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靈回到客棧的時候，鄭洵正在看書，手邊茶杯上還冒著絲絲熱氣，顯然是新泡的。

聽到推門聲，鄭洵抬眸看了過來，將書輕輕合上，放到了一邊。

“很快啊。”他看了看外邊的天色，日頭還沒落，黃昏未至。

“有你出馬，那姚心蘭還不是手到擒來？”蚩靈戲謔道：“沒費多少工夫就說服了她。”

“是么？”鄭洵笑道：“那么你給姚小姐的是什么東西？”

“也沒什么。”蚩靈道：“一點香灰而已。”

“香灰？”鄭洵一愣：“你是說佛寺里的？”

“沒錯，就是那位姚小姐上香的那個佛寺。”

“……”鄭洵先是愕然，沉默了一會兒后輕笑一聲：“阿瑤姑娘好興致。”

香灰，江湖術士用來騙人的東西。他們宣稱香爐供奉神佛久了，這香灰也會沾染上靈氣。若是有傷口，用其涂抹可以好得很快；若是生了什么病，服下香灰也可以藥到病除。

但鄭洵這種仙門中人卻是很清楚，香灰不僅治不了病，吃下去還很有可能中毒甚至出現幻覺。

總之不管是什么種類的香，那香灰都是吃不得的。

蚩靈似是看出鄭洵那眼中一點點的懷疑，連忙道：“我可沒有騙人的意思。”她說著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手帕，攤開以后是一堆的花草。

“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重要的可不是那些香灰。”

“哦？”

“我看那姚小姐的五官生得不差，而且我問過她的丫鬟，姚心蘭的飲食和睡眠都沒有異常。她的樣貌會變成這樣，很大的可能是毒蠱的反噬。”

強大的蠱蟲都是需要供奉的，給主人家帶來越大的好運，主人家就需要給予越多的供奉。若是供奉不夠，蠱蟲就會自行收取。

譬如人體內的靈氣。

人為靈長，體內自有靈氣，若是被掠走就會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比如明明很會做生意，卻總是虧本；明明長得很帥，卻總是沒有女人緣。

甚至于走在街上都可能被花瓶砸死，吃個飯也能被噎死。

若是因為靈氣被吸食而導致樣貌丑陋，也并非罕見的事。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個姚家就是朱家里蠱蟲的第一任蠱主。”

飼養蠱蟲一開始是利大于弊。但越到后來蠱的胃口越大，若是蠱主供奉不起，就可以將之轉嫁給別人。而且轉嫁之后的蠱蟲在效力新主子的時候仍舊會為第一任主人帶來好運，但反噬只會落在新主人身上。這姚家、趙家和沈家如今都是已經脫離反噬，生意卻依舊紅火，財源不斷。

“這個姚心蘭，應該就是被這蠱蟲給反噬了才會變成這個模樣。姚家家主看女兒已經受到反噬，不敢再留在家里飼養，就將它轉嫁了出去。所以我今天去找了些藥材，用香灰揉在一起捏了個藥丸。”

“可以補靈氣？”鄭洵聽完饒有興致地看向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花草。

“那倒不是。”蚩靈搖頭：“補靈氣的丹藥是有，但這個鎮子上找不出那些稀有藥材。這些花草配上香灰，作用也就是出現幻覺而已。”

“幻覺？”鄭洵眉毛一挑，眼中笑意漸濃：“讓她看見自己原本該是什么樣子，然后說服她幫你制服這蠱嗎？”

“正確。”蚩靈笑道。“不過在這之前要弄清楚這到底是什么蠱，才可以對癥下藥。”

“那好辦。”鄭洵看著外邊漸漸西沉的日頭，道：“今晚就會有答案了。”

又準備了一些事宜，夜晚很快就來臨。蚩靈帶著鄭洵埋伏在朱家里邊，收斂氣息。

關于為什么鄭洵也會一起跟來，蚩靈覺得這家伙就是吃飽了沒事撐的。但是她終究也沒理由拒絕人家跟來，只好和他一起。好在鄭洵的修為很不錯，不用她操心。

一個月死了三人，朱家上下還都是穿著孝服。下人們走來走去，基本不說話，就算交談聲音也很小，連蚊子也聽不到。里頭傳來女人嗚咽的哭聲，聽聲音年歲已高，應該是朱家家主的母親。旁邊有人正在安慰這老太太，是個中年男人，料想便是那朱家的家主了。

哭鬧聲和安慰聲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后就是一陣寂靜。月亮升到了最高處，滿月的光輝下，該是祭祀的時候了。

果然，那房間里轉出個中年來人來。他吩咐著下人們在院子里月光照滿的地方擺了張桌子，上邊用黃色錦布蓋著，就當做祭臺。隨后又在這祭臺之上擺上香爐，兩邊依次放上壽桃、黃紙和桃木。

很正常的祭祀用具，蚩靈看后卻是微蹙了下眉頭。

毒蠱吃的是毒物，這不是祭祀蠱用的東西。

她不動聲色，手腕上的陶瓷娃娃晃了晃。作為小兒蠱，一寧沒有毒蠱那樣恐怖的殺傷力，可他的靈氣卻足以勝過任何一種毒蠱。有他的保護，蠱蟲絕對無法發現蚩靈。

朱家家主屏退了下人們，而后跪在祭臺前邊，口中念叨著奇怪的語句。滿月光輝明亮，投下光芒，不多時，那最中間的香爐里頭竟是冒出怪異的光亮來，而后漸漸幻化，竟是成了一條小小的蟲子。

那是一條相當肥胖的蟲子，通體金黃，身上閃爍著怪異的亮光。

蚩靈心中凜然。

果然是金蠶蠱。

所謂金蠶蠱，便是將多種毒蟲，諸如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等，摻著主人的血一起放在蠱陶中密封起來，主人不給投食而讓它們自相殘殺。等將主人的血全部喝掉以后，依舊沒有食物的毒蟲餓了便會相互啃咬，等過了一年再將這蠱蟲打開一個小口去看，里邊就只剩下一只，形態顏色都變得與之前截然不同。它形狀像蠶，皮膚金黃，世人稱其為‘金蠶蠱’。

此為蠱中之王，靈力最強大的一種。也許它并不是攻擊性最強的，也不是最聽主人話的，但這玩意兒相當神奇，能做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最玄乎的莫過于‘轉運’，試想一下，一個人有了金蠶蠱以后，做生意一本萬利，入仕途平步青云，成家后妻妾成群兒孫滿堂，人生美滿。

但這不可能。

有句俗語叫做‘金蠶食尾’。也即是說養金蠶的人，從來都沒有好結果。也許故事的開頭是美好的，但是結尾必然聞者傷心，見者斷腸。

所以法力再強大的蠱師，也不會輕易去養金蠶蠱，那是和自己過不去。毒蟲制成的蠱中，蠱師們更喜歡攻擊性極強的蛇蠱，或是最聽話的蝎子蠱。

朱家家主對著金蠶蠱三跪九叩，而后站起來，滿臉苦澀道：“小祖宗，我實在是養不起你了，求你快走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取出一包金子，攤開后又從香爐里取了些香灰出來，和金子放在一起。那金蠶懸浮在空中，一對芝麻大的黑色眼睛望了望朱家家主，又望了望那和香灰混在一起的金子，扭扭身子便是化為一道煙，融在了那香灰中。

整個過程相當柔和，金蠶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反而非常配合。顯然對于這種行為，它已經習以為常。

金蠶食尾，主人如果不愿繼續把金蠶養下去，卻也可以把它放走，這就叫做“嫁金蠶”。方法很簡單，只要將金子和香灰包在一起放一塊扔在路旁，撿了金子后據為己有的人就會成為金蠶的新主人，家富人亡。

朱家家主顯然已經在家人接二連三的去世中崩潰了，金蠶是給他帶來了足夠的財富，但再養下去，他也是承受不起了。因此動作很快，沒有一點猶豫，不一會兒就揣著一包金銀，獨自出了府。走了老遠之后，看看四周無人，將包裹放在一個既不顯眼也不是太難發現的地方，而后如釋重負地離去。

他走了以后很久，蚩靈和鄭洵才從角落里走出，目光都落在那包裹之上。

“撿嗎？”鄭洵懶懶問道。

蚩靈點點頭，篤定道：

“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