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內的單位就是這樣，經常會讓人莫名其妙地陷入大敵當前，爭名奪利的漩渦中。

“就這樣，1927年1月，未滿二十歲的高志航，以五個A的畢業證章，志得意滿地從法國木拉諾高等航空學校畢業，回到他戰爭風云正烈中的祖國，進入東北軍空軍‘飛鷹隊’，被張學良任命為少校飛行員，旋轉任東北航空教育班少校教官……”

“章老師，主任電話，請你馬上去他的辦公室開支委會！”

章雪城剛將“少校教官”四個字敲完，就聽到旁邊辦公室有人在喊她。她這才驀然記起這兩天自己這里的電話線出了故障，一直處于無法通話狀態。

她無奈聳聳肩：“好嘛，我得先放下這個‘少校教官’，去應付那邊的‘上校軍官’吧！”

來到主任辦公室，看到其他的四個支委都到場了，她便在門邊的一個空座上坐下，看到主任齊云志軍裝齊整，就知道他一定是剛參加完院例會回來。

科里目前只剩下兩位軍人，主任齊云志和副主任任偉。因為是軍隊后勤醫院，那些規章條令執行得不是那樣嚴格刻板，除了機關各部的領導和參謀、干事、助理員外，占全院軍人絕大多數的醫務人員和輔助科室人員，平日里都很少著軍裝。

章雪城記得自己當兵也十來年了，穿軍裝的時候屈指可數，所以后來退役了，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在她內心深處，自己，和自己身邊這些后勤醫院的軍人們，都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軍人，就仿佛是和平年代的一種裝飾，即使雕刻得再完美的造型，也失去了很重要的內涵。這個內涵，在章雪城看來，便是一種靈魂所在，也是她心目中、潛意識里時常萌動，怎么也揮斥不去的英雄情結的來源所在。

而自己的頂頭上司齊云志，更是有著近三十年軍齡的“老兵”了，他穿軍裝的時候，也無非是給下屬們暗示——“我去開會了”“我參加重要活動了”的此類意義。

此刻，身著文職軍裝的他，還是嚴肅而認真地在傳達著剛剛結束的院每周例會的精神，最后，講到本科室目前要落實的工作是——評選先進人物。

“這次我們科分到兩個名額，一個是優秀黨員，一個是教學服務先進個人。眼下咱們召開這個支委會，就是要確定出這兩項人選來?！?

齊云志說著，看了看身旁的四個支部委員——副主任任偉沖著他點頭，表示支持；網絡組負責人孫云霞拿著小本記著什么，此刻停筆等候下文；病案室負責人嚴剛年輕，瞪著一雙大眼睛，認真注視著領導，一副認真、順從的神情；圖書館副館長章雪城則正低著頭，專心摳著手指甲。

“大家都議議嘛，這是支委會，就咱們幾個人，暢所欲言，別有顧慮??！”齊云志啟發著：“我先談點意見吧。這次評功是件嚴肅的事情，希望大家認真對待。我個人意見是，我和任副主任就不參加這次評獎了，我們要那個榮譽也沒用，應該讓給基層工作的同志才是！”

“我同意主任的意見！”任偉忙表示支持。

齊云志看著他笑笑：“那我們再分析評議一下這兩個評獎名額的條件吧：第一個，優秀黨員，目前咱們科的正式黨員就是咱們五人?！闭f到這里，他記起什么來，看看章雪城：“哦，漏數一人，還有圖書館的秦歡顏館長，不過據說她的組織關系一直沒從地方上轉過來，就沒有參加咱們這邊的組織活動，可以先不考慮?！?

他繼續分析：“所以，這名優秀黨員，就只能從你們三人中產生。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吧，舉賢不避親，也不必謙讓，在榮譽面前，我相信大家都是高風亮節的！同志之間更無須隱瞞觀點。”

病案室嚴剛舉手接話：“我先說一句，我年輕，工作時間短，經驗不足，尤其是當負責人沒多久，對科里的貢獻十分有限，距離一個優秀共產黨員的標準還有不小的差距。所以我認為這個名額應該在孫工和章館長間產生！”

兩個主任聽了，都對他點頭微笑，表示嘉許之意。

然后大家就將目光投到眼前年齡相當、資歷相當的兩位女同志身上。

孫云霞此刻正埋著頭，奮筆疾書著什么，仿佛沒時間去關注這個話題一樣。天知道她需要在此刻記錄什么？但是她一貫制地表現出自己的勤勉和用功來，同時再次巧妙地回避了兩位領導質詢的目光。

章雪城是毫不設防的，也是一貫制地全無心機模樣。此刻，她腦海里還在回旋著剛才自己筆下的壯烈——高志航，穿越法國橋洞，五個A的證章……

都是榮譽么？她的思維瞬間倒有些短路起來，茫然地望了兩位領導一眼，愣怔片刻，做出了自己幾年來一如既往的無所謂和謙讓之態：“還是給孫工好了！他們網絡組工作最辛苦，任務最重，在咱們科也是至關重要的位置，給她應該的！”

片刻沉默，孫云霞那里，也是幾年來，一到評功論獎時，提到她為候選人之時的慣有的沉默，連最起碼，哪怕是最虛假的推辭和謙讓都沒有。

然后就聽到齊云志說出最后的決定：“好吧，那么這次優秀黨員，還是孫云霞同志！大家鼓掌對她表示祝賀！”

程式化的鼓掌聲響過，開始討論第二個獎勵名額。

副主任任偉首先發表意見：“這個教學服務先進個人名額，我建議給圖書館。他們擔負著為進修醫生、護士以及聘用醫務人員的情報檢索課程，還開展了大量的下科室，進行定題情報服務工作。尤其是章雪城副館長，講授的情報學課程，很受醫務人員歡迎?！?

大家看著章雪城，都微微點頭，卻見齊云志微皺起眉，略微思考，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同意任副主任的意見，這個教學服務先進個人，應該給圖書館！但是我有不同看法：圖書館館長秦歡顏同志，是一位年齡較長，工作熱情較高的同志。就在前不久，對于圖書館如何更好地服務于科室，她也對我有過合理化建議，對圖書館管理工作，她也較有經驗。我們出于對老同志的尊重和獎勵，我建議把這個先進名額給她，大家意下如何？”

他首先看向章雪城，對她鼓勵地笑笑。

章雪城從心里冷笑了，她覺得頂頭上司的心里已經明鏡般清楚，自己又何必落人笑柄呢？何況在座的幾人，誰能真正明白，她章雪城是從內心講，很無視這種獎勵呢？

她淡淡一笑：“我沒意見?！?

其余幾個人看當事人都如此鎮定無事，誰也不肯再多嘴多事，也紛紛表示了對主任這項提議的贊成。

會議結束，大家起身欲離開，卻聽到齊云志道：“章雪城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