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言徵在心中不斷地回想,自己似在什么地方曾經見到過這樣的字跡?原本在墻面上少許扭曲的字,在火光中瑩亮了起來,那一點點的火光也隨著閃進了她的腦海里,蓬地點燃出了一條線索來。
“看見了么?”顧析回身相問,見她目有所思,又收起了火把向前走近,邀約道:“請過來一觀?!?
他的話,旁人不明白。
“看見了?!痹蒲葬鐓s答道,舉步越過楚睿容走了過去。
如今墻面上只剩下了火熏的痕跡,旁人不明白他們還要去看什么?楚睿容和云言瑾卻也不約而同地跟了上去。
顧析將火光照亮了墻壁,指向血字原本的位置,對身旁的云言徵輕聲細語道:“你瞧,這就是‘鬼’所寫的字。字體娟秀,腕力陰柔,即便不是女子,也是模仿女子的筆跡所作?!?
經他這么的一說,楚睿容和云言瑾才發覺了壁上果然是有些被火燒焦了的怪痕。細心地連貫了起來,果然就是“沉冤難雪,天道不公;鬼魂索命,切莫怨尤”這一十六個字。
云言徵抬起手來想要去摸一摸那是什么東西,他們原本站得極貼近墻,她的動作又快。就在指尖幾乎要沾上墻面時,手腕上一下就被人抓住,那人的力道雖輕,卻遏制了她的動作,此掌微涼,似乎還有些細繭摩擦過手腕特別細膩的肌膚。
她狹長的眼眸一瞇,扭轉頭卻瞧見顧析一雙烏漆平和的眼中凝著關切,他低柔宛轉的語音伴隨著微溫的呼吸同時在她的耳邊拂掠而過:“眼前的這些東西斷然不能碰?!?
“這是些什么?”云言徵手腕一震,掙脫了他的禁錮,若無其事垂下了手臂。對于面對千軍萬馬的她來說,這樣的接觸并不會太過敏感,只是他眼中那明顯的關心與柔和的語意讓她微覺得不安。
楚睿容見到了這一幕,目光驀然地深邃了幾分。這個人是什么身份,竟然如此的無禮?但如今云言徵是身為“男子”的云將軍,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斥責?這個顧析對身邊的人心思的掌控和動作之快,竟讓他心中的戒備更提升了幾分。
顧析眉角微挑,唇邊泛了絲似笑非笑的弧度,輕悠悠道:“這些是大藏山邊境的劇毒,此種名為‘血絲’的蟲子最喜歡用它來孵化初卵?!?
他此言一出,其余的三人皆是渾身一栗。
“難道這些血字竟是無數條的蟲子?”云言瑾低頭輕喃,心中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他雖然不怕蟲,但這些密密麻麻的滿面墻只要想一想也是夠寒磣人的了。
楚睿容更是一陣惡心,頓時臉色刷白。
顧析微微泛笑,淡定地道,“王爺猜得沒錯,方才墻面上的確是爬滿許多人眼看不分明的蟲子,它們的生命力極其強盛。那只‘鬼’將沾滿了蟲卵的藥寫在墻上,蟲卵不斷地孵化出新的蟲,蟲也不斷的產下新的卵。如此血字自然始終殷紅如血,而又因蟲的蠕動字跡有些扭曲了。寫字的人不愿沾染上這些蟲子,勢必要以長筆書字,但字跡左右沒有一星半點多余流淌的毒藥,可見此人對于自己的字是有嚴重的潔癖。”
經過了他的提醒,其余三人始才留意到字跡外確沒半絲燒焦痕跡,此人長筆書寫,字跡沒半分歪斜浮躁,果然腕力非凡。當這一切還覆蓋在滿墻蟲卵下時,已被眼前的少年洞悉于心,其余三人的心里不由一下震動。
云言瑾神色凝重,心中答案清晰:“這些蟲進入人體內,是否會聽從操縱者的掌控?”
“嗯,這些蠱蟲進入了體內后會迅速吸食血脈和破壞五臟六腑,無須操控。死者也會因機理遭到了破壞而發狂,自己死狀凄慘離奇,最后接觸他們的人也會在失控之下被殘忍殺害。一旦寄主身亡,體內的蟲就會隨著消亡,以防有未死之蟲與卵傳染開來,尸體最好深埋火化。曾經接觸過尸體和墻面字的人,等會兒我開張藥方讓他們煎來服用以防萬一?!鳖櫸銎降瓱o奇地道,仿佛最可怕惡心的事對于他來說也不過是尋常。
他言訖,其余三人皆是一陣心悸,云言徵凝重地道:“這些蠱蟲只要輕沾便可進入體內?”若是如此,豈不是防不勝防,而他們又繁衍得如此迅速,那要整個京畿的人死于非命豈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顧析奇清的眸里掠過了絲明光,無須她言明,他已知擔憂為何。朝她淡淡一笑,言語輕柔道:“這蠱蟲無法破肌膚而入,且對存活的冷暖極為講究,只有先吃下含有蟲卵的藥丸,待他們適應了體內的冷暖才可能破丸而出。若非在體內出生的蠱蟲,是無法適應體內的冷暖,即便吃了進去,它們也會因存活不了而死亡。炙造這些蟲丸的藥物極為稀少,工序繁復,并非可以大舉煉制而尤顯珍貴。單一味最主要的鶴荊棘就必須在懸崖峭壁的石縫中才能存活,二十年才開一次花,一株一花,想要栽培也不能,更不要說長在峭壁上的數量極其有限。對此,云將軍無需太擔憂他們會在百姓當中大為肆虐,讓大家小心飲食便好。”
云言徵凝眉不展,沉思道:“顧兄可否上呈一份對血絲蟲丸所了解的詳細文書,也好讓太醫們參詳一二,以防萬一?”
“嗯,好。”顧析溫聲道,神情坦然,毫不遲疑。
“想必他們的手段還不止這一樣,這些人盡快捉起來為好,不然真是太危險了。南疆的巫師怎么跑到了我們玥城來?”云言瑾目色深沉,憤然地道。
楚睿容心里不期然地升起了一絲戒備,淡淡地道:“顧兄弟對蠱毒之事,知之甚詳?”
顧析眉眼溫潤,淡定如天云漫舒,也淡淡地道:“顧某在大藏山住過一段時日,覺得這本事學會了也無妨。”
他語氣輕快,似在說覺得無聊,這是順手學來的本事。
云言瑾看一眼被他噎住的楚睿容,眼底透出了絲笑意,終于有人和他感同身受了。以為是稀奇,于顧析而言不過是尋常。
楚睿容對于顧析曲解他的話頗為不豫,一向溫文的人也不維持風度,臉色微沉道:“不知顧兄弟對此案可有何獨到的見解?”
“豫國使者才是兇徒的目標,謀劃這一起‘冤魂’奪命血案,殺掉其他的人不過是為了迷惑大家的視線,但豫國使者卻也不是他最終的目的?!鳖櫸鲅酆熞粍禹腻洌Z氣低緩,左手抱住右臂手指下意識地在手臂上彈動,似在梳理出千絲萬縷的關系。
一直沉默不語的云言徵,目光在顫動的火光中爍爍地流動。
楚睿容輕笑一聲,問道:“何以見得?”
顧析揚眉一笑,眼神莫測,低語道:“我只是猜了一猜?!?
云言瑾再一次見楚睿容臉色發青,一連被這個人噎了兩次,這種滋味不好受。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同情,自己就是常常在這個人的面前遭受到了這種無語凝噎的苦頭。
云言徵抬起了頭來,定定地望住顧析,那目光仿若有實質般帶了凜然一直望進了他烏漆眼眸深處。她內心中閃過了絲顧慮,若然這個少年才是血案謀劃的人,如此的計謀,如此的膽識,豈不叫人防不勝防?若是這個少年真的與血案無關,他的才識與心思,當真是讓人戒懼。無論是哪一種答案,這個人卷入了這一起案子里頭,對于蔚國來說都極為不利。
她幾乎思索的同時決斷了下來,唇角微揚起一絲弧度,含笑致謝道:“有勞顧兄費心了,為我等解開了此間的謎團。剩下的事宜,待本將回去再參詳一二,明早朝堂會將此事稟報于陛下?!?
顧析也不贅言,只頷首而笑。
她又向云言瑾雙手一禮,辭行道:“這里的善后,就拜托于王爺了,末將就此告辭?!表暱涕g將局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將認為危險的人從此案中剔除了出來。待云言瑾的眼神默許,她便已往后退去,利落地躍上了白馬,一路離開了大理寺。
月色下,一道白影馳騁在無人的長街上。遠離了大理寺,云言徵沒有回轉軍營,而是手中猛地一勒韁繩,白馬長嘶了一聲停住腳步。她靜坐在馬上,目光穿透過了虛空看在了往昔的時光里,記憶中有一個女子拈花淺笑,纖手提筆寫落了一首雋秀的長詩。字體婉然明麗,一如她那如花的容顏般讓人印象深刻。那時,她倚靠在父王的身畔,眉尖總是輕顰了絲細細的哀愁,婉約動人。
麗人已失蹤了多年,何緣事情會忽然牽扯到了她的身上?這一棋局又是誰所布下?最終的矛頭又將指向了何方?
此時,這個顧析又出現在了玥城,是巧合?還是此局中人?
夤夜,灰霾的云層中,淡淡的彎月欲將息落。
燈火晦明的長街上,她放松了馬韁,任由馬匹緩緩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