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五鬼常去的那個酒閣，叫醉仙閣，我曾問老板，明明是醉鬼閣為何還要取名叫醉仙閣，和這陰間多不匹配。老板說，每個來這的人都這么覺得，可他就是喜歡，醉仙閣多好聽，況且這酒閣是他的，他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別人管不著。

醉仙閣的老板，是一個很有趣的老鬼，釀得一手好酒，而這醉仙閣算是這陰間里的老字號酒閣了，它靜靜地屹立在這鬼界街處的盡頭，是一個三層的木樓，周圍栽種了各種奇花異樹，算是陰間里難得的有美景加美酒的地方，想想也配的上一個仙字。

醉仙閣每日都是酒客爆滿，酒閣中醉老鬼和幾個伙計，每日忙忙碌碌地接待這形形色色的酒客，再將他們自己精心釀造的酒奉上，而后鬼魂們邊品著酒邊聊著天。這陰間里，各種各樣的事，都能成為那酒客的談資。

還有兩個時辰，我們都要出去引魂了，我走進醉仙閣，里面一如既往的熱鬧，我上了三樓，與往常一樣，走到右邊那一桌，四鬼都在。

“你們怎么都那么早呀?！蔽掖蛄藗€哈欠，坐下道。

“是你遲了，你看看你，也不好好裝扮下，又這般隨意了?！鼻镫x打量著我，挑剔道。

她今日身著一身青色紗衣，頭上一只鑲著翡翠蝴蝶的精致叉子將那頭烏黑的秀發挽住了，耳上是銀色四瓣小花的吊墜耳環，看上去很是清新可人，又透著那么股干練，坐在她旁邊確實顯得我有些不修邊幅了，不過我向來都是如此，他們也都習慣了。

“為何這幾日總覺得你一副倦容，睡不好？”悠然關心道。

“一個無心的鬼，怎會睡不好，又不會有煩心事?！睓M生憋了我一眼，依舊繼續喝酒。

“阿心，就等你到了，我們現在來嘗嘗醉老鬼新出的彼岸醉，聽說是采了第一波的彼岸花花瓣，先精釀一千年，等彼岸花謝，葉開之時，采了第一波的葉子，放進花釀中，再封上一千年才出來的。”胡子哥一邊尋思著怎么開酒壇一邊對我道。

“這么有意思，單釀這壇酒就費了兩千年，看來是少有的佳釀啊，今日必須好好嘗嘗。”我頓時來了興致。

醉老鬼釀酒的手藝是這鬼界了數一數二的，他釀的酒味道自然是不必說，并且這些年來，他總是不斷地去嘗試，釀出了許多這陰間里以前沒有的酒，這次這壇彼岸醉，老鬼竟花了兩千年，看來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

“這么好的酒，醉老鬼怎么會舍得給我們喝？”橫生淡淡問道。

“這三千多年來，我們日日光顧這醉仙閣，老鬼與我們的交情，若是不肯給，就太小氣了?！庇迫坏馈?

“你當醉老鬼有那么好心，這彼岸醉總共也只釀了十壇，如不是我跟小白（店小二）關系好，得知這酒今日出封，想方設法向醉老鬼討要來，不然哪來那么好的口福。”秋離趕忙道。

“你跟小白的關系，何時變得這么好？”悠然望著秋離幽幽地問道。

此時，一股彼岸花的濃郁香氣撲鼻而來，我們五鬼都盯著那壇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接下來便是一一滿上，五鬼端著酒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濃烈的香氣從鼻子飄進心里，然后在心中暈開，我們都沉醉在那香氣中，一副未喝就醉了的模樣。

我們如獲珍寶一樣，小小地抿了一小口，我以為，酒會更加清香，可那酒到了口中之后竟是苦的，我以為是自己品錯了，又再喝了一小口，依舊是苦的。

我一臉迷惑的望著其他鬼友，秋離和悠然，品的很仔細，先是有些不適，而后就一副陶醉的模樣，胡子哥吧唧吧唧地品了好幾下，而后一臉驚訝疑惑的模樣，橫生則是一臉嫌棄。

“為何，這酒是苦的？”橫生鄒著眉頭道。

“對，我這酒也是苦的。”我很是失望。

“怎么會，我的先苦后甜，甘香無比。”秋離道。

“我的跟阿離的一樣?！庇迫坏?，

“我以為我味覺失靈了呢，這酒明明什么味道都沒有，跟水一樣?！焙痈缫彩质?。

此時，醉老鬼笑著向我們走來，他中等的個子，總是那一身已經穿得發白的深藍色的布衣，衣服微微凌亂不整，袖子總是半卷到胳膊肘處，頭發雪白，臉上的皺紋如山間的溪流般縱橫任性。醉老鬼雖已經年事已高，但是矯健硬朗的很，不光是那雙粗糙的手能釀出絕美的酒，那精明的腦袋更是將這醉仙閣經營的風風火火。

我一直很欽佩醉老鬼，我們幾個更是因愛喝他的酒而日日關顧這醉仙閣，與老鬼算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老鬼人實在，果斷又不失風趣，可關于醉老鬼的陰間過往，我曾未聽他自己談起過，只是偶爾聽別的老鬼魂說，老鬼以前并不是釀酒的，而是一位醫者。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但其實對于鬼魂而言，那也并不算久，大約一萬年前，鬼皇還在的時候，他是那鬼宮里的一位鬼醫，可惜后來不知為何，離開了鬼宮，在那陰間里幾經輾轉，最后在這鬼街盡頭開起了酒閣，釀起了酒，而這酒竟然釀的還挺好，于是鬼界里便有了醉仙閣，并直到今日。

老鬼走到我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有些自豪和得意地笑道：“我釀了這么多年的酒，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這壇彼岸醉，我釀的不是酒，是情，有什么情便有什么味道?！?

老鬼說話時，臉上的皺紋和花白稀疏的胡子也跟著一動一動的，他那副開心得意的模樣，看似對自己的佳釀很是滿意。

“老鬼，那你給我解析下，我這無心之鬼，根本沒有情，怎么嘗到苦味呢？”

“苦，便是無果的情，或不得善終的情，你現在是無心，可你無心之前呢，怕是有過一段刻骨又不得善終的情吧?！弊砝瞎硪贿呎f，一邊拿起旁邊的空杯，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慢慢地品味著，甚是陶醉。

無心之前？我只記得我醒來之時，便是一個無心的鬼，為何無心，無心之前都經歷了什么，都不記得了。這三千年，我問過了無數鬼，尋遍了整個鬼界，沒有鬼魂認識我，沒有鬼魂可以給我答案。后來我便不再尋了，現在的日子過得這般瀟灑，從前的事，記起記不起又有何干系。

聽了醉老鬼這么一說，其他四鬼便涮涮地望向我，他們比我還好奇我無心之前的經歷了什么，曾經好幾次都想慫恿我，要我再去找找，奈何我想的很開，不想再去跟往事糾纏了。

“你無心之前，竟會有刻骨銘心的愛？”橫生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又是一副欠揍的模樣，好像我這樣的女鬼，沒鬼會看上一樣。

我記得，以前橫生不是這般的，可不知何時起，橫生對我便清淡了許多，像是刻意地與我保持距離，總之很不像他當初的模樣，我雖無心，但也發現了，只是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吳心，再去找找吧，鬼界找不到，那就去魔界打探一下，魔界不行再去妖界，也許你無心之前，深愛的人正在苦苦等你回去找他呢?！鼻镫x深情一勸道。

“哎，對了秋離，你和悠然都嘗到先苦后甘的味道，老鬼這又是什么意思？”我故意打岔道。

“情路曲折，但好在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崩瞎砜粗迫缓颓镫x道。

“哦...”這回我和橫生還有胡子哥，會意一笑地望著他們兩，悠然顯得有些羞澀，眼里是歡喜的，倒是秋離有些不自在。

秋離估計想打破那尷尬，于是便接著問醉老鬼：“胡子哥說酒是無味的，這又作何解析。”

“無味即無情，胡子至今沒有嘗過愛情的滋味?！?

“哦？哈哈哈，被你這老鬼說中　了，我這幾千年來，有的只有工作，你們這群鬼友，還有美酒相伴，足以，你們這些情情愛愛的，聽著都累，不適合我這粗鬼?！?

“我怎么感覺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在算命，老鬼，你可以改行了，這醉仙閣以后叫算命閣算了?！蔽矣樣樀?。

“什么算命閣，你這野丫頭竟胡說，你們喝好，我忙去咯。”醉老鬼邊說著邊敲了下我的腦袋，瀟灑的欲要起身。

我忽然想起方才醉老鬼喝彼岸醉的時候一臉的享受的模樣，頓時心生好奇。

“等等，老鬼，你嘗到的是什么滋味？”我拉住老鬼，望著他問道。

老鬼愣了片刻，淡然一笑道：“和你一樣。”說完，轉身走出了兩步之后又回頭望著我們，很是認真道：“世間的情，起初酸甜苦辣百味雜陳，可最后卻只有一味，或苦或甜，甜的少苦的多，你們且行且珍惜?！?

聽完醉老鬼的話我們都沉默了，平日里只釀酒和算賬的醉老鬼也有不為人知的過往情事，也是，世間有誰能逃得過一個情字？今日就連我這個失了憶和沒了心的鬼都嘗到苦味，三千年前的自己，怕是也被困在那個情字中，不甚好過吧。不過現在倒是很好，我已經與情字無緣了。

“不管怎樣這酒得喝完，不然對不住老鬼這兩千年的心思?！贝蠛哟蚱瞥聊?，我們一起將那碗彼岸醉一飲而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