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光線黯淡，僅有幾盞小燭燈錯落地擺著，精致的燭臺上細小火焰跳躍，在墻壁上拉出猙獰的影子。

馮家家主馮回在密室中踱著步子，臉上看不出神情，但從其節奏亂七八糟的步子里還是能看出他內心的焦急。

“家主。”馮家大管家馮籌從外邊進來，進來后就順手關上了石門。馮回見狀連忙快步走過來，示意他噤聲，又指了指石門里頭。馮籌立刻會意，壓低了聲音。

“家主，剛才有個先行使者通報，中原仙門來人了。”

“仙門？”馮回一驚：“哪一家的？”

“不止一家。”馮籌道：“那使者原本只說有林家，我自作主張給了些好處才開口，按他說的后邊還有納蘭家、容成家，甚至……宗政家也來人了。”

“宗政家？”馮回面色凝重的些。林家、納蘭家和他馮家差不多的地位，容成家略高些，但是宗政家的檔次卻是高了太多。宗政和宥連齊名，是當今仙門世家中的兩大家族，地位崇高。若是連他們也來了，這事情也就沒那么好混過去了。

“宥連家呢？”

“沒有。那使者說最近宥連家中忙于家主之位的更替，沒空來十萬大山。”馮籌搖頭，旋即看向里頭那石門，聲音又壓低了些：“家主，來者不善啊，需不需要把這里……”

他還沒說完馮回已是抬手止住：“先別輕舉妄動。”

馮回話音落下后，兩人皆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后石門里頭發出一道沉悶聲響，石門自行緩慢移開。石門移開的瞬間里頭散出來一陣奇怪的煙霧，二人連忙屏息。過了一小會兒，煙霧散去，馮回用仙氣護住身體，望向石門里頭，語氣帶上幾分恭敬。

“古大師。”

聲音從石門縫里穿進去，在石室里頭顯得有些空靈。少頃里頭走出個人來，一身黑色道袍，頭發灰白，用根簪子束起，從裝束上倒是能看出幾分道家風范。不過此人臉上陰森氣息籠罩，嘴唇色深，裝束上襯出的仙風道骨被毀得一干二凈，整個人看上去更像是邪魔外道。

事實也的確如此，石門之內沒有什么仙門修行的物件，只有個古怪的池子，滿是殷紅的液體，像是血液。里頭氣泡不斷，不時有些毒蛇蝎子的探出頭來，駭人得緊。

“馮家主可是有事？”古大師見馮回二人神色有些異常，淡淡道：“我這邊煉蠱可是到了緊要關頭，若是無事最好不要前來此處。”

“這個我知道。”馮回道：“只是家中近來有些事情，我想問問古大師，這樹毒蝎還要多久能成蠱？”

聞言古大師掃了掃馮回，倒也沒問馮家遇到了什么事。他被馮回雇來幫馮家培養毒蠱，除了毒蟲之外一律漠不關心。他手一揮，石室里頭飛出個陶罐來，看其形狀正是蠱陶。而后他絲毫不懼，直接將那上頭的蓋子掀開。

馮籌臉色微變，不著痕跡地后退幾步。馮回臉色也有些不自然，卻還是大膽地望向了蠱陶里頭。

蠱陶里邊裝著的是只通體墨綠的蝎子，巴掌大小，在蠱陶光潔的內壁上愜意地爬著，正是昨日被送去咬蚩靈卻被反殺的蝎子的同族。

“家主將手伸進去試試。”古大師看著馮回，淡淡道。馮回聞言卻是驚訝，望著那里頭閑庭信步的蝎子，嘴角抽了抽。這蝎子有多毒他是見識過的，被派去抓毒蟲的家丁一個不小心被蟄了一下，僅僅半盞茶的功夫就一命嗚呼。

“古大師，這……”

“無妨。”馮回滿臉猶豫，古大師卻是淡淡道。馮回見古大師這般篤定的模樣，又尋思他怎么也不至于想不開在馮籌面前毒害他，于是心一橫牙一咬掄起袖子就將手伸了進去。

蝎子顯然被馮回家主飛快伸手進去的行為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幾步，無奈這蠱陶內壁實在是太滑，它退了半天幾只腳還是在原地打滑。而后樹毒蝎似是反應過來，認為自己身為一只劇毒的蝎子不能這么慫包，于是從馮回家主指尖爬了上去。

馮回家主額頭上滲出涔涔冷汗。若是這樹毒蝎不知好歹蟄上那么一口，他立馬歸西。

然而等了半天，手上始終沒有痛感傳來。只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摩挲他的手臂，膽子大了起來，馮回往里頭看去，正見樹毒蝎乖巧地趴在他的手上，蝎尾輕輕蹭著，力度控制地很好，即便蝎尾上都是硬甲也完全沒有將他皮肉蹭破。

“血池中有家主的血液，樹毒蝎早就認家主為主了。”古大師淡淡道：“雖然還沒有成蠱，但它知道是主人在，不會攻擊的。”

“真是乖巧。”馮回望著那蝎子輕蹭著的樣子，心情大好，逗它許久才是將手抽了回來。之前抓到的毒物都道行太弱，丟到井牢里見到那丫頭就慫，被逼急了才上去咬一口，還一點傷害都沒造成就一命嗚呼，馮回看見就氣，壓根沒有煉制的欲望。這回卻是不同，抓來的這對樹毒蝎不僅主動攻擊，居然還把蚩靈給毒到失去意識，這可是頭一遭。于是馮回將這剩下的一只好好養著，而且很舍得地喂了不少血。這蝎子倒也爭氣，這么快就知道主人咬不得了，果然是吸收天地靈氣的。

馮回看著樹毒蝎是越看越滿意，便問古大師這蝎子得多久能徹底成蠱，做他的殺手锏。古大師道就在這兩天了，馮回先是高興，想到外邊所謂的‘仙門使者’又收斂了笑容，沉默的一會兒，古大師好好照料，便是帶著馮籌離開。

先行使者一般來說會比仙門世家家主提前一天到，讓對方做好準備迎接，然而這次林家卻是來得很快，使者上午才到，下午林家家主便是來了。來人身著華服，胡須半長，看上去四五十歲，比馮回看著老些，小眼睛顯得頗有城府的樣子。正是林家家主林峰。

“馮家主，好久不見啊。”一看見馮回，林峰便是笑著打招呼，態度親切地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馮回早早備好酒席，似乎對林峰的到來很是驚喜，連忙請他上座：

“林大哥也好久沒見了，真是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哪里哪里。”林峰笑著擺手，轉眼望見宴席上一盆紫琉璃般的果子，奇道：“喲，這果子我可沒見過哩！”

一旁馮籌見狀堆笑道：“秉林家主，這是紫珠果，十萬大山里特有的，一年啊只結這么一次果。”

“前些天剛采來的，林大哥試試味道。”

林峰剝開一顆放到口中，不禁連連點頭，贊道：“味道極好。”說著又問道：“老弟在這十萬大山住得可還習慣？”

“習慣習慣。”馮回笑道：“這么些年了自然習慣。”

兩人又你來我往地扯了幾句皮子，林峰用了些果子酒，借著酒興漫不經心道：“老弟可知最近各大世家中的傳聞啊？”

馮回心里高高跳了一下，臉上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還請大哥賜教？”

“也沒什么，都是些謠言罷了。”林峰擺擺手，似乎對那些謠言嗤之以鼻：“那些人也當真可笑，居然說什么馮家家主監守自盜，飼養毒蠱，你說可笑不可笑？”

“哈哈現在的謠言可真是越來越好笑了。”馮回冷汗直流。

“可不是，張口就來啊！”林峰搖頭嘆道，似乎對造謠者很是恨鐵不成鋼。然而雖是這么說，卻是將神識放出四處打量著，馮回臉色微變，而后又神色自若起來。

若是阻止，只會讓他起疑心罷了。況且他相信憑著古大師的手段，石門里的蠱沒那么容易查出來。再者蚩靈沒有學過一點道法仙術，用神識根本探不出來。

“這果子味道可真好。”林峰收回神識，和顏悅色的樣子不改：“老弟這里房子可夠住？這十萬大山也沒個客棧……”

“哎，老哥說的哪里話！房子管夠，床鋪管軟！老哥你盡管住。”馮回心里一邊咒罵這老狗的無恥，一邊親切地將他當成自家人一般，好像他們是不同胞的親兄弟，關系好得不得了。

林峰拍著馮回的肩膀，大笑道：“老弟夠意思。”

林家人就這么客氣地住在了馮家，井牢之底，蚩靈望著眼前身體半透明的男孩，聽著他小聲匯報完剛才的見聞后眸子微沉：

“就這些？”

“只看到這些……”男孩微微低頭，好像是做錯了事道歉一般。雖然除了蚩靈以外旁人看不到他，但他畢竟修為低弱，如果靠得近了還是有可能被發現，到時候若是被精通蠱術的人揪出來了，他怕是會被打得魂飛魄散。

蚩靈也知道這一點，加上男孩那可憐的模樣也讓她態度硬不起來，笑道：“好了，沒怪你，一寧做得很好。”

“真的嗎？”聽到了夸獎，一寧像是收了什么心愛的禮物一樣，揚起臉歡快地笑起來。而后想到上邊萬一被聽到就了不得，又連忙噤聲。

一寧九歲時意外死去，本該入土為安，但蚩靈母親--外界稱之為鴆后看一寧根骨極好，忍不住便在他身上嘗試煉制‘小鬼蠱’，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終于煉成。鴆王知道此事后震怒，但終究沒罰鴆后，將這小鬼送給了蚩靈，做她的玩伴。彼時蚩靈不過五歲，看見這小鬼還有些怕，但一寧模樣和生前一樣，長得干凈秀氣，性子又是單純乖巧，阿瑤也就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小哥哥。

可惜小鬼是長不大的，這么多年過去蚩靈出落成少女了，一寧還是九歲時的模樣。

“放心吧，現在不會有人的。”蚩靈被一寧模樣逗笑了，忍不住揉了揉一寧的頭發。現在整個馮家都忙著應付林家，哪里敢到這里來？這不是引林家的人來發現她嗎？

隨后她從懷中掏出個小紅繩，紅繩上是個小的陶瓷娃娃，她望向一寧，道：“一寧也累了，進來休息會吧。”

“嗯。”一寧乖乖點頭，化為輕煙鉆進了瓷娃娃里頭，蚩靈將它收起來，抬頭望了望井口。

林家家主應該是發現了什么，但沒有直接指出。看來這林家未必會對付馮家，甚至有可能和他串通一氣。要想弄垮馮回，還得等著宗政家的人來才行。

無論如何，這是她等了十年的機會，絕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