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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棋局

二月四日,雪域,白松林

兩個人身穿厚實的獸皮外衣,背著弓,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他們是村子中的獵戶。這里的土地一年之中有一多半的時間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積雪,走在這樣的雪地里必須穿上長筒靴,靴子內側填充保暖性良好的獸毛。

“呼~呼~”

他們哈著氣,向白松林的深處走著,最近外圍的獵物少了起來,兩人在平常狩獵的地方轉了一個上午都沒有收獲,無奈之下決定去更深處碰碰運氣。他們彼此明白,對方和自己一樣因為最近在村中流行甚廣的傳言而有些擔憂。

村里的獵戶有的喜歡獨行,有的會組成一個隊伍,獨行的好處在于行動方便、隱蔽,組隊的好處在于能互相照應,降低風險。像他們這樣兩人一行的并不多見,然而他們卻在這幾年用事實證明,兩個人的組合也能有不錯的收獲?;蛟S是受他們的影響,村子里也漸漸出現了兩人組隊狩獵的情況。

又行出百米左右,蕭鷹環顧四周——墳場一般死寂,他猶豫著說:“不然咱們回去吧,我看再往里走也沒什么活物了,而且這里有點陰森森的,感覺不大舒服?!彼穆曇舯冉徽劼暣笠恍?,好讓對方能夠聽到。

稚伊停下來,四處看看,除了白松樹的樹干有著黑棕色的樹皮,其他一切都是白茫茫的,看不出生機。

動物們都遷徙了嗎?西面的樹林里據說生長著大片的冬岐草,它們說不定都跑去那邊了,如果是這樣,再前行多久也只能是徒勞無功,于是稚伊說:“好吧,再走八百步,沒發現獵物就回去?!笔掹椣肓讼朦c頭同意了。正當他們要舉步前行時,附近忽然傳來響動,似乎是什么大型動物撞在樹上發出的,在安靜的林子中極不自然。兩個人立刻抽出刀子,繃緊神經,警惕地看向四周。

稚伊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盡量地壓低聲音,蕭鷹環顧上方,這里的白松樹高聳挺拔,筆直的樹干隔一兩米分出一個樹杈,最高的白松樹能長到十米左右,平均也已達到了七八米的樣子。蕭鷹看向上方被參差枝椏遮擋的蒼空,他原地轉了一圈,直感覺天地也轉了一圈,失去了平衡,踉蹌著退了兩步,差點跌倒,稚伊搶過來把他扶穩,問:“怎么了?”一邊問還不忘掃視四周。蕭鷹回過神,笑著說:“沒事,剛才抬頭轉了一圈就沒了方向感,差點摔倒了?!本o迫的氣氛被打散,稚伊搖搖頭,說:“繼續走吧?!?

在這之后還是一片荒蕪,除了雪更深些沒有任何變化。“唉~回去怎么和拉尼交代,閑逛了一天連一只雪兔都沒打回來?”蕭鷹有些喪氣,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在外面打獵一天卻空手而歸的話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不然怎么辦?回去再說吧,你要是怕她數落在市上買一只就得了,就說自己打的?!敝梢列χ鴮λf。

蕭鷹聳聳肩,說:“要是有錢也好辦,家里所有錢都在拉尼手上,我這條圍巾還是姐姐給織的?!彼麛[擺圍在脖子上漂亮的毛織圍巾,色澤棕黃發亮,毛發柔順濃密,是上等的狐貍毛皮。

“娜娜給你織的?她都沒給我織過!”稚伊滿臉的驚訝與不甘。

“廢話,我姐當然更向著我?!笔掹椛裆湴粒@讓稚伊有種把他妻弟挺拔的鼻子打歪的沖動。

天空有些陰沉,似乎又要下雪,稚伊皺著眉看著上空,喃喃道:“這時候還下雪,有點不太對勁啊?!?

蕭鷹一臉滿不在乎說:“雪域這地方什么時候雪停過?別跟個老頭子似的疑神疑鬼,回去吧?!?

回去的途中,兩人一言不發只是“呼~呼~”地哈著氣,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地里難保不發生什么意外的變故,走路的時候說話會耗費不必要的體能。

“唔~”

“又怎么了?”

“我想撒泡尿?!笔掹椨悬c尷尬,離白松林的邊緣還有很長一段路,他感覺自己已經憋不到那里了。

稚伊咧著嘴說:“你快去吧,小心別把那小東西凍掉嘍?!?

蕭鷹把身上的行囊和弓箭交給了稚伊,哼一聲就走開了。

稚伊整理了一下東西,一沒留意發現蕭鷹走出去很遠。

“喂!跑那么遠干什么?”稚伊看到蕭鷹在視野里成了一個小點,想把他喊回來。

遠處傳來聲音:“別管我?!?

稚伊笑笑罵了一句“倔小子”,低下頭抽出一把小刀,小刀三寸多些,刀脊有一指寬,到了刀刃則變成了一道線,刀身雪白,雕著精美的紋路。它優美的刀身和精致的紋路令稚伊百看不厭,一有空閑他就擺弄這柄小刀。小刀曾經救過他兩次,一次是他被一條雪蟒纏住的時候,多虧這小刀鋒利,那一下毫無阻礙地切開雪蟒的鱗片,滑進它的皮膚,雪蟒吃疼緊緊一勒幾乎將稚伊全身的骨頭勒斷,接著他用這把小刀扎進了雪蟒的腦袋里,雪蟒當場就死掉了。還有一次他在打獵途中遭遇了一場大雪,大雪覆蓋了他來時的腳印讓他迷了路,又是多虧他用小刀在白松樹上刻上了記號,村里人才在第二天找到快被凍僵的他。雖然也可以說是憑借自己豐富的經驗化險為夷,但小刀就如同幸運的標志,雪域環境惡劣,人們總愿意有一個象征平安的物件帶在身上。

一陣寒意讓稚伊打了個哆嗦,他將衣服向上拉了拉護住了脖頸,自言自語:“娜娜也真是,不說給我織一條圍巾?!焙膺^后,陰森的感覺無聲無息地從蒼茫的四面八方彌漫過來,侵蝕進了他的骨頭里,稚伊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他看看四周,沒什么詭異的地方,低下頭,自己的手指在微微抖動,他下意識握緊了小刀?!斑€真有點讓人不舒服的感覺,這片林子現在怎么連個鳥都沒有了?”稚伊嘟囔了一句才忽然醒悟一路上確實連一只鳥都沒有見過,樹枝在風中沙沙輕響,仿佛惡魔在竊笑。

這家伙,尿這么長時間?稚伊想到蕭鷹也該完事了,突然白松林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叫聲戛然而止。一切再次死寂,稚伊腦中炸開一道霹靂,他清楚只有喉管突然斷裂聲音才會像這樣完全消失,一瞬間紅了眼睛嘶吼道:“蕭鷹!”看向那邊時,發現蕭鷹已然不見了身影。

稚伊迅速朝慘叫傳來的方向跑過去,扔掉多余的行李和恐懼,左手摘下弓,緊握小刀的右手,兩根指頭熟練地夾出了一根箭——這是雪域人戰斗的方法,右手三根手指反握住刀,同時將箭捏在空暇的兩根手指中,以此應對各種形式的戰斗。

稚伊跑到一棵樹下,他看到了樹下一大攤血,血液正在向雪層里滲透,染紅了更大一片的雪地,格外的醒目。從血跡中延伸出一條紅線通向白松林的更深處。無奈的事實擺在面前不由得他不接受,這么大的出血量,蕭鷹已經必死無疑了,稚伊咬緊牙,沒有時間讓他悲痛,他要為他的兄弟報仇,怒火與殺意填滿了整個胸膛,稚伊動作老練沿著血跡追了過去。

二月六日,夜見城,夜神殿內

“是兇獸!那幫邪惡的畜生,肯定是它們卷土重來了!錯不了!”修赫使勁一跺腳,這里是夜見城的大殿,通常是商議要事的所在,這里聚集的自然也是夜見城的靈魂人物。說話的是個健壯暴躁的男人,他呲牙咧嘴似乎和兇獸有著深仇大恨。

逑達·維搖搖頭,語氣平靜地說:“修赫大哥,現在還不能斷定,這里的兇獸在十多年前就幾乎被圍剿、驅除干凈了,重新回到這里建立領地的可能性很低,況且這些年我們都沒有見過它們出現。”他穿著淡紫色的御寒羽衣,那件羽衣可以說是夜見城最珍貴的寶物之一,由當年殺死的兇獸“大鴉”的羽毛制作而成的,它的羽毛有極強的保暖抗寒效果,即使在雪域最寒冷的夜晚它也能保持主人的體溫。逑達·維作為夜見城最大的一員功臣被浡流授予了這件羽衣,淡紫色的裝束透出華貴的氣息,襯托出他的冷靜與智慧。

“誰知道它們藏在哪里伺機報復呢,別看它們都是野獸,其實狡猾的很!要我覺得這幾次多半就是兇獸干的,浡流你就下令讓兄弟們再殺進雪松林,找到它們的老窩,再給它圍剿個干凈?!闭f話的是雷恩,他留的一縷胡子已經花白,精氣體格卻毫不輸年輕人,話語也透出十足的中氣。

“你省省吧,我看那把‘戰陣錘’你都快拿不動了吧。”聲音來自大殿上唯一一名女性,迪漣皮膚細膩肌肉緊致,有著健美的身材,她豪爽的性格不輸給任何一個男人。雷恩聽罷哼了一聲,倒不見露出怒色。

“有沒有可能是巨人一族,雖然在咱們祖輩的年代,雪巨人就已經被趕走,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復出,畢竟當初也是因為領地的事情雪域人才和巨人們爆發了好幾次戰爭,”一直沉思著的蘇特發表了看法,他比浡流小上十二歲,在眾人里還是個年輕的小子,他提出建議,“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派部隊對白松林進行搜查?!?

“我覺得蘇特說的確有可能,雖然他們之前一度戰敗,但這些年或許一直在積攢實力,最近的獵戶失蹤可能就是他們覺得實力已經充分,開始向我們發起試探?!倍潘际且挂姵堑姆佬l隊隊長,他顯得穩重一些,貼身的軟甲凸顯出他結實的肌肉,看來他比較傾向巨人是罪魁禍首。

另一邊的埃德拉,克賽聽罷不禁頷首,似乎比較認同這種觀點。

夜神殿上站著左右兩排人,個個孔武健壯,中間有一張雪豹紋獸皮椅,浡流坐于其上。雪域人民最重視兄弟情義,他們對交到的兄弟往往會比親人還要親密,平日一起狩獵,打仗時為對方擋箭。雪域人信奉的除了暗夜女神,就是這種濃于血液的兄弟情義,他們上到老人下到孩童都有著灑不盡的熱血。

浡流是想與他的兄弟們平起平坐的,但是在所有人的極力要求下,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坐在了夜見城的城主位子上,現在兄弟們都在站著討論,每當這時浡流都感到十分別扭。

浡流聽著每個人想法,并不急于下定論,他說:“維,你先說一下這次的情況吧。”

維向眾人微微點頭說:“這是這個月的第二起事件,從去年的十一月開始,白松林附近就陸續出現了失蹤事件,起初間隔較大沒有引起重視,可是失蹤的事件在今年發生的越來越頻繁。從去年開始算起,前后一共發生了十次失蹤事件,共有十八人失蹤,至今全都下落不明,失蹤的人大多是獵戶,一月的時候有兩個孩子也因跑進白松林失蹤。搜索的一眾村民曾在白松林中發現大量血跡,所以可以判斷不是單純的迷路,但是因為天氣的原因,血跡很難存留一天以上,所以其他的線索收獲很少。”

“最近這次的失蹤事件發生在夜見城東北方向的村子,失蹤的是兩個獵戶,一個叫蕭鷹另一個叫稚伊,事情發生在三天前,村里人曾組織起一隊人,到白松林里搜索,但是一無所獲,于是派人把消息帶到了夜見城?!彼D了頓又說:“失蹤的兩個人各有家室,其中蕭鷹的孩子尚且幼小無法養家?!?

眾人心中有數,雪域人以狩獵為生,天生都是打獵的好手,輕易不會被野獸殺死或是在森林中迷路受困,所以如果說真的失蹤不歸那恐怕就是兇多吉少。

“誠愿夜露女神賜予他們永恒的長夜,在黑暗的世界他們永遠長眠,愿所有靈魂相伴,愿靈魂不會孤單?!睕铝髀氏饶畛隽搜┯虻牡客鲋~,從位子上站起身,閉上雙眼微微頷首,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極盡莊嚴與虔誠。接著所有人莊嚴地向女神祈愿,念誦悼詞,他們將死的悲哀寄宿在自己心中,讓逝者的靈魂不被痛苦所束縛。

祈禱畢,浡流吩咐道:“維,會議結束后你派人把蕭鷹的夫人和孩子接到夜見城安排他們住處,給女人在大殿里找些活做,讓雪織陪陪她?!?

維點頭。

眾人聽到這個安排,表情都略微緩和了些。

“老大,我還是覺得咱們應該排隊伍到林子里去……”

說話的是身材高大的埃德拉,浡流明白他的意思,伸手示意不用再說下去,他說:“軍隊是我們費盡心血才組建起來的,他們是護衛夜見城的根本,根基是不能動搖的?!?

殿上眾人雖然個個能征善戰,但沒有莽夫,浡流的話他們都能明白,但即便如此多數人的臉上都明顯有了黯然之色。

浡流看在眼中:“所以我認為,在目標不明確之前派精銳的小隊探查最合適,而要說咱們夜見城精銳中的精銳,自然就是現在大殿上的各位了?!?

修赫似乎聽出了浡流話中的意思,試探著問:“老大,你這是要?”

浡流哈哈一笑說:“事不宜遲,明天清晨除了有駐守夜見城任務的人,每個人都帶著幾個得力的幫手到城門處集合,全副武裝好就出發去白松林調查,到時我給你們餞行。”

聽到浡流的安排,大殿之上有幾個人忍不住歡呼一聲,雪域人天性勇猛好斗,他們早已耐不住這長久的和平時代了。

浡流也豪放地笑了起來:“夜見城的今天都是由你們一手創造的!現在出了事情還是要靠你們?。 ?

雷恩哈哈大笑道:“浡流你個老小子怎么跟我們客氣上了,我們這些年正愁閑得無聊,你讓我們去,那正對上我們胃口,咱別的話不說,拼了老命也把害死咱們雪域人的畜生找出來宰了!”

迪漣“啪”的一巴掌打在雷恩結實的背上,毫不客氣地罵道:“你注意著點,浡流現在可是咱們城主,你嘴里別總是不三不四的?!?

雷恩自知失言,但還不大服氣,嘴里兀自嘟囔道:“他奶奶的,野女人蠻勁不小,打得老子背后生疼。”雷恩哼哼唧唧的埋怨聲引得殿上眾人失聲大笑。

浡流說:“好了,如果另有安排我會叫人通知你們,大家現在就散了吧。”

眾人向浡流道別,三兩一伙地走出了大殿。

雷恩似乎終于解放了似的,逮著迪漣不住和她斗嘴,迪漣惶不多讓言辭犀利,對方來一句她駁回去三句,直將雷恩一張紅臉氣得發紫,偏偏發作不得,只能吹胡子瞪眼,大家對此早就習慣了,有的甚至還在一旁助威。

浡流笑吟吟地看著眾人遠去,心中一番感慨,不經意間瞥見維還站在一側,于是問:“怎么了?我的做法莫非有哪里不妥?”

維搖頭道:“不,不如說這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比較好的對策。浡流,這些年治理夜見城,你的行事作風比起以前已經穩重得多了。”

浡流笑道:“能得你一回稱贊還真是難事,但照你的意思,我以前豈不是蠢笨得很?”他用帶著笑意的眼神和維對視。

維那英俊而面無表情的臉上罕見的泛出了絲笑容:“維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此時的你已成為一名出色的統帥了?!?

隔了好久,浡流才低聲說:“多虧了你?!?

大殿上,兩個男人沉默著,他們不需交流,空氣已傳達了他們之間的情誼與信賴。那是用時光和鮮血凝結成的,最為牢不可破的關系。

浡流說:“你應該還有事要和我說吧?!?

維點點頭。

浡流起身拍拍維的肩膀,說:“走,咱們到后殿去談?!?

……

龍澤斯的北方邊境,伏龍山脈

天脊山脈和伏龍山脈并不相連,其間有一道連光也抵達不到底端的深淵隔開了兩條山脈,而深淵的底端安靜地流淌著一條河,河是海峽深入內陸的一條支流,所以更準確來講它是海水。

傳說終末之戰中神靈曾用神器斬裂大地,大地一分為二,海水洶涌灌入,形成了今天分隔西大陸與東大陸的海峽。海峽直達北方,到了天脊山脈——已知最龐大的山脈后,環繞山脈分為東西兩支,其中的一支環繞天脊山脈以東流經東大陸內陸的伏龍山脈,兩道山脈隔著狹長的裂縫,這條支流流過這條裂縫形成深淵。深淵兩側各有一小塊相對平坦的架臨斷崖之上的空地,人類最險峻的關卡也建立在這。

斷龍關位于龍澤斯的最北部,它連接著白索山脈以東的雪域(前文所提及的雪域為白索山脈以西的雪域)和內陸,四面環繞懸崖,下臨深淵,可以說是世上最險要的所在。伏龍山脈和天脊山脈分布在兩側,飛鳥也難以逾越,而一道深不可測的裂谷更是令此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有經過一條狹長崎嶇最窄處僅能容一人側身而過的“云道”能穿過兩道山脈的“缺口”,從東大陸內陸抵達白索山脈東側的雪域。而斷龍關就設在這條“云道”的必經之地上,卡死了東大陸內陸和白索山脈東側雪域的連接。

云道沒有支路,因為就算是這唯一的一條路也是龍澤斯的祖先們耗盡無數歲月和人力生生在峭壁上開鑿出來的,更不用說還有他路。如此艱辛建造出的一條道路就是為了當時采集雪域極其稀有的冰髓石,但隨著東雪域戰事的打響,龍澤斯在百年前就停止了采集。

從龍澤斯內陸開始進入伏龍山脈一直沿著云道走就會到達盡頭,另一截的云道則位于深淵的另一側。

隔絕云道的深淵寬度不超過三十米,最窄處只有二十米,一條“云橋”憑空架臨在深淵之上連接兩側關卡。一個關卡在伏龍山脈一側名為伏龍關,一個關卡在天脊山脈一側名為天龍關,兩個關卡共同組成斷龍關。關卡憑借一片開闊地建立起了高大的城墻以及內部供士兵駐扎的兵營。云橋由八條手臂粗細的龍骨鐵鏈組成骨架,四條用來固定木板,四條作為扶手,走在搖晃的云橋之上,仰望深入云層的高山,俯視深不見底的“裂縫”,周圍薄霧如云,即便是最勇敢的武士也絕不會想體驗第二遍。云橋兩端直接連入兩座關卡的內部而兩端又分設兩層的鐵門,可以說極盡了地勢的險要與人力的“天工”。即使對面來了千軍萬馬,在斷龍關面前也只能望而卻步。

正因如此,這里戍守的士兵也就寥寥無幾,偌大一個關卡只有四十個人守衛。

凡音——天龍關的戍卒。在這絕境里就算是站一天的崗也不見得能看到一只飛鳥從這片天空飛過。他們的生活同所有的戍卒一樣枯燥乏味,食物、用品也同樣單調,全部來自內地的補給,但好在因為這里太過荒僻所以軍紀也就不那么嚴格。

這里的戍卒一般沒有什么固定的職務,凡音上個月是雜物兵,這個月則是哨兵,負責上午的偵查工作。雖然凡音沒見過什么世面,但他敢肯定,哨兵絕對是世界上最無聊最乏味的工作。每一天他都要爬上城墻,不論風吹雨打都得傻子一樣的立正站好面朝北方,北方只有山脈和山脈,云道攀附著懸崖消失在縱橫的大山中。

如果說還有什么可做的,那就是保持著直立的姿勢睡過去,凡音曾專心修煉過這門技術,因為他面朝外側又站在高處所以就算睡著了也不會被發現,只不過進入這種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非常難得,而且有時山脈間強勁的陰風還有可能把他刮倒??扇缃穹惨暨B閉眼小憩都不敢,因為他在兩天前睡著的時候被上來探查的哨衛隊隊長逮個正著,他永遠不會忘記一覺醒來,涼風撲面,眼前是隊長擇人欲噬的面孔。現在只要自己一想睡覺腦子里就會蹦出隊長兇神惡煞的怒容,然后自然就回憶起棍棒加身的痛楚,睡意立馬煙消云散。

雙腿在寒風中長時間站立下,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作為唯一可以“活動”的部位,凡音的腦袋里不知已第幾遍地在發牢騷:在這種地方到底有什么放哨的必要?一連幾天都飛不來一只鳥的地方放哨有什么用?要是沒有這事每天我能多睡十尋[12]。他不禁為自己睡眠的功力自豪。

再說真要打仗也沒有軍隊從這里經過啊,穿一套鎧甲在云道上站都站不穩,更別說一個隊伍來這里了,要是真打仗的話我就一溜的跑,只要跑過云橋然后再把橋一拆就行了,哈哈……

百無聊賴的凡音開始想象自己跑過云橋然后把橋拆掉,對方在對面又是叫罵又是著急又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凡音,你又傻笑啥呢?口水都流出來了?!背菈ο伦哌^菲墨,他年齡和凡音差不多,二十不到,壞笑地看著自己。凡音下意識用手在嘴邊抹了一把,發現并沒有口水,他正忙著和“敵人”較量并沒有功夫理他,于是像趕蒼蠅一樣揮手說:“去去!”

“小心我告訴隊長哦?”菲墨說著走開了,凡音并不在意,繼續他的幻想。突然他發現了兩個致命的漏洞:其一,他不可能“跑”過云橋,云橋上有一些木板都朽掉了,難保不會踩斷一塊木板跌落深淵連具尸首都找不到;其二,莫說是跑,他根本連過都不敢過云橋,在來這里戍守之前他雖然對斷龍關有所耳聞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當他親眼見到這懸掛在萬仞深淵之上,云霧繚繞的吊橋時,說什么也不肯過去。最后還是嬡琴蒙上了凡音的眼睛,連哄帶騙地拉著他走過了云橋。被女孩牽著手走過無人打攪的地方本來令凡音感覺人生都變得美好起來,然而在解開布的時候,那段溫馨就變成了最可怖的回憶,他央求嬡琴把他再原路拉回去,嬡琴只是笑著搖搖頭,然后面不改色地走過云橋回去了對面(嬡琴在伏龍關負責炊事),四道鐵門轟然關閉,凡音意識到自己回去的希望已如晨星般渺茫。

其實自己內心深處是明白的,不敢過去不過是一個借口,因為云橋的對面已經沒有他能夠回去的地方了。

凡音心中總是時不時冒出這樣的想法:也許自己一生都要在這邊境度過。這個戍邊的哨兵漸漸心不在焉。

忽然他感受到一個冰冷的視線,他們的哨衛隊隊長峻刀正一臉兇狠地盯著自己,凡音雙腿一軟險些跌倒,他立刻進入“戰斗狀態”——城墻上,一尊石塑佇立凝望。

……

戍邊的生活或者說士兵的生活就是如此,日復一日,干著同樣的事情吃著同樣的食物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所以偶爾給自己找點樂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夜晚降臨,群山中的夜晚格外漆黑荒涼,天龍關中還生著四個火把,三十個軍帳中油燈依次熄滅,他們一人睡一個軍帳,還有十人隸屬天龍關的防備隊,可以在關內睡覺。軍帳不太防寒,他們一般都穿著厚實的衣服睡覺,外面還要蓋上一層棉被。晚上的警備每天輪換,兩個人一組,一組里一個人守上半夜,一個人守下半夜。今晚輪到凡音和鷉值班,凡音提出守前夜,因為他明天早上還要站崗,如果守后半夜的話他等于要一直在冰冷的城墻上站立七尋。好在守夜時不會有峻刀盯著,所以他們也可以偷些懶。

邊境的夜晚和家鄉的并無二致,只不過很大一部分的星空被四面的大山遮蓋,只能看到中間的那一部分。凡音從小就喜歡看星星,他母親教會他認識各種各樣的星座。凡音用手對著天空比劃找好方位,然后指著比起周圍都要明亮的一顆輕聲說:“那是冥星,象征靈魂所在,萬物靈魂在肉體死后都歸于極南的安息之地,所以冥星也象征南方所在?!彼f的話是不知道多少年前母親指著那顆星對自己說的,他記得很清楚,每一字每一句。

凡音接著打著哆嗦晃著頭尋找另外的星星,“東方有四顆連成一線的星星,嗯~被擋上了一顆,那里的四顆星是雉稚鳥的尾羽,再往上看就找到它的身子了,然后是翅膀,一只嘴,兩只腳,是不是很像一個雉稚鳥?”說這話時她的神態她的語氣,自己也能一一想起。

凡音覺得自己在這個天寒地凍的晚上到城墻上看星星如同一個呆子。凡音來到這里已經一年了,在這個一無所有的關塞中他同樣一無所有。他萬里之外的家鄉是龍澤斯的一座小城費卡,那里他和他的母親相依為命。凡音的父親早亡,因為生前的賭債被人奪走了田地,母親只好靠紡織賺錢,在十數年如一日的艱苦生活中,母親也終于挨不過勞累去世了。凡音一沒有田地二沒有特別的本領,十六歲的他只好謊報年齡應召當兵,在從軍的第二年他就被派到了斷龍關,然后開始了戍邊的生活。

每次想到家鄉的時候他不禁思考:那里還是自己的家鄉嗎?如果一個地方連一個親人都沒有,那么就算回去又能找到什么呢?

凡音回想著他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母親織線,為自己做飯,和自己看星星,用賺的錢給自己買《諸神紀元》,母親織線,為自己做飯,和自己看星星……想著想著他就來到了這里做起了戍卒。凡音翻來覆去地回憶然后驚訝地發現他就只剩下這些,他一直以來過著平凡的生活。而在這里也不過是重復著平凡。只不過過去他還曾有一個親人,她會用瘦削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說她愛他,他還曾有一個簡陋的家,簡陋卻能裝下溫暖?,F在他只有著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軍帳還有著不屬于自己的漫天繁星。

淚水無聲地滑落,凡音卻似乎沒意識到,他接著自言自語道:“排在冥星正北面的第三顆星是旭星,旭星和冥星是子母星,冥星出現,旭星就出現,冥星消失旭星就跟著消失……在旭星西南方的是……痕星,痕星每年從東方劃向……西北……在……”他就這樣自言自語地說著,回憶著,直到泣不成聲。

群山林立的夜晚,凄涼的狼嚎聲都沒有,只有尖嘯的風無情地抽打在臉上。世上只剩下自己,自己卻不知道在為誰而活,為何而活。

每每在這樣的夜晚,孤獨的狂潮就會將他吞噬,而他,找不到哪怕一根稻草。

一個人站在邊境的城墻上,一個人面對絕望,而那絕望填塞胸口,幾近窒息。

看著萬仞的深淵,凡音曾想過逃避一切,拋開一切,然而他做不到,他甚至懦弱到在這個想法剛一從腦海中冒出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忽然凡音笑了一聲,他擦干淚水心想:我突然這是犯什么毛病,平凡點有什么不好,你現在既不用擔心沒飯吃也不用擔心沒地方住,不過當了一年的哨兵辛苦點罷了,說不定以后哪天還能調派到別的地方呢,而且當兵雖然苦,每個月發的錢也不算少了,我現在一直攢著,等攢夠了,不當兵了就回家鄉去,找個女孩結婚成家,過個平靜的生活就夠了。至于女孩也不用太漂亮,但要溫柔些,而且善解人意,就像嬡琴那樣。哎~離開以后就見不到嬡琴了,不過即使見到又怎樣,我這樣的人她又怎么會正眼看我。

凡音胡思亂想著,一會歡喜一會愁,不過剛剛心中無法抑制的疼痛的感覺已漸漸遠去了。

凡音唯一可以說是優點的,就是他總能在最后用輕松的心情克服悲傷,他望著夜空下一望無際的混沌,一邊哆嗦著,一邊在心中祈禱明天的太陽早早從地平線上升起。

……

龍澤斯,王都獅婭,東大陸北方,權力與榮耀的集中點。

瑞卡站在內城大殿的入口外,心中忐忑,幽深的走廊在他眼中如同巨龍張開的大口,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一去不復返的預感,然而他現在的身份是梅洛的大使,肩負著巨大的使命,自從踏入龍澤斯境內,他就不再允許自己表現出任何的慌張與膽怯。

“請梅洛大使進殿。”

一聲傳召從殿內傳出,悠長的回音顯示出殿內的空曠與綿長,瑞卡心中暗暗松了口氣,長時間的站立已經令他的腿部有些酸痛了,他簡單整理了儀容,不失風度地邁開腳步走進了大殿。

殿內又稱為龍座,光是從外面觀望就已經能感受到它的宏偉,瑞卡就算極力控制,此時走進內部也不禁流露出贊嘆之色,開始的走廊部分,地上鋪著華貴的玫瑰色地毯,兩旁石壁間隔不到五米便有一盞龍澤斯有名的龍油燈。高聳的拱形穹頂足有十米高,氣勢恢宏。進入正殿部分,內部的輪廓更顯空曠,價值連城的瑪爾紅石柱規律地林立,遠古巨木般支撐起沒入陰影的穹頂。龍油燈到了這里改成了環繞型,龍座內的氣氛肅穆而莊嚴。瑞卡余光撇到前方的臺階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竟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失了神!他趕忙低頭行禮說:“梅洛使臣阿爾蒙德·瑞卡拜見龍澤斯國王?!?

不知是不是因為一時慌張的原因,瑞卡發現自己此時居然無法抬起頭,他久久地躬腰頷首,一滴汗珠從額頭沁出順著臉頰無聲滑落,他難以能形容自己心中的驚駭,他是一國使臣,見過無數陣仗,就連龍澤斯上一代最負盛名的君主他也曾與之交涉過。然而無論哪一次他都未曾感受到此時從頭頂上方傳來的壓迫感。

是誰?難道是龍澤斯的新君?但傳言不是說年輕的君王荒廢政務嗎?怎么可能?莫非傳言是錯的?其實……

一時間,瑞卡心臟鼓點般狂跳,無數猜想一閃而過,忽然聽得臺階之上響起清脆的棋子落盤之聲隨后傳來一聲笑罵:“老烏龜,老混蛋,這次我看你還怎么破我這招!”

一個老者跟著笑了起來:“哦哦!妙!妙啊!您這招確實大大出乎老夫意料了。本來這局勢膠著不定,兩邊誰也占不到先機,您卻忽然示敵以虛,再乘我不備一舉反撲,看這架勢似乎要直搗我腹地,嗯……實以令我懼,虛以令我弊,現在又突行險著孤注一擲,我主果然是英明果斷啊!”

年輕的聲音笑道:“行了,別在這大拍馬屁,快點給我下,若是沒招了就趕緊認輸!”

老者不慌不忙地笑著說:“別急別急,讓我再看看,再看看……唔……您這招雖然高明,也不是沒有破法,您的棋路恢弘大膽,這招突行奇兵本來能收獲奇效……”老者一邊斷續地說著,一邊思索著如何落子。

“可惜咱們終究是兩人在對弈,我一顆心全放在和您對峙上,所以盡管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但我若能舉棋回調,還是能保我根基不動。如果真有辦法能讓我分心他顧,您這一招實在是能將我一舉殲滅!”老者語氣越發從容,顯是思索出了破招,“可是嘛,現在老夫只要走這里……”

“嗒”的一聲響起,想是老者落子的聲音。

他接著說:“我就可保后患無憂了。”

龍座只中,霎時幽潭般寂靜。

年輕的聲音終于發話道:“好你個老烏龜,你這手絕了,這局算我輸?!?

老者道:“我王心胸寬廣,棋著高妙,老頭子心中其實佩服得很?!?

年輕人笑著說:“老烏龜三句話不離拍馬,無恥之極,偏偏棋藝出神入化。不過早晚一天要叫你真正敗在我手下!”他的聲音充滿了自信,好似只要他下定決心,世上萬事都一定能做到。

老者本是為老不尊的模樣,此時似乎也嚴肅了起來:“那是當然,您剛接觸棋法兩月有余就已經有此水平,進境的速度可是讓老頭子嘆為觀止,再給您個半年時光,恐怕這片東大陸之中就難覓對手了?!?

年輕的聲音說:“以后的事咱們以后再說,現在再下一盤,聽好了,我雖輸了這一局,卻也從中想出了許多新招,你就等著瞧吧?!?

老者呵呵笑道:“那老頭子就拭目以待嘍?!?

接著是大堆的棋子收斂的聲音。

上面的年輕人是龍澤斯的君主?斐奧古·塔西維亞·黑蘭?他竟然在接見梅洛大使的時候和人無所忌憚地下棋?瑞卡彎著的腰還是不敢直起,腦中卻有些發懵。他發現他已處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他本來相信以自己的口才以及對龍澤斯現狀的了解,完成使命并不算困難,自己這一路上也準備好了各種的說辭以應對各種的提問,可以說還未到就已有了七成的把握,然而現在這種情況,對方連搭理都沒有搭理他,自己一肚子的說辭竟在一開始就一個字都吐不出了。

莫非龍澤斯這次就是打算借此羞辱梅洛?瑞卡不禁有了這種想法。

這時,一句話有如天赦降了下來:“哎呦~這真是失禮了,來的可是瑞卡大人么?快請起!”

聲音同樣是從臺階上發出的,卻不是先前的一老一少,那聲音應該是男音,但極盡嫵媚,即使最多情的女子也不能用一句話就打動人的靈魂,空曠的殿中還回蕩著那聲音,一道道極細極軟,似乎拂進了心坎,撫慰了周身,神志也跟著變得柔和恍惚,仿佛他再喚一聲,世界的盡頭也要追尋他而去。

瑞卡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只見那人站在臺階之上,王座之側,向著自己盈盈而笑。那人無疑是個男人,但那笑意醉人,那風姿迷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高貴。瑞卡已淡忘了他的性別,他只覺得在這男人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妖艷,而就是這極細微的一剎那,那風華,那嫵媚已銘刻入骨。他若是個女人,豈不是令所有的美麗失去了光彩。

瑞卡忽然心中一怔,猛地想起來自己現在身處何地,肩上還擔負著什么樣的任務,這才從那如夢似幻的感覺中走了出來,他暗暗驚心:這個人能站在王座之邊,那么一定就是傳聞中的白鴉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怎么能相信他竟是那個禍國權臣。

瑞卡畢竟做了多年的使臣,恢復了冷靜后,馬上行禮道:“敢問閣下可是輔政大臣白鴉大人,今日有幸得見。”

白鴉臉上的笑意似乎無時不在,回了一禮,說:“瑞卡大人遠道辛苦,不知對這里的土地、氣候還習慣嗎?”

瑞卡恭敬應答:“貴國風水寶地,聽聞十年之內沒有過水旱之災,我羨慕不及,哪有不習慣的道理?!?

一番話彬彬有禮,白鴉聽了果然眉開眼笑:“瑞卡大人真是會說話,我想我和您肯定會十分合得來?!?

瑞卡心中一動,于是說:“大人言重了,我這次受命吾王前來與貴國交好,其中種種還要多仰仗殿下和大人?!?

白鴉說:“好說好說,貴國能有此心意我們全國上下都是非常歡迎的。”

瑞卡連聲稱謝,一雙老眼有意無意地捕捉白鴉臉上表情的變化。此時棋子的聲音還不絕于耳,偶爾會有老少兩人交談的聲音。

瑞卡說:“如此再好不過了,我這里有一封國書,是吾王交付給我,囑咐我交到殿下手中的,不知……”他從衣服內側小心地取出一封信,蠟黃色信封的密封處,有著梅洛王室刻印的圖案。他有些猶豫,因為這封信本應交到龍澤斯君主黑蘭的手里,但黑蘭直到現在還沒有正眼看過他,更不要提會耗費精神去讀一封信。

白鴉看在眼中,說:“瑞卡大人如果放心,將信交給我就好?!?

瑞卡也知道在龍澤斯其實是白鴉大權獨攬,否則何以如此重要的會見只有他一個大臣在場。瑞卡心中暗想:如果這個國家還有當年那些忠臣老將在,說不定我這次的任務也不會那么順利。他打消多余的念頭,將國書呈給一個殿下侍衛,侍衛走上臺階將信呈給白鴉。

國書不一會便讀完了,白鴉一成不變的笑臉上顯出了略微的詫異:“沒想到貴國所思者大,這次竟是為了同盟而來!”

瑞卡知道關鍵的時刻來了,他要在這里說服白鴉同意兩國同盟的協定,這不但是任務,也是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包括自己和身后的國家!

瑞卡沉聲說:“這次的同盟雖然事出突然,但是不論就現下還是長遠來看,這確實對兩國都有利。自龍隱紀五一六年兩國第一次交鋒起,兩國已交戰七百六十年,大小戰役數以千記,光是表面上就已令民生疲敝,軍馬勞累,更何況在內里兩國也都已傷筋動骨,商業的發展,各地的治理等等也受到了極大的阻礙。為累積的仇怨而發動的戰爭反倒又添上新的傷痕,爭取利益的沖突卻總是損失更多的利益,龍隱紀六六四年,貴國十代君主曾因不滿兩國間的關稅發動戰爭,結果兩國商貿封鎖長達二十年,我國因此損失大量陶制品供應和每年約五千托魯[13]的關稅,聽聞貴國也有著相當損失,又如我國三代王為雪二代之前恥繼位之后立刻御駕親征反而戰死沙場。由此便知長期的戰爭并沒有為貴國或是我國帶來效益,即使有也填補不了因戰爭損失而導致的虧空。最近十數年兩國少有戰事,國家肉眼可見地繁榮了起來,可見比起互相爭奪,打仗,不如和平相處地發展。我受梅洛之王貝蘇克·尤梅勒之命,與貴國結盟,希望兩國乃至東大陸共同繁榮起來,從此放下過去的恩怨,兩國之間友好往來,共結一心,讓和平真正降臨東大陸?!?

瑞卡一邊說著一邊注意白鴉的神情,他掛著那不置可否的微笑,也不知道是輕蔑,贊許,是無聊還是根本不去想。

聽瑞卡說完一段話,白鴉說:“您這一番話確實有道理……這樣看來,這結盟是百利而無害啊?!?

瑞卡稍作停頓,就是要看他如何反應決定是否需要進一步勸說,聽到他這番答話,自己心中頓時生出了輕蔑之感:到底不過是一個善于玩弄權術的佞臣,得了國王的寵罷了,真正碰上軍國政務他又懂得什么?

不可否認這次梅洛之所以要和龍澤斯結盟,就是因為龍澤斯雖然內政已經一團糟,但軍事實力還是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正面開戰的話依然不能占到上風。并且梅洛和桑頓的仇恨已經積累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如果梅洛選擇將下一步進攻的矛頭指向龍澤斯,那么桑頓會毫不遲疑地對梅洛發起攻擊。相較之下,與龍澤斯結盟的戰略意義就顯得尤為重要。

瑞卡嘴上卻說:“大人說的是,自古以來東大陸南北商路就因連年的戰事時斷時續,這一次,我們將打開市場,北部國界線附近二十六個城市將對貴國開放商貿,希望貴國屆時也能開通商道?!?

“當然!當然!貴國美食眾多,我早想有機會飽飽口福了,如果是開通商路,我一定第一個贊成。”白鴉積極附和瑞卡,態度上明顯是傾向結盟的。瑞卡心念轉動:梅洛對龍澤斯始終是個巨大的威脅,白鴉手握大權,自然想在國內作威作福,對于梅洛應當會盡量巴結,好穩固自己的地位,可以說這次的結盟正打在他的心坎上,如果他同意了同盟的提議,任務就成功了一半。

“大人能認可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次推動兩國結盟本來任務艱巨,幸好得到您的支持,如果進展順利的話,您就是此次結盟的首功,梅洛是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的。”瑞卡見到成功有望,馬上順水推舟。

白鴉喜笑顏開,那燦然的笑靨竟有一番動人心魄的艷麗:“我可不敢當,結盟是兩國的幸事,身為臣子只要盡到本分,忠于國君,忠于國家就好,別的就再無所求?!?

瑞卡陪著笑,心中暗罵一句“騙鬼”,說:“我這里還有一份結盟協定草書,如果您有興趣,我現在便呈給您看,至于簽訂事宜,咱們再詳談幾日不遲,具體的盟約內容我國也只起草了大概的三十幾項,詳細的還要請貴國也多斟酌斟酌?!比鹂ㄔ谝环徽労笠褜Π坐f的態度心知肚明,白鴉顯然是支持結盟的,所以他力求穩妥并不急在一時,自己多準備幾天,也好借機了解龍澤斯其他的大臣,根據需要安排好說服他們的計劃。

“那么就勞煩瑞卡大人借我一閱。”白鴉彬彬有禮地說。于是侍衛將瑞卡拿出的協定書呈給了他。

瑞卡心想:按白鴉的想法,結盟自然是越快越好,但他再如何有權有勢,終不能無視國議會,一切協定的簽署,決策的下達都是要在國議會最終達成。

果然,白鴉收起了協定書,命侍衛交還給瑞卡,說:“協定書的內容條條在理,我想就算是其他的大臣看了也不會不贊同的。不過要想通過協定書還是要經過國議會的商討,召開國議會最快也要在明日了,在這之前就請瑞卡大人先在內城里歇息吧。”

瑞卡已料到他這句話,說:“此事不急,這事還得全權勞煩大人安排,如果可以的話,我就在這兒打擾幾日,這幾天可能還要找您和其他幾位大臣商討,一應詳細的事宜也要和眾大臣共同斟酌,打擾之處請多見諒?!?

“大人您太客氣了,我這里隨時恭候光臨?!卑坐f態度恭敬異常,可以說近乎諂媚。

兩人又互相客套一番,瑞卡拿捏好時機說:“今日承蒙貴國殿下和白鴉大人的盛情招待,我已經把蔽國要傳達的事宜傳達到了,還請貴國殿下準許我先行告辭?!币环捖渎浯蠓健?

瑞卡從白鴉的神色看出他很滿意自己的措辭:“辛苦瑞卡大人了,衛兵,給大人帶路,和王務總管說安排內城最好的待客房間?!比鹂ㄏ蚝谔m和白鴉行了禮,跟著衛兵走了。忽然身后傳來白鴉的聲音:“抱歉,能否再請教大人一個問題?”

瑞卡連忙回身道:“大人盡管問?!?

“既然咱們兩國就要結盟,那么也就不會有什么興兵打仗的事了吧,咱們兩國的兵線屆時是不是就可以撤掉了?”

這個時間,這個節骨眼,瑞卡萬沒想到白鴉會提起這個,他強自掩飾心中的驚駭,回答道:“大人說的是,為了展示兩國不再有敵意,兵線是肯定要撤出一部分的,沒想到大人先提出來了,我本來打算在之后的國議會上說的?!?

白鴉臉上還是那一成不變的微笑:“看來還是我多事了,我這個人膽子比較小,看到協定書上沒提到這回事就來問問瑞卡大人,您知道的,打仗可是要死好多人的,我這人就是見不得痛苦的事,試想一場戰斗下來,多少人家失去了親人,實在是不能不令人嘆息。”他的面部表情說不上豐富還是做作,說著說著就似泫然欲泣一般。

瑞卡勉強附和著說:“大人有一顆愛民之心實在是龍澤斯的福氣?!彼闹羞€是無法平息。

開始瑞卡只當白鴉是一個霍亂權政的人物,但第一次見面的印象卻大出自己意料,他的相貌與舉止都讓瑞卡以為他或許真有什么本事,然而在隨后的談話中,又發現他確實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流。但就在剛才,他的那句話突然之間變了味道,似乎有那么一瞬間他洞穿了一切,在那一瞬間瑞卡感覺到自己其實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看透了。

但,這一切也許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瑞卡心里這樣安慰著自己,臉頰兩邊滑落下了幾滴冷汗,他擔任使者閱歷無數,更已是快六十歲的年紀,這還是第一次完全無法讀懂一個人的心。

“突然冒失地問話真是失禮了,那么瑞卡大人請慢走,稍后還請賞光參加為您接塵的晚宴。”白鴉依舊是每一句話都帶著優雅與風度。

“多、多謝大人邀請,我一定準時赴宴?!比鹂ㄊ竦貋G下一句話,跟著衛兵掉頭走了。

一種異樣的令人渾身發毛的感覺如影隨形地從背后襲來,纏上了身體。

那感覺,就像一條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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