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的冬天……”
一大清早,陳炳便將院里的積雪打掃了干凈,環視四周,干冷的地面上鋪蓋著淺薄的細雪,銀樹、枯草,隨著冷風輕輕搖動,于荒涼中有一種另類的美意。
這時,又一陣冷風吹來,夾帶著雪花,頓時讓陳炳打了個冷顫,只好放下手中的掃帚,拭去額角的汗水,緩緩向屋內走去。
因為屋里有炭火,總比外面暖和。
可如若有人見到這一幕,定會大驚失色,因為這個地方,早已有十余年不見人影了。
一眼看去,這竟是一座近乎荒廢的巨大府邸,占地百畝,地勢開廣,雕欄畫柱,玉砌石階,伴隨著叢生的雜草,無數殘廢的琉璃瓦堆積,被冰雪覆蓋,偶爾露出一角,便足以道出曾經的輝煌。
而就在那高達六丈、籠罩著厚重灰塵的正門牌樓上,三個宛如龍蛇游走的大字依稀可見,‘武王府’!
……
……
“開春三月就是五年一期的科舉了,若能金榜題名,便可以封官進爵,從朝中撥派些銀兩,為死去的鄉人遷墳正名,而我也終不負這些年的寒窗苦讀了!可如若不能……”
站于屋內,凝視著窗前的寒雪,陳炳目光微動,泛著一絲迫人的神采,可說道最后卻苦澀了起來。
記得秋時,北方戰亂不斷,無數胡人入境,于城中燒殺掠奪,食人血肉,于邊境一帶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而到了深秋,大周邊境的軍方更是接連敗退,使胡人深入,最終侵入鄉野,掠奪民女,殺伐不斷。
為避災禍,陳炳只好與鄉人難逃,可最終卻依舊沒能躲過胡人追趕,無數鄉人奮起反抗,卻只使陳炳幾人逃出,幾經流轉,孤身來到了這座被稱為‘平陽’的城鎮。
可身無分文之下,自然不可以住店和吃食,只好被迫入住了這座幾乎已經荒廢的府邸,‘武王府’。
只是,這座名為‘平陽’的城池,似乎有著太多的故事,就好比,傳聞其是大周國之前的京都,也好比,其鎮壓著一尊真正的魔神……
而至于大周為何會遷徙都城,似乎還和武王府有著莫大的關聯,而也似乎正因為此,曾經輝煌一時的武王府才日漸衰敗。
可傳聞終為傳聞,也只是為陳炳增添了一些飯后閑談罷了,況且,即便是真的,也不會和他有絲毫的關系,因為……他終究只是繁榮盛世的一粒塵埃罷了。
“書者,不求達己私欲,只愿兼澤天下也……”
不久,屋內便傳來了陳炳朗朗的讀書聲,透過窗子,沉浮在雪中,為這座荒廢的府邸增添了一絲生氣。
而一眼看去,這間屋子極為簡陋,除卻一張擺滿書籍的木桌外,就只有一盆還在燃燒的炭火,火苗微微搖動,似乎是在陪襯陳炳的讀書聲,讓這件本就枯燥的事顯得不太枯燥一些。
只是,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盆中的木炭并非新碳,而正是被趙王侯府丟棄,保持著四分原性的炭火。
也正是有了這些炭火,才會讓冬天不再那么寒冷,不然,陳炳真不知該如何過活。
可這也只是解決了單方面的問題,其余的卻讓陳炳認知到了自己的無用,比如每日的餐食,身無分文之下,一日一餐,有時都會成為極大的問題。
也比如書籍,科舉在望,那是幾乎云集了整個大周俊賢的地方,而如若僅僅只靠屋內的這些雜書就想入榜,真的有些困難了些。
而就陳炳這一副瘦弱的身體而言,連苦力都做不了,根本無法賺取銀兩,也正是應證了那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砰、砰、砰”
這時,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聲音很急促、很刺耳。
是有人在用腳踢!
陳炳皺眉,起身將門打開,而同時,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也相繼出現在了面前。
“怎么這么久才開?”
看了陳炳一眼,男子有些不耐,隨即便繞開陳炳,大步走了進來。
“聽我家小姐說,再過數月就要科舉了,對否?”
靠坐著一張木椅,拿起一卷已經泛黃的書籍,男子開始隨意翻弄了起來。
“是!”
見狀,陳炳皺眉,但卻沒有阻止,平靜的答道。
“哦?”
聞言,男子眉頭一挑,隨即饒有興趣的坐直身體,問道:“那你可有打算?”
“盡我所能,定可以金榜題名!”陳炳如實答道。
“呵!”
聞言,男子輕笑,眼中的嘲弄變得更甚,道:“盡你所能?你莫非就真的天真的以為,就單單的只憑你這幾本雜書,再加上你那所謂的寒窗苦讀,就可以金榜題名了?”
“為何不可!”
陳炳自然注意到了男子眼中的嘲弄,心中不由微怒,但依舊保持平靜,直視著男子問道。
“呵!為何不可?”
聞言,男子坐直身體,隨手將書籍放到桌面上,嘲弄道:“你可知這五年一度的科舉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參考的人就只有你們這些寒門子弟么?告訴你,那里可是幾乎云集了我們大周國一半天驕才俊的地方,而這些人中,更不乏名門望族、皇家子弟,就單論這些人而言,他們所讀的書籍都是上上之選,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你們這些寒門所不能觸及的,這些你都知道么?”
“知道!”
陳炳皺眉,但卻依舊面色平靜,緩緩答道。
“知道就好!那你現在可還有題名的把握?”
見到似乎達到了效果,男子勝券在握,又重新靠坐在了木椅上,面帶嘲弄的問道。
“有!”陳炳面色不改,如實答道。
聞言,男子眉頭微跳,眼中閃過一抹怒色,坐直身體,沉聲問道:“幾成?”
“六成!”
“砰!”
聞言,男子猛地站直身體,手掌在身前的書桌上一記怒拍,頓時傳出一聲悶響,一張凹陷的手掌印便出現在了桌子上。
“狂妄!”
見狀,男子絲毫不覺,并且無視了陳炳怒視的目光,面帶怒氣的說道:“我本以為你還算是一個通讀詩書的聰明人,但現在看來,你不僅不聰明,反而還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榆木腦袋!”
事實上,被王府安排來特地照顧這位少年,本就不是男子情愿的事情,以趙王侯府的實力,即便是動一動腳,不說京都,至少整個平陽城都會抖一抖,而身為王府的管家,身份自然高貴的無法想象,可卻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派來照顧這位窮苦少年。
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來言,二者永遠都是無法產生交集的存在,宛若云泥。
可如今,卻就這樣莫名的交集了,對于一向心存傲意的管家而言,心中自然會極為惱怒。
可縱使心有惱怒,男子也不敢向王府撒火,只好遷怒在了陳炳的身上。
而既然小姐對陳炳抱有期望,希望他可以努力讀書,可以金榜題名,那自己就從中插上一腳,適時地打擊一下陳炳,令他知難而退,從此放棄讀書,那么,自己照顧陳炳的使命也就可以提前結束了。
況且,趙滿盈幫助陳炳,其實也只是順便的事情,即便男子從中插上一腳,做了一些過分的事情,料想小姐也永遠不會知道,只能在以后對陳炳感到惋惜罷了。
而對于這一點,身為管家的男子還是很有把握的。
因為,與這個窮苦的寒門書生,哪怕多待上一絲一毫的時間都是在對他高貴的身份產生侮辱。
這般想著,男子平靜了下情緒,開始思妥另一種可以說服陳炳的辦法。
卻沒想到,陳炳在這個時候緩緩開口了,看著男子的目光平靜
如水,不起絲毫波瀾,頓時令其心頭不由一顫,忽然有了一種莫名不安的情緒。
“你今日來此,不會就是為了嘲弄我的吧!”
“呵!自然不是!”
聞言,男子輕笑,又重新坐了回去,眉頭請挑,道:“你也知道,我大周國書院無數,其中最負盛名者,便是‘云麓書院’了,那里幾乎是所有青年才俊向往的地方,想必你也聽說過一些吧!”
“嗯!倒是聽過一些!”陳炳點頭道。
“聽過就好!”
見狀,男子神色略緩,嘴角流露一抹笑意,繼續說道:“如今在城南新立了一家分院,正好需要一位教書先生,我正好可以安排你去那里,每月有十兩白銀的賞錢,仔細說來,倒是悠閑自在,比你在此苦讀強上不少!”
說完,男子似乎早有準備,便從懷中拿出一張金色薦書,放到了面前的書桌上,在其上,四個宛如龍蛇游走的黃金大字異常醒目,‘云麓書院’。
見此,陳炳神色微動,終于起了波瀾。
因為在他的認知中,薦書共分為五種,其中,金色為最上等,由此可見這張薦書的分量了。
而見狀,男子暗自松了口氣,以為自己終于將陳炳說服了,眼中頓時略過了一抹得意。
因為在這些凡人眼中,一張金色的薦書絕對是曠世難求,雖然這也只是自己的隨意之舉,但想必用來說服陳炳已經足夠了。
只可惜,陳炳在這個時候卻搖了搖頭,神色恢復平靜,緩緩說道:“多謝你的好意!”
“多謝?”
見狀,男子愕然,顯然沒有想到,而在這時,陳炳卻將門打開了,平靜的站于一旁。
意思是讓男子離開。
“我會參加科舉,也會金榜題名,就不勞您費心了!”
“愚昧!你真覺得你可以題名?”
見狀,男子惱怒,站起身來,直視著陳炳說道。
“那是我的事情!”陳炳平靜答道。
“呵!你的事情?”
聞言,男子皺眉,隨即不怒反笑,道:“你是不是真的太過天真了些?從你入住這座王府之后,就真以為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況且,如今有我家小姐插手,更是整座趙王侯府的事情,你現在卻說只是你的事情,要置王府于何地?”
“小姐的好意,沒齒難忘,日后定會報答,只是現在……請你離開!”
聞言,陳炳皺眉,顯然聽不懂男子說這些是什么意思,但依舊保持著平靜,緩緩說道。
“哼!愚昧!”
男子面帶惱怒,終于一甩袖袍,大步向門外走去,可這時,陳炳的聲音卻從身后傳了過來。
“聽聞王府中只有一位管事,卻有著太多的管家,而你可知,你追隨了小姐多年,卻為何始終都只能是一名管家而不是管事么?”
“為何?”
聞言,男子疑惑,轉身問道。
“因為……”
陳炳語氣微頓,眼中略過一抹笑意,道:“我要科舉,而不是教書先生!”
“嗯?”
聞言,男子眉頭微皺,顯然沒聽懂陳炳的意思,而這時,陳炳又繼續說道:“我的桌子被你弄壞了,希望您可以送一張新的來!”
說完,陳炳轉身,不再理會男子,緩緩將門關了起來。
“你……”
男子沉默許久,終于抬起頭,滿面惱怒。
因為,他懂了,尤其是捕捉到陳炳眼中那一抹不知是開心還是嘲諷地笑意,心中更是生怒。
其實,從始至終,都是男子在嘲弄罷了,陳炳并沒有計較。
準確的說,是懶得計較。
因為,這一切都是陳炳和趙滿盈之間的事情,而不是和他一個管家的事情。
說的不雅觀一些,當家犬咬了主人,主人會去反咬么。
想通了這些,男子面色微紅,心中泛起一股怒火。
可卻無處發泄,只好一甩袖袍,大步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