二字,皇上喚的委實順溜了些,臣擔待不起。”
“堂兄,你與朕本是親兄弟,何必如此劍拔弩張,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談……”感受到他的恨意與防備,方寒放輕語氣,誠懇的說道。
方寒的話還未說完,蕭釋之的扇子就已經逼到了眼前,從扇骨中彈出的利刃生生劃過他的脖子,沾染了他的血,穩穩地停在他的肩上。
“親兄弟?”蕭釋之逼近,面上掛著譏諷的笑,“難道你父皇沒教你,親兄弟之間就該煮豆燃萁、自相殘殺,如他當年所做的一般嗎?”
方寒不躲閃,也不還手,任他的利刃指著自己,他不顧脖子上滲著血的傷口,緩緩地說道,“當年翊王夫婦自愿以身殉國,才保住了肅燕皇室的血脈。堂兄,這些國公應該同你講過了。”
“沒錯,國公的確同我講過,可你覺得我會信嗎?”蕭釋之危險的瞇了瞇眼,眸中恨意更濃,“堂堂肅燕皇帝,面對外患不出兵抵御外敵,卻將一國王爺王妃拱手奉上,任人宰割,事后竟還堂而皇之的以‘謀反’這可笑的理由掩蓋自己的罪行!”
“堂兄,父皇是有苦衷的。”方寒道。
“什么苦衷?不過是他見不得父王功高蓋主,趁這機會除去了父王。因他的行為有損他身為一國之君的氣度,便隨意編個理由留他自己一個體面。”聞言,蕭釋之又是一聲譏笑,冷聲說道。
“堂兄,這玉璽就是善清閣密室的鑰匙。”方寒指了指桌上的璽印,繼續說道,“皇室秘辛皆在其中,你自己去看吧。”
蕭釋之只看了那璽印一眼,并未有所動作,他危險的看著方寒,失聲笑道,“怎么?你也迫不及待的要除掉了我嗎?”
“朕絕無此意,堂兄若是不放心,朕隨你一同進去便是。”方寒道。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帶路。”蕭釋之思量片刻,收了折扇,冷聲道。
方寒拿起玉璽,在底座處激發了一處機關,隨即盤在上方的螭虎便吐出一把鑰匙,“這個密室與玉璽的秘密,只有歷代皇帝知曉。”
密室的暗門就在御案旁的地磚下,一陣機括啟動的聲音過后,緊接著地磚下移,片刻之后顯現出一段深不見底的石階。
蕭釋之警惕的跟在方寒身后,絲毫沒有大意,方寒拿出一個火折子,一邊走一邊將暗道兩側的油燈點亮,“堂兄可看見了兩側墻壁上分布的小孔,這其中藏了數萬支箭,墻壁上的這些油燈就是第一道機關,點燈的順序便是通過的暗碼,若一旦點錯了燈,就會立即死于亂箭之中。”
點燃了暗道中所有的油燈,蕭釋之與方寒來到了暗道盡頭的石門前,方寒道,“這道石門由斷龍石所制,重達千斤,若無秘鑰,即便是太行掌門與淵谷鬼醫這等絕世高手,也無法動它分毫。”
說著,方寒提起石門前看似隨手擺放的油壺,向距他最近的那盞油燈中添了許些燈油,隨即一把十分老舊鑰匙便浮了起來,“這就是斷龍石門的鑰匙,同時也是第二道機關,燈油添的多一分或者少一厘都會開啟機關,以致萬箭齊發。”
一聲巨響過后,石門緩慢開啟,方寒率先走在在前面,每一步都極為小心,“每一塊石磚下都有一個機關掣,走錯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會開啟密室中的全部機關,若說前兩個機關仍存有僥幸,那這第三道,絕無生機。斷龍石關閉,毒霧散布,縱是大羅神仙,也再無生還的可能。”
走過最后一塊石磚,蕭釋之回過頭時,斷龍石門正在緩緩關閉,而暗道中被點燃的油燈已經悄然熄滅。
這密室很大,卻十分簡陋,只有一張書案、一把座椅和滿滿幾個書架的卷宗,墻上掛著歷代帝王的畫像,東方供著族譜,族譜旁又另外供著兩個牌位。
蕭釋之走近,看清了牌位上的字后,握著折扇的手又緊了幾分,他眉頭緊鎖,眸中復雜變幻。
“肅燕翊王方遲之位”
“肅燕翊王妃離若之位”
“堂兄,這是父皇親手為翊王夫婦立的牌位,父皇在世時。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來為翊王夫婦上香。”方寒上前拜了拜,為翊王夫婦上了柱香,繼續說道,“父皇過世之后,朕隨了父皇的習慣,也時常來為叔叔和叔母上香,陪他們待上片刻。”
“這算什么?良心不安嗎?”蕭釋之突然失聲笑道,聲音中盡是嘲諷與不屑,“既然親手將他們推向死亡,又何必虛情假意!”
“堂兄,無論是父皇還是朕,都絕非虛情假意……”方寒趕緊辯駁,卻被蕭釋之厲聲打斷。
“絕非虛情假意?”蕭釋之手中折扇猛然展開,利刃彈出,泛起點點寒光,他步步逼近,那雙眼眸竟比手中利刃還要冰冷,“若是真心,為何不昭告天下!為何不告訴天下人,我翊王府沒、有、反!”
“若有辦法,十年前便不會出此下策!”對上蕭釋之冰冷的眼眸,方寒強忍著心中的悲痛,“那是翊王妃的意思,雖不盡人意,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你說什么?我母妃?”蕭釋之聞言十分詫異。
方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該知道當年的七芹案,一夜之間父皇和眾位皇子全都染上了一種病,成人全身痛癢無比,孩童高熱不退,太醫與蕭家都束手無策,甚至連病因都查不出。幾日之后,翊王妃覲見,從她口中才得知,那不是病,而是一種毒,是朔楚特有的毒,七芹腐毒膏,此毒唯有朔楚特殊的解藥可解。就在這個時候,朔楚大軍壓境,一紙戰諫遞至御前。”
說著,方寒打開了一處隱秘的機關,自墻壁內的暗格中拿出一本卷宗,遞向了蕭釋之,“這便是當年全部的卷宗,也是我肅燕最大的秘密。那一紙戰諫亦在其中,你自己看吧。”
蕭釋之打開卷宗,一列一列看過去,看到最后,他的眼睛已經泛紅,極度緊繃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胸中壓抑著的悲憤幾乎將他吞沒。
這份卷宗打破了十年來他心中唯一的支撐,也粉碎了他畢生所求的一切。
重重砸在墻上的拳血肉模糊,可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
良久,良久,蕭釋之緊繃的身體終于松動了許些,他就像放棄了信仰一般,眸中無神,盡顯蒼涼。他問道,“七芹腐毒膏可還有解藥?”
“堂兄,當年國公以身試毒,中毒太深,如今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即便有解藥,也無力回天了。”方寒道。
“十年,我這十年,活的像個笑話。平反無望,國公無救,如今,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蕭釋之似漫不經心般的撿起方才掉落在地上折扇,語氣突然變得銳利無比。
下一瞬,扇骨中藏著的利刃便已經沒入了方寒的皮肉,那聲音冰冷,卻透著無限的期望,“那就是等纖纖回來,能看到一個溫暖的,可以護她一輩子的家。”
“堂兄,皇位于你來說是權利,于朕卻是枷鎖!你若想要,朕拱手奉還。”利刃沒入皮肉的帶來尖銳的刺痛,方寒悶哼一聲,眉頭亦微微皺起,聲音卻依舊真誠。
“拱手奉還?”蕭釋之瞇了瞇眼,眸中彌漫著危險。
“本就該是你的位置,還給你而已。當年皇爺爺本是將皇位傳給翊王,是父皇的母妃篡改了遺詔,鑄下大錯。”方寒道。
“方寒,你覺得我很好騙么?”利刃依舊逼人,蕭釋之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層冰霜,“為了除掉我以絕后患,不惜拋出皇位為誘餌,當真讓我受寵若驚!”
“堂兄,我非帝王之才,望能者取而代之。朕今日所言,絕非戲言,更非陰謀。”方寒急切地解釋道。
“想讓我相信你,給我個理由。”蕭釋之頓了頓,收了折扇,但身上縈繞著的寒氣依舊逼人。
“國公看人一向很準,可唯獨看錯了朕。國公每次見朕,都會將朕罵的狗血淋頭,說朕枉為君主,不思社稷,玩物喪志。國公罵的沒錯,朕的確不是一個好皇帝,縱容宦官專權,放任黨爭禍國,致使社稷動蕩,民生凋敝,是朕之過。朕不想祖宗基業毀在朕手上,故而,請堂兄替朕挑起此肩重任。”方寒道。
“宦官雖專權,卻未曾作出半分威脅社稷之舉;黨爭雖激烈,卻未有禍國之實;民生雖不富足,但也遠遠算不上凋敝;而社稷動蕩更是無從談起,朝野不穩確為實,但未傷及國之根本。你即位五年,看似不理朝政,大權盡失,但宦官、黨爭,哪個不是攥在你手里的棋子?”蕭釋之道,“你沒有辱沒‘天縱奇才’這四個字,但你也太小看我方謹玥了。”
“堂兄若不說出這番話來,朕也不能放心的將皇位交在你手里。今日朕將善清閣的密室展示給堂兄,足以見朕之誠意。至于原因,堂兄若有閑暇,朕講給你聽倒也無妨。”方寒笑了笑,輕嘆一聲繼續說道,“自朕出生,便是為別人而活,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替朕做決定,一舉一動都有著嚴格的要求,我沒有意愿,父皇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我只有能做的和必須做的事情,沒人關心我想不想做,更沒有人關心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這樣的生活,有誰問過一句我是否愿意?我擁有最尊貴的身份,我手握生殺大權,我可以主宰每個人的命運,可我唯獨沒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以前,我還有雪兒,可翊王案后,連雪兒都離開我了。那十年,找到她,變成了唯一支撐著我的信念。如今她已回到我身邊,我只想帶她走,遠離紛爭,不理世俗,這皇位卻成了我唯一的束縛。”
“我是叛臣之后。”蕭釋之攥緊了拳,沉默許久,艱難地說道,“即便你有意,我也無法名正言順的登基為帝。”
“父皇曾留下親筆手書,當年案情真相盡在其中,如何利用就看你了。”方寒道。
在密室中密談許久,蕭釋之和方寒兩人方才出了密室,便聽善清閣外焦急的通報聲,“皇上,蕭國公府管家來尋蕭大人被攔在宮門口,說是國公急火攻心,又毒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