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徐然靜靜地躺在床上。房間里的桌子上原本有個鏡框，鑲著她和路之航的照片?，F在，沒有了。

客廳里明明有很多人，卻聽不到說話的聲音，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

她側過身體，把臉埋進枕頭。

徐媽憂心忡忡地看看房間，沒有動靜，“這孩子，不哭也不說話。我都急死了。”

“讓她去吧。”徐爺爺朝著大伯擺擺手，“你們都回去吧，在這里也幫不上忙?！?

“那明天……”徐爸輕輕地問，“然然要去的話，怎么辦？”

“當然不能讓她去！”徐媽的嗓門抬高了，“讓她看見小航躺在……她怎么受得了?！?

徐爺爺站起來，背著手走到窗戶前。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天空沒有一點放晴的意思，依舊是昏暗陰沉?！笆前。趺崔k呢，硬是攔著也不好?！?

一屋子的人愁眉不展。

徐媽忐忑不安一個晚上，索性天不亮就起床，先到徐然房門口聽動靜。房間里靜悄悄的。徐媽舒一口氣，應該還在睡覺，畢竟是大病了一場，還是很虛弱。

家里人都坐下來吃早飯。徐媽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徐然，房門打開了。徐然穿著長長的黑色大衣出來，“媽媽，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然然……”徐媽看著徐然平靜的面孔，張口結舌。

“今天小航葬禮，我要去送送他?！边€是和以前一樣的軟軟糯糯的嗓音，徐媽聽著卻是心如刀絞一般。

“你一個人去？不行。”徐爺爺斷然拒絕。

“我讓大哥來接我一起去，好嗎？”徐然坐下來，摸出電話，“大哥，你過來接我好嗎？”

路之恒一夜未眠。他一遍一遍地想著路之航：剛出生包著蠟燭包從醫院回來；牽著他的手進幼兒園；上了小學他幫著戴紅領巾；外婆葬禮時緊緊拽著他的衣服；考上警校歡呼雀躍；羞澀地告訴他喜歡上了然然……

黑暗之中，路之恒淚流滿面。

接到徐然的電話，他正準備出門。他以為徐家人一定是會攔住徐然的。聽著徐然的聲音，路之恒想，“讓她再看看小航吧，小航也一定很想她。”

追悼會隆重莊嚴。

靈堂上掛著路之航的照片，年輕男孩陽光燦爛的笑容，刺痛了每個人的心。

和路之航認識的人都知道徐然。路之航整天捧著手機，看的都是這個女孩的照片，一張張地翻，總是看不膩。有時候還要顯擺，“我們然然，是最可愛的女孩子。你看你看，可愛吧。”

現在這個可愛的女孩和照片里已是判若兩人。穿著的黑色大衣，本來是收腰身的款式，看上去竟然還是松松垮垮的，襯著雪白的臉。有女同事已經哭得雙眼紅腫。徐然卻沒有眼淚，她手里拿著一支白色的玫瑰，幾次掉在地上。陪著身邊的路之恒就一次次俯下身去幫她撿。

路之航的隊長參加過戰友的葬禮，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悼詞念得七零八落，哽咽著幾次說不出話來。他不敢看徐然，因為目光一掃到她，就立刻模糊了。

把路之航送到墓地。隊長拿出一個手機，交給路之恒，“這是在車禍現場找到的，是小航的。當時順手放在我袋子里?！?

“謝謝?！甭分憬舆^手機，屏幕已經碎裂。

“不知道是沒電還是摔壞了，無法開機?！瓣犻L遺憾的很，“我想，不管怎樣，也是他的隨身物品?！?

路之恒把手機收好，“是的，總歸是一個念想。謝謝?！?

隊長拍拍路之恒的肩膀，擺擺手。跟著同事們一起走了。

徐然站在墓碑前。早晨，雨就停了，只是天空還是陰云密布。風很大，吹得墓園里的樹木嘩啦嘩啦的響。從早上到現在，她一口水也沒喝，更別說吃東西了。徐家大哥和二哥在兩邊扶著她，只覺得她如寒風中掛在枝頭的一片葉子，搖搖欲墜。他們擔心她剛剛病愈的身體。

“然然，我們回去吧?！?

徐然沒有說話。

路之恒走過來，“然然，跟大哥回去?！彼麛v住徐然的手臂。

徐然覺得很冷，兩條腿都凍得麻木了，想跨步走路，卻動不了了。路之恒蹲下身子，背上她，慢慢地走出墓園。

徐媽在家里一直心神不寧，“怎么還不回來呢？”

“老大他們都跟著去的，你不要擔心了。”徐爸攬住徐媽，“你好好坐在這里。”

“攔住她，就好了?！毙鞁屫煿中彀郑八缟隙紱]吃一點東西。”

徐爺爺抬頭看看鐘，“也差不多了。你趕快去準備點熱粥，然然回來一定要她吃點?！?

徐媽抹著眼淚，去廚房。

門鈴響。徐爸跳起來去開門?！盎貋砹嘶貋砹??！?

徐媽跑著出來，“然然，你還好吧？”

“我沒事，媽媽?！毙烊辉谄嚴锞忂^來點了，“我想睡一會?！?

“先吃點熱粥，一定要吃！”徐爺爺抱住徐然，“寶寶啊，看看爺爺，爸爸媽媽，看看哥哥弟弟，還有你路大哥。就算是為了我們，好嗎？”

徐然溫順地點點頭，“好的。”

屋子里很暖和。徐然吃了點熱粥，臉色不再是慘白慘白的，看起來好多了。大家都略微放下心來。

路之恒回到家，總覺得房間里空蕩蕩的。小航平時經常不在，多半的時間也就是他一個人，卻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呆坐了一會，想不起來要做什么。就又站起來，發覺大衣口袋沉甸甸的，隨手就摸到了小航的手機。

一插上電源，手機就開機了，看來沒有摔壞。手機信息顯示有一條未發短信存在草稿箱里。路之恒想了想，把它點開。

短信是發給徐然的，只有三個字，“我愛你”，顯示的編輯時間正是他出事的那天。

路之恒看見有一滴滴的水珠落在手機上，他拼命用手去擦，卻越擦越多，這才意識到，落下來的是他的眼淚。

這是小航的心意，一定要讓然然知道。

路之恒給徐然打電話，“然然，小航的手機里有給你的短信，一會我就發給你?！?

“不要了，大哥?！毙烊坏脑捵屄分愫艹泽@。“小航不在了，他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了?！?

路之恒愣住了，他舉著手機，不相信這是徐然說的話，“然然……”

“大哥，我很累，要睡了。”徐然掛掉了電話。

路之恒再次確認，剛才的電話號碼的確是徐然的。他想再撥個電話給徐然，剛剛按下撥號鍵，他就停下了。再等等吧，才剛剛送掉小航。然然的身體也稍微好轉了點。遲點讓她看，應該也沒什么。

路之恒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等就等了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