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躺在床上,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喉嚨里像是被誰塞了顆火碳,急需一口甘泉來解救。
“水……”他盡力嘶吼,“我要喝水。”
他的努力換來的只是窗外幾聲夏蟲的哀鳴,黑暗和寂靜猶如死神一般包裹著他傷痕累累的軀體。
他這是要死了嗎?
屠夫不禁回憶起昏睡前的情景。
“走,快走,他們要殺的是我,與你無關。”他忍受著劇烈的疼痛對著哭泣不止的蕓兒大吼。
他最受不了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總是在哭,自從看到雷洪的頭顱滾落在她腳下之后從沒停止過,他不禁感嘆,她到底有多少眼淚可流。
“我不走。”她抹抹眼淚倔強地回答,“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你幫媽媽復了仇,可是自己卻身負重傷,蕓兒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疼感傳遍全身,另他一陣眩暈,然后蕓兒看到自己雙手沾滿了他的鮮血,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該死,難道她是閻王爺派來對付我的克星,屠夫不禁暗自苦笑,蕓兒總讓他想起另一個女孩,那是他身為奴隸時的一個朋友,當初在酒肆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錯把她當成了嵐兒,但是與嵐兒不同,她更單純,更可愛,更……漂亮!
她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突然降臨到了人間,總是對一切事物不知所措,讓人情不自禁的想去——他想不起更好的詞語,只能用“守護”來表達。
“走——”他掙扎著對她怒吼,手中的劍在空中無力的揮舞,“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是個膽小鬼,連個死人都怕,你對我是個累贅,快滾!”
他不知道之后發生了什么,他背后的傷口再次迸裂,令他再次昏死過去,不過在那之前他確定蕓兒停止了哭泣。
“她是被我嚇到了嗎,還是我說的太重了傷了她的心?”他在夢中反復思考著這個問題。
原諒我,他們人太多,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唯有離開才有活命的一線希望。
當他醒來發現她真的走了,心卻被失落填滿了。
“屠夫哥哥,你醒啦?”蕓兒被他的嘆息聲吵醒。
原來她一直都在,只是趴在破木床的一角睡著了。
他的心中先是掠過一陣驚喜和欣慰,接著便被黑云所籠罩。
她留下只有死路一條。
“水——”他嘶吼。
蕓兒用水瓢打了半瓢水端來,他仰頭一飲而盡。
“你為什么不走?”喝完他發出質問。
蕓兒“哼”了一聲,“我走了誰給你打水喝?”
真是個傻丫頭。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隨時可能找上門來。”他把水瓢還給蕓兒,示意她再來一碗,“不僅僅是霹靂堂的人和那六個臭道士,我猜‘暗河’的人也在其中,不然不會追的這么緊?”
“‘暗河’?”蕓兒打來水再次遞給他,口中提出疑問。
她不懂“暗河”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他們和我一樣,全是殺手,尤其擅長追蹤。”屠夫解釋道。
可惡,他和“暗河”毫無交集,難道他們知道了師傅還活著,想利用我找到師傅?
“你也是殺手,他們也是殺手,他們為什么要殺你?”
“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從不與他們一路,更不知道他們為何會這般不計后果的死命追殺我們。”
“噢!”蕓兒忽然站起,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們一定是媽媽雇來的殺手,你搶了他們的生意,他們這是在報復你。”
看來她不僅僅會哭,腦袋轉的也不慢。
可是為了一單生意損失十幾個辛苦培養起來的殺手真的值得嗎,他知道“暗河”這兩年的人數正在暗中激增,但是也不會可怕到為了一樁簡單的買賣不計傷亡的地步吧。
五天前他制定的暗殺計劃完美無瑕。
他給了前去縣衙送蔬菜的鄉下農夫老劉頭一錠金元寶,成功買下了他一擔的蔬菜和他的那張嘴嘴,接著他利用易容術盡量使自己像那位農夫,而蕓兒則完全不需要刻意偽裝,只需要給她弄一身鄉下姑娘的衣服就足夠了。
“站住。”進縣衙大門時兩個守門的衙役叫住了他。“今天怎么兩個人來,她是誰?”
“兩位官爺,這是老漢的女兒小蘭,聽說今天街上有廟會,非要跟著我來看熱鬧,可是放她一個人在街上老漢不放心,我想著把這些新鮮的蔬菜送到府上再陪她一起去。”
“行啊,老劉頭,看不出來,你還能生出這么標致的女兒。”
他算的沒錯衙役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蕓兒身上,“小姑娘,芳齡幾何啊?”
蕓兒望著衙役的一番色迷迷的盤問,惶然失色。
“我要是有個這么漂亮的女兒去哪里都不放心。”另一個衙役調侃道。
“額,官爺,她今年十六,她……她是個啞巴。”
“是嗎。”兩個衙役聽到這個消息大感失望,“可惜了了,是個啞炮。”
他們仔細搜查了扁擔兩端擺放的蔬菜籃子,不忘加一句,“還是老規矩,從偏門走,把東西送到廚房就從后門出去,近幾日不比往常,少他娘的跟那幾個洗衣服的老太婆扯皮。”
擺脫了兩個衙役,他們順利進入碧水縣縣衙內部,蕓兒笑著狠狠掐了他一下。
“你才是啞巴,我才不要叫小蘭,只有丫鬟才會叫這個名字,我也不要做你的女兒,你最多只能當我哥哥。”
這位小姑奶奶可真難伺候。
“你忘了咱們是來干嘛的嗎,你還想不想替媽媽報仇了,如果你還想活著出去,就立即閉上你的嘴!”
蕓兒閉上了嘴,兩腮卻高高鼓了起來。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注意每一個細節,漏洞往往藏在常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師傅的教誨在他耳邊回蕩。
進入縣衙內部他就判斷出此行絕對不是刺殺的完美時機,這里防備太嚴,城墻太厚太高不利于逃走。
現在下手無異于自殺。
“你要動手了嗎?”蕓兒悄聲發問。
“還不是時候。”
“可是我們已經進來了呀。”
“閉嘴!”他發出警告,“別忘了你是個啞巴。”
蕓兒連忙捂住了嘴。
幾個洗衣婦在靠近廚房的水井邊正在吵吵喳喳的洗衣物,看到他來了便沖他叫道,“老六頭,今天來晚了哦,王媽媽正念叨你呢。”
“喲,還把你女兒帶來了,過來讓大家瞧瞧。”另一個婦人跟聲附和。
“看著還挺標致,有沒有婚配,下次拿來生辰八字給先生看看跟俺們家土根合不合?”又一個婦人說完“哈哈”大笑,看來這位老劉頭平日里頗受洗衣婦們的歡迎。
他嚴守衙役的警告,無聲的帶著蕓兒從她們身旁走過。
“怎么了這是,不理咱們啦?”
“你難道不知道?”那位王媽媽開始幫老劉頭開脫。
“出了什么事?”
“府上在戒嚴,外面的人進來不能再打趣扯皮了,不然恐怕會丟了飯碗。”
“哎呦,這么嚴重?”
“聽說武當山來了六個很厲害的道士日夜守著雷大人,怕……”
“怕有人刺殺!”屠夫沒有聽到但是猜出了這句話。
“鬼才相信,昨晚我還看到他偷偷溜出去去陪那個小妖精。”
“小聲點,小心被夫人聽到……”
“男人嘛……”一個婦人用意味深長的聲調做出了總結,引來了眾婦人的一陣大笑。
屠夫已經得到了想要獲得的情報,放下了籃子中的蔬菜,帶著蕓兒匆匆離開了縣衙。
打聽出誰是堂堂碧水縣縣令的相好是誰并不難,他只需在縣城內最好的酒樓花一個下午聽那些醉漢吹吹牛就猜出了他要找的人是誰。
——吉慶班的小彩鳳。
雷洪雖然沒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有關他與小彩鳳的花邊流言,可是關于他們倆的風言風語傳頌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如果你殺過很多人或者活的足夠久,就會發現有些事絕非是空穴來風。”他這么對一臉天真的蕓兒解釋。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會來這里?”他們在掛著吉慶班牌子的大門外等了整整兩晚,蕓兒常常在半夜十分靠著他堅實的肩膀入睡,醒來時就會對他的所作所為提出質疑,“他不會來了,我們回客棧休息吧,屠夫哥哥,我累了。”
“等著瞧,饞貓絕不會只偷腥一次。”他自信的回答蕓兒,卻發現她已經再次在自己肩頭入睡。
不出所料,第三天深夜饞貓獨自一人鬼鬼祟祟的溜進了吉慶班,他下手的時刻到了,他叫醒了酣睡的蕓兒,讓她閉上嘴吧跟緊自己的腳步。
當他們站到雷洪和小彩鳳面前時,雷洪因恐懼而扭曲的面孔,令他的內心感到了極大的滿足,每一次殺戮他都當成為自己復仇的練習,他又成功了一次。
他迅速拔出佩劍,使出那招練了二十萬次威力巨大的劍法,雷洪的頭顱滾落到了蕓兒腳邊,一道鮮紅的血柱卻噴向此刻啞口無言的小彩鳳臉上,她當即昏厥了過去。
蕓兒沒有!
她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尖叫,吵醒了整個吉慶班,然后招來了他們……
最先到的是幾名在周圍蹲點的霹靂堂小弟,他抱著驚魂未定的蕓兒逃到門口時與他們相遇,他們武功平平,可是手中的火器威力巨大,沒人敢小瞧霹靂堂的火器。
他選擇把尖叫不停的蕓兒打暈,抱著她且戰且逃,三個人倒在他的劍下,可是懷中蕓兒拖慢了他的腳步,而對方更多的人正朝這個方向趕來。
很快他便陷入了混戰,他威力巨大的劍法因為懷中的蕓兒而無法發揮十足的威力,他身上多處被火器所傷,跟他的傷口相比對方倒在他劍下的人則更多。
吉慶班門口的小巷內一時間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他必須逃,趕在武當六俠來到之前逃走,武當劍法天下無雙,他們可不是徒有虛名。
他逼退霹靂堂眾人的進攻,縱身越向屋頂,背著蕓兒狂奔起來。
他幾乎跑到力竭,跑離了城鎮,跑進了荒野之中,他確定身后沒有人跟來才把昏死過去的蕓兒放下了背脊。
為了她,他幾乎丟了命。
奇怪的是,自己對眼前的女孩卻燃燒不起絲毫的恨意,他不敢確定這種情感代表著什么,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換成別人,他一定讓那個人死八回了。
他剛剛選擇坐下歇口氣,周圍的草叢卻開始蠕動開來,這次的敵人更可怕。
他們全都身穿著夜行衣,從他們選擇從背后襲擊的手法來判斷,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所以他才在奔跑時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他抱起蕓兒再次奔跑起來,直到發現了一座破舊的山神廟,他把蕓兒藏在山神廟中,然后去和殺手們應戰。
他是天下第一殺手的徒弟,他為了一個殺人的劍招練了二十萬次,面對強勁的對手他毫無畏懼,或許他早已準備好接受死神的邀請!
他拼盡全力殺死了十三名圍剿他的殺手,代價是自己身上中了十一刀。
十三名殺手如惡狼般撲向自己,他從沒有見過如此不顧性命的刺殺,他自己也沒有過。
他倒下時曙光開始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一道道紅如鮮血的早霞占據了半個天空,這景色好美。
這一刻他心中所想的卻是,叫醒蕓兒出來看日出!
……
……
“什么,我睡了整整兩天了?”他把水瓢丟到一旁,嘗試著活動傷痕累累的身體,他從沒喝過如此甘甜的泉水,這救了他一條命。
“一點也不假。”蕓兒話沒說完,他卻聽到一陣“咕嚕嚕”的叫聲。
“噓——”他繃緊神經,“有人!”
“屠夫哥哥,不是,那個……”蕓兒無辜的瞅了瞅自己的肚子。
“這兩天你都沒吃過東西?”
“這荒郊野嶺的,我上哪找吃的去,能找到水喝就不錯啦。”
屠夫“哈哈”大笑,引來傷口一陣疼痛,“你還真是仙女下凡,這里到處是野菜野果,你就不知道隨便弄點填填肚子。”
“我……我……”蕓兒對自己的無知一陣窘迫。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你小子還有心在這里談情說愛,看來傷的不重。”一個聲音突然從山神廟外傳來。
屠夫聞聲立即握緊了手中的劍,掙扎著站立起來。
“誰?”
他在黑暗中轉身向門口望去,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死人的味道。
“師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