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路之航出差好些天了，沒有電話短信。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因為之前他也是這樣的。徐然聽著話筒里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心里卻浮起一絲不安。

她不在事務所上班了，也就不能天天見到路之恒，電話還是每天準時打過來，淡淡地說幾句，就掛了。一切都是和平時一樣的。可是為什么會不安呢？

平時通話的時間還不到，徐然忍不住了，“大哥，你還好吧？”

“我很好?！甭分阌悬c莫名其妙，“然然你呢？有什么不好嗎？”他拿好鑰匙，如果徐然說不好，他準備馬上過去。

”我……也沒什么?！毙烊贿t疑地輕聲說道，“我覺得……小航好久都沒有電話過來。我有點擔心?！?

路之恒握緊手里的鑰匙，“然然，他們有任務的時候是不能打電話的。你不要擔心，應該也差不多可以回來了?！比蝗贿€是很記掛小航的，這次小航回來，就讓他們把婚事定下來吧。

“好吧。如果他給你打電話，要告訴我哦。”只要聽到路之恒的聲音，徐然就可以定下心來。

“當然。你放心?！?

路之恒低頭看著已經暗掉的屏幕。他沒有告訴徐然，他的心里，這幾天也是沒來由的發慌。這種感覺還是在十七歲的時候有過。外婆突然心臟病發作送進醫院，他帶著小航守在急救室門口，看著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緊緊抱著一直在哭的小航。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路之恒早上醒來，頭昏腦脹的，總覺得晚上一直在做夢，可是卻根本想不起來到底夢見了什么。打開窗戶，寒風撲面而來，夾帶著密密的雨絲，冰冷刺骨。

上班路上，他琢磨著找徐然吃個飯，安慰一下小姑娘。剛到是事務所門口，老遠就看見徐然站在那里。低著頭，用腳尖描畫著地磚的形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他有些吃驚，快步過去，“然然，這么早？”

徐然抬起頭，眼皮有點浮腫，顯然是沒有睡好，“大哥，我昨天晚上夢見小航了?！?

“做夢了？”路之恒攬住徐然的肩，帶她進去，“慢慢說?！?

大樓下面風很大，徐然的手冷得像冰塊?！拔液ε隆?

路之恒張羅著倒熱水給她捂捂手，“是什么樣的夢？”

“我夢見小航一直在前面走，我叫他他也不理我。然后就看不到他了。”徐然說起昨晚的噩夢，禁不住地發抖。

路之恒心里咯噔一下，這樣的夢的確是不太好，可是夢總歸是夢。不能放在心上的，“然然，一定是你白天胡思亂想多了。”

“哦，一定是我想多了?！毙烊粷u漸放松下來，“大哥，你找人問問好嗎？我很擔心?！?

“好的，我馬上找人問?！甭分闫鹕砣フ覅翘煲?，他認識的人多，消息來源更廣。

還沒等吳天一找到人，路之航的隊長就直接找到了路之恒。

“你是路之航的哥哥？你好?！标犻L滿臉得疲憊不堪，卻還是禮貌地和路之恒握手。

路之恒心頭浮起強烈的不祥的預感。他轉頭看了看坐在那里發愣的徐然，“我們到會議室去，好嗎？”

“好的?！辈挥媒榻B，隊長認出了徐然，路之航手機的屏保圖像就是這個女孩的照片。

徐然看著一群人魚貫而出，呆了呆。小航的隊長？那么，小航也一定回來了！

會議室的門沒有關緊，隊長的聲音飄出來，“……路之航，開的車。對面貨車撞過來的時候，他掉了方向，把自己這邊迎了上去。車子翻到了橋下。……副駕駛的人受了傷，已經搶救過來了?！?

“那么小航呢？”徐然推開門，“小航傷得重嗎?他是在哪個醫院？”

會議室的人都站起來，看著門口嬌小的女孩。她的臉通紅，雙眼晶亮，熱切地望著他們。大家都沉默了。

徐然把目光轉向路之恒。路之恒是唯一還坐著的人，他似乎沒有聽見徐然的問話，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桌子。

隊長打破了沉默，艱難地開口，“路之航，還沒到醫院，就……”

徐然的耳朵里轟的一聲巨響，然后就剩下嗡嗡嗡的余音。只看見隊長的嘴在不停地動著，可是他到底在說什么呢？為什么一直對著我說話呢?還有大哥，怎么看上去臉色煞白，緊緊地握著拳頭？他們為什么都轉過臉來看著我，我怎么啦？是衣服扣子系錯位了嗎？徐然低頭摸了摸扣子，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路之恒悲傷而擔憂的臉在她的面前閃了一下。

……

徐然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來到這片陌生的樹林。四周沒有人，很安靜，連鳥鳴都沒有聽到一聲。

她害怕地張望，看見遠遠的人影，很像是路之航。她奮力奔跑過去，腳卻像是被什么纏住，每走一步都那么吃力。

好容易，離那個背影越來越近，終于看清楚了，真的是路之航！他穿著那件深褐色的皮夾克，窄腳牛仔褲，一雙棕色的馬丁靴，高瘦挺拔。

徐然伸出手，還沒有觸碰到他的后背，他又往前走了。徐然失望地停住腳步，她實在是走不動了。小航為什么不理她呢？

突然，周圍的樹木起火了！火勢瞬間就竄到她的面前，她可以感受到熱浪滾滾，直往臉上撲過來。她想大聲叫，“小航！小航！”卻發不出聲音。那個背影無動于衷地繼續往前，越來越遠，很快就看不見了。

徐然開始大哭。她的眼淚流在臉頰上，一下子就被熱浪舔干。“大哥，大哥……”徐然嗚咽著。

一只微涼的手撫上她的額頭，火熱的皮膚一下子就舒服了很多。徐然側過臉，她想讓滾燙的臉頰也涼一涼，太熱了。微涼的手輕輕托著她的臉，“唉……”徐然舒服地嘆氣?！耙欢ㄊ切『剑犚娢业穆曇艋貋砹恕毙烊幌氡犻_眼睛看看手的主人，可是她覺得很累很累，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她翻個身，昏昏沉沉的又睡著了。

透明的液體從輸液管里慢慢滴下來，流進徐然的體內，把熱度一點點降下來。她已經發了三天高燒了。

林思雅硬逼著吳天一送她過來。她看見路之恒趴在床邊，閉著眼睛，一只手被徐然壓在臉下面，另一只手還緊緊握住徐然的手。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轉過身，她靠在病房門口的墻壁上，泣不成聲。

路之恒在病房里整整呆了三天。沒有人可以把他勸回去睡一會。大家都默契地留他在醫院里，守著徐然。

好在，徐然的燒退了，很快就可以出院。

徐媽把家里所有徐然和路之航的合影全部都收掉了，她怕徐然看見了會崩潰。她擔心地在家里轉來轉去，到處看看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

路之恒把徐然送回來了，

“然然啊，回來啦。”小嬸嬸在門口就摟住徐然，“啊呀，寶寶啊。都瘦了好多?！?

“你就是廢話多?！毙∈迨搴浅獾?，“趕緊讓然然休息！”

徐然朝著一屋子的人笑笑，被徐媽扶著進了房間。

大伯母和小嬸嬸掉眼淚了，“看看她那個樣子，還不如大哭一場?！?

路之恒站在門口，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就轉身準備走了。

“小路，”徐爺爺叫住他，“吃了飯再回去吧?！?

路之恒搖搖頭，“我得回去整理一下，小航的葬禮就在明天。”

徐小弟慢慢走過來，“路大哥，我去幫你?！?

“還有我?！毙旒业亩缗e起手。大哥和三哥沒有說話，只是過去，拍了拍路之恒的肩膀。

“謝謝你們了。”路之恒點點頭，“我先回去。你們要好好看著然然?！?

看著路之恒出門，徐爺爺深深嘆氣，怎么會這樣呢？他們家的寶貝然然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