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武天王四年八月,有隕石落于東南,其光如斗,石趙太常令奏曰:天煞星大盛于西北,將有禍害自西而入,主不利。九月末,突降大雪,關東之地千里無收成,百姓大饑,流民四起,盜竊橫行,災民群起攻擊州郡,石趙國主石勒命鮮卑首領太傅慕容俊巡東北,平西將軍云中行平定司州民變,征虜將軍冉良會同大司農李農安撫山南災民。
從虎牢關至濮陽的官道上,大雪已經淹沒了道路,遼闊的原野上白茫茫的一片,只偶爾有一兩家富豪的 屋頂黛瓦隱隱若現,但卻聽不到任何雞鳴狗叫之聲,遠遠望去就像沒落的佛堂一般,沒有一丁點生機,只剩下一串串淺淺的馬蹄印在路上。
“轟--”,路旁的一顆杉樹因承受不住落雪的重負倒在了路上,將路上兩位騎著馬的行人嚇了一大跳。 “公主--”,其中一位穿著長筒白色修身長靴,內著金絲牡丹棉襖,外披青色長毛斗篷的女子,怯生生地對另外一人說道。
“小珮,跟你說了,出了函谷關就不要再叫我公主了,叫我小姐才對!”。同行的另一位腳蹬虎頭羊毛暖鞋,下套描金錦繡長褲,身披猩紅純白貂毛斗篷,腰懸玉佩,耳戴紫色流蘇,面若溫玉,膚若凝脂的女子呵斥道。
“是,小姐”,隨行叫小珮的女子應道:“但是,小姐,我有點害怕啊,咱們過了魏梁后這一路就沒見到人,太嚇人了”。說完小珮不自覺的摸了摸因為長時間握著韁繩,已經僵硬的胳膊。
“哈哈,本公主赫—本小姐郝蓮娜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這位富家小姐,正是化名為郝蓮娜,潛入石趙國意圖策反乞活軍的赫連娜。赫蓮娜暗自吐著舌頭:“呀,差點自己說漏嘴了”。小珮望著因為自己也說錯而臉紅到脖子的赫蓮娜,笑嘻嘻地說:“小姐,你自己不也說錯了”。
二人在冰天雪地里又走了半晌,不過還是一個人都沒有,二人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解悶。 “小姐,老爺讓我們去石趙不是為了帶回乞活軍么,還說乞活的代表人物乃是趙國征虜將軍冉良,為什么要不讓我們直接去洛都找冉將軍談,而讓我們去乞活堡啊?咱們去的這個乞活堡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啊,它竟然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夠帶動趙國所有乞活軍。王先生還特意交代說乞活堡是此行的關鍵,要想讓乞活西歸就一定要獲得乞活堡的認同”。
“嗯~”,赫連娜聽到這話,想起了臨行前父王帶著她和哥哥極為鄭重地拜見王先生,王先生看打扮真是像個沒見識的山村野夫。王先生說話語氣平和,語調平緩,與人交談也是一臉和藹的樣子,但赫連娜在同王先生的談話中,感覺自己聽到的言論像萬頃波濤一樣深厚,看著王先生就像看著巍峨的千丈高山一樣。一席話下來,赫連娜深深地被王先生卓遠的見識,清晰的思路所折服,赫連娜甚至懷疑這個隱居的隱士到底有沒有真的隱居,否則怎么會對天下大事這么清楚,感覺整個天下他都了若指掌。他置身事外,但是卻又洞若觀火地看著天下這盤大棋。
想到這里,赫連娜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先生聽到父親要派自己去趙國時那驚訝的眼神,王先生本來是極力反對派遣自己前往關東去完成招攬乞活這樣艱巨的任務的,但隨著交談的深入,赫連娜感受到了王先生對自己逐漸增強的信心,以至于最后王先生對父親說道:“在下原以為大王家的女兒都是嬌生慣養的小公主,看來在下淺陋了!。原來生于帝王家的兒女也是如此不易,還要為家國大事冒天下之大不韙。吾王可放心應對西北四鎮的問題,公主這般冰雪聰明,此乃大王之福,大秦之幸事也!招攬乞活軍一事交給公主殿下去完成再合適不過了,以公主殿下的能力,乞活軍西來當不成問題”。
赫連娜想到這里,側著身子對小珮說道:“來之前的御前會議上,王先生一再強調說乞活堡乃關東乞活軍的靈魂所在,要想取得乞活軍的信任,就必須先取得乞活堡的信任;要想攪動石趙朝局,就必定要拿下乞活堡;要想要乞活軍西歸,則必須要乞活堡認同我們。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帶領乞活軍西歸,任務才能夠完成”。說到這里,赫連娜又想起了王先生看著自己作出同意自己東行的堅定眼神,也想起了臨行前父王語重心長的教導和殷切期盼的眼神。
“小姐”,說到這里,小珮一臉的不情愿,低著頭嘟著嘴,小聲地嘀咕道:“你一個女孩子,不在皇宮里好生待著,不去東教場看操練的英俊武士,獨自跑到趙國來干什么啊。還非要攬下這么難完成的任務,咱們在黛珞宮好生待著不好么,非得要千里迢迢的來到敵國。小姐,你真是比男子還要厲害,這哪像一個公主應該有的形象啊!”。
小珮話音未畢完,赫連娜突然挺直了身子,指著不遠處說道:“小珮,你看那里的黑色物體是什么?好像在動誒”。
二人催動坐騎,踱步至到那個微微動著的黑色物體面前,下馬湊近前去一看,細看之下二人感覺被嚇得魂飛魄散,這地上竟躺著個人!或者說是個干尸比較恰當!今年天氣反常,秋末節氣,關東竟連續數日下起鵝毛大雪,平地積雪深達一尺,而此人竟身著單衣,躺在雪地里,最關鍵的是此人渾身猶如被抽干一般,只剩那一層皮裹在骨頭上,完全不見血肉之色,看見二人靠近,艱難的抬起如竹節一般的枯手,枯槁一樣的臉上深陷于臉頰之中的嘴巴一張一合,仿佛要說些什么,但是卻因虛弱說不出來。主仆二人嚇得下意識退了兩步,躺在地上的人仿佛很著急地想表達什么,但是卻怎么都說不出話來。
“小姐,我們快走吧,這人太嚇人了”。小珮嚇得臉都白了,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地停留,哆嗦著拉著郝蓮娜想離開。
赫連娜看這鬼魅一樣的人,自己也明顯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轉身就跑,想遠遠地逃離這個地方,但是轉念一想,不行,赫蓮娜,你不能就這樣走了。如果這樣走了,以這個人現在這個樣子斷無生路可言,赫連娜覺得良心實在過意不去,見死不救也不是仗義疏財的赫蓮娜的性格,于是強忍著內心的恐懼說:“不行,小珮,我們得幫幫他,不幫他就死了!”。小珮聽到這話,帶著哭腔說道:“小姐,可是我害怕,再說這樣的雪災能不死人么,你看這么多里路一個人都沒有,八成都是死絕了,我們救這一個有什么意義!”。 “去把干糧和水拿過來,不管這場災難要死多少人,我們至少要做到我們看見的能救的就一定要救!”。郝蓮娜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強忍著恐懼,咬著牙不由分說的命令到。小珮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強悍的大秦國公主,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小珮真心覺得眼前的這位公主殿下真是女中豪杰,如此生為男,也定能出將入相。小珮轉身去將馬鞍上綁的干糧和水拿了過來,郝蓮娜將地上那人的頭抬了起來,先喂了一口水,然后將干糧餅子捏碎放到那人口中,待那人咽下后再倒了一口水給那個人。然后將這個人扶起來靠在樹上,將干糧和水放在地上,又從身上摸出一枚金銖放在那人手里,然后對那人說:“這位大哥,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這里是干糧和水,這金銖你拿去逃命吧。你可以往西走進入函谷關,到西秦地界去,那里有糧食。”地上那人掙扎著想起來,但卻因過于虛弱栽倒在地上,赫連娜趕緊上前抓住那人的肩膀,扶他坐下,那人感激地對著赫蓮娜一笑,艱難地擠出:“多…謝!請問…小姐尊姓…大名?…我隋遠…將…永世不忘!”。赫連娜將小珮剛才順帶帶過來的一件絳紅色的兔毛披風給隋遠蓋上,捏好衣角后,笑盈盈地對這個叫隋遠的人說到:“萍水相逢,無足掛齒,倘若他日有有緣自當再見!如今你且先活下去!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小姐,你人真好,那人那樣了,你還要救他!”。等到二人騎遠了,小珮由衷的感嘆道。
赫連娜抬頭望了望頂在頭上虛弱無力地太陽,又望向看不見的路的盡頭,強忍住內心翻騰的情緒,關掉腦海中那一幕幕往事,堅強地扭過頭來,對著小珮說道:“小珮,即使在亂世中,人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啊!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要努力地活下去!”。小珮聽著這句話,由衷地對赫蓮娜說道:“小姐,你說話總是這么深刻,這么有哲理!”。
“是么?”赫蓮娜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怎么沒覺得~~~傻丫頭,趕緊走吧,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趕呢”。
這主仆兩人當時可能沒有意識到,在這個戰亂紛飛的年代,在那個大雪的午后,他們救的可不止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