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噩夢,嚇得我醒了好幾次,身下的褥子都被我汗水打濕了,幾度以為自己又要掉進夢里出不來了,早上起來吃過飯,我坐在我爸的二八大梁自行車的大梁上,我媽坐在后頭,我爸騎著車馱著我們娘倆就要回姥爺家。山路曲折,加上今天又是出奇的熱,我們一家三口走走停停,有說有笑的,那些場景至今我依然記得清楚。
臨到中午,我們在一堂親家吃的午飯,酒過三巡,我爸與那堂叔倆人喝上了頭,我媽咋拉扯我爸就是不走,那堂叔對我媽說,住的雖近,一年也吃不上幾次飯,今天高興就讓他們哥倆好好喝一頓,堂嬸兒也勸我媽,頂多傍晚上就完事兒了,到時候讓俺家的開四輪子送你們回去。
三勸兩勸的也就那么回事兒,妯娌倆去了里屋研究編花座墊去了,留下我和我堂弟倆孩子,我堂弟才六歲,大鼻涕拉瞎的,我哪能跟他玩到一起去,扔下他一個人在院子里,我就準備出去走走。
大營村這地方可厲害了,全村四百多戶,是縣里第一大村,村里的歷史也是長,最早可以追溯到清中期,這地方是當時寧古塔將軍賀倫莫澤的出生地,賀倫莫澤當上將軍后就把這地方改成了驛站,后來在本地開荒的流民不堪忍受這荒蕪之地的苦,紛紛暴起作亂,一時間占領了這驛站,雙方在這打的是有來有回的,可被流放的罪民本來就體弱病多,再加上驛站里糧食儲備只夠堅持月余,在沒了糧食后很快就被朝廷平息了,叛亂的眾人殺的殺罰的罰,有的甚至牽連了關外的親屬。
后來朝廷為了預防流民再次暴亂,干脆就在這驛站周圍擴建屯兵,設一偏將在此,故此,這地方就被人叫做了大營村。
我趁我爸在喝酒,在他上衣兜兒里偷偷翻出來五毛錢,跑到外面的小賣店買了二十個牛皮豆,這牛皮豆可是好東西啊,在我們這一輩兒人小時候的美食排行榜里,與那辣片和唐僧肉位居前三,誰手里要是有這東西,都能當上一天孩子王,特別是那辣片,一張辣片巴掌大小,撕成一條條的好幾個人分著吃,別提有多過癮了,嘴里的味兒吧唧吧唧能回味一整天。
我嘴里含著牛皮豆舍不得嚼,每次吃它都是生生的把外面一層面皮兒含化了,等露出里面的花生粒兒的時候在舍不得的嚼碎咽了。
走在這大營村,要說這屯子是真的大,雖然以前也來過幾次,但都是路過也沒咋好好溜達溜達,我貼著道邊兒三步一停兩步一頓的。要說好玩吧其實也沒啥,農村,村村大致都一個樣,苞米瓤子柴火垛的,只是這孩子就喜歡個新鮮勁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可算是看見了村頭兒,心里不禁感嘆道,這要是在我們屯子,都夠走倆來回兒了。
看也沒啥意思了,就尋思繞到后趟桿兒就走回去,剛剛轉過去,我就看見一白胡子老頭坐在村頭兒一大磨盤上,旁邊站著一個小媳婦抱著孩子,這老頭兒帶個大沿兒草帽,穿著一個白襯衫,手中正搗鼓著一個提線木偶,木偶大概有剛出生的孩子大小,臉上表情畫的活靈活現(xiàn)的,就如真人一般,直看的那小媳婦入了迷。
一陣折騰完畢,老頭從兜兒里掏出一袋奶粉遞給那小媳婦兒,小媳婦兒哪能要,直擺手推辭,老頭嘴里也是一陣勸說,說是感謝她的觀看,送一袋奶粉給孩子吃,要說這奶粉可是好東西,農村的嬰兒那時候哪舍得喝奶粉啊,要是沒了母乳,只喝些小米湯就能長大,哪里像現(xiàn)在的城里孩子嬌生慣養(yǎng)的還長得不壯。
小媳婦經不住勸說又實屬對這奶粉有意思,三推兩推的就要收下,剛要伸手去接,就被身后院子里的一個老太太喊了回去,看樣子是她婆婆,抱著孩子又跟老頭兒說了幾句話就轉身回了家。
我見這老頭的做法有些熟悉,像極了爺爺故事里的什么什么,??!擲鬼人,對,就是擲鬼人。
要說這擲鬼人是干啥的,我依稀還有點印象,說是這江湖上有一行換飯吃的手藝人,要說怎么換飯,換什么飯吃,就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以前饑荒年間,百姓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要說易子而食啥的就顯得太過夸張,頂多的是餓的沒招了,把家里來年的種子吃掉,種子要是吃沒了,開春也就中不了地了,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種子沒了可以買,甚至還可以進城務工。沒了種子咋辦啊,就出來這么一伙兒賣手藝的人,手拿一副木偶,四處表演以賺取些口糧養(yǎng)家,換飯,就是用手藝換飯吃。
若是大家以為就這么簡單就錯了,要是只是表演賣藝,就不能叫做擲鬼人了,要說為啥叫擲鬼人,那就得再說一個故事了,說是這群買手藝的人群里,有那么一幫會點歪門邪道的人,他們取死人棺材的棺木,拿回來后雕刻制成木偶,用馬尾搓繩做線,再用癩蛤蟆碾碎成汁浸泡,最后做出來的木偶如同真人一般,他們專門給年輕婦孺表演,與其他人表演結束后索要施舍不同的是,他們反而會給你些食物或是小物件,你要是接了他給你的東西,便會將你自身的氣也給了他一部分,這氣是什么氣,就是人的活氣。
他們得了你的氣就不會餓,不會生病,少了氣的人也沒啥大礙,頂多是生上一場病,但這邪性事兒自是誰也不愿意招到自己身上的,所以一般遇見這樣的手藝人都會躲得遠遠的,日子久了,見這行的飯不好混了,其中有些真本事的人動了更大的歪心思,據傳言就有那么幾個人,他們專拘夭折小孩兒的魂魄封在木偶當中,凡是看了看他們表演的人都會深入其中無法自拔,往往都會下意識的接過贈禮,而這群人更是險惡,會將接禮者的所有活氣都強行奪了去,那些被奪了氣的人,回到家中都是不出三兩天就咽氣兒西去了,以至于后來用木偶把戲混飯吃的人都被當做的了邪教人人喊打,這也是為啥大人都不讓孩子在外面隨便要人家的東西的原因之一。
我當初聽我爺爺說的這個故事,心里當熱是不信的,要我看都是大人編來糊弄小孩兒的,依我看要是真有那強行奪氣的本事,為啥還費勁巴力的做那木偶,在費勁巴力的表演給你看,直接一榔頭給你敲暈后再奪氣不是來的更痛快。
我這人吧就是膽子大和好奇心重,見到爺爺故事里的行當心里避免不了想要上前去看看,沒啥猶豫的我蹭蹭蹭幾步走過去,那老頭兒見我過來,抬頭沖我和嘿嘿一笑。
“小小子,想不想看看耍木偶?!?
過來就是為了看看你這玩意兒到底有沒有那么邪的,我也沒跟他廢話直接就讓他整了起來。
老頭兒手把子利索的很,直擺弄的木偶一會兒翻跟頭,一會兒打把勢的,甚至還能做大鵬展翅,一時間竟也把我瞅的入了神,一套耍完,老頭兒從兜里掏出一把牛皮豆遞給我,我心里一驚,莫不是這老燈真會啥歪門邪道的吧,張開嘴問他。
“你不是要拿這個換我的氣吧,我可不敢要,你自己留著吧?!?
嘿嘿嘿的笑著,老頭兒收了牛皮豆,說我這小子知道的還不少,我心里正尋思著呢,他要是像勸那小媳婦一樣的勸我,我就收了,畢竟直接拿人家的東西,我也是不太好意思,哪成想他到是沒跟我客氣,明顯著不是誠心給我啊。
“我這手藝祖上傳下來的,趕這種完地沒啥事,就出來耍兩下逗人開心?!闭f完,老頭兒點了根煙,抽了兩口繼續(xù)說道。
“你說的那個都是人傳人,變了樣兒了。”
我看也是,這老頭說的對,天底下要真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那咋沒見過修仙的道士們在天上飛呢。
那老頭見我不說話,又從兜兒里把牛皮豆掏了出來,還順帶著一整袋辣條,我滴媽呀!這也太讓人心動了,還沒等他說要給我,我就伸出手要去拿。
啪的一下打開我的手,那老頭兒看著我不還好意的笑著說:“你想要的都給你,但我這娃娃跟我說想要和你握個手?!?
我去你奶奶的吧,干啥玩意兒啊大白天的嚇唬我,還你的娃娃跟你說想和我握手,我收回手罵了一句老燈轉身就走了,老頭兒也不生氣,就知道嘿嘿的笑,笑笑笑的,打見到他就一直笑,也不怕臉抽筋兒,我越尋思越生氣,這不明擺這是逗我這孩子玩呢嗎,分明就是不想給我,然后用那破木偶嚇唬我,最后忍不住,回頭看去,那老頭兒正好跑到樹后面撒尿去了,我看著擺在地上的木偶娃娃,心里的氣兒一下就上來了,趁著他在樹后不亦樂乎的時候,飛的跑過去,抬起腳沖著那木偶就是一飛腿,直把那破木偶踢出去好幾米遠,老頭見了,褲腰帶都沒扎,拎著褲腰就要來打我。
當然不能被他打到,我一邊跑一邊做鬼臉嘲諷他,誰讓他糊弄我這小孩兒了。一口氣跑出去老遠,回頭看去,那老頭早就不見了人影,撫著胸口,這大熱天兒的,跑這一陣實屬受不了,嘴里干的嗓子都要冒煙兒了,站在原地喘了口氣準備回我堂叔家。
我爸和堂叔倆人喝的五迷三道的,我那堂叔出去上趟廁所都直咔跟頭呢,更別說開四輪子送我們回家了,沒有辦法,只得在他家住上一晚了,其實我還挺想在這住的,因為我堂叔家下屋里炕上有一張大床墊子,又厚又軟,躺在上面賊拉舒服。夜里又簡單的吃了一頓飯,我爸和堂叔倆人早已經躺在炕上呼呼的睡著了,堂嬸給我和我媽鋪好被子,倆個人坐在炕邊兒上又嘮上了家常兒,我在床墊子上翻來覆去的滾,渾身筋骨好個舒爽。
不知不覺的我就睡著了,這一宿仍然是不消停,隱隱約約中竟是夢見了白天那個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