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攀春之院
- 萌狐有嫁
- 司鬼蕪象
- 3226字
- 2020-10-12 23:37:02
二十年來夢一場,清晰如注。
只點了根燭火的地下室里,著一身白衣的青年坐在案前書寫,靜寂的仿是困在畫卷之中。
夢境里看不清模樣,提筆卻覺得是自己的手。
“原來,做了凡人,你也還是這樣寂寞。”突然一分玩味十足的聲音似春雨般在黑暗夢境里響開,寂地橫生。
心頭一驚,慣于血色之中的手已經(jīng)從袖中射出幾柄鏢,飛鏢劃破空氣的同時又去拿近身處的長劍。
然而——
手才放到劍柄上,另一只陌生的手就覆了上去。詫異對上闖進禁地的人目光,這才看到那張湊近來的笑意盈盈的臉,那張臉,仿佛朗朗日月都從中可探出,他說不上熟悉說不上陌生。
“容隱,是叫容隱對吧?”又是笑意盈盈地一聲問。
夢里的他有些惱火又有些不安,不答,反疑起:“你是?”
來人搖搖頭,放開了手,又極放心地背對向了他,又是搖搖頭,仿佛在嘆息什么,許久回過頭來,“我告訴你,你是不是就會好好和我說話?”
“……”他沒有說話。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著一身襯得正好的紫袍青年無奈一笑,又走近扳過他的手,像個孩子似的用手指在掌心劃筆,邊劃邊道:
“罷,那你還是好好記住我的名字,我叫真夷,一個……你的伴童。”
他睜大了眼,疑惑生得更濃。聽得太清晰太陌生,恍惚里欲開口再問,渾厚的霧氣卻突然逼近咽喉,隨即如洪流猛獸吞噬整個身體。
“咳咳……”
睜眼是在一間灑進月光的屋子,石門、密室及陌生人皆無聲影,而屋中樣什均是熟悉,亦是無異樣。
“公子!”門外有女聲著急喚,大概是以為屋里突然發(fā)生了什么。
“明日行程都取消,很久沒去散散心了。”他自嘲般輕嘆了嘆,淡聲命令道。
“是,公子夜安。”
夜半涼風(fēng)習(xí)習(xí),抹了暈光的月華流進屋里來。榻上的人再無法入睡,夢來夢去,仿佛從未有過,而手心卻還殘留冰涼到令人發(fā)顫的溫度。
他想得很清醒,自己沒有伴童。作為一個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他也從來不需要伴童。
——?——?——?——
管弦聲聲輕慢,如同這個纏綿的春天,細雨綿長。
一曲花歌在攀春院軒苑里飄然響起,繞梁回旋。
“幾夜開窗花雨幕,感郎相思惹羞顏。
借風(fēng)滅燭褪羅裙,含笑帷帳深處恩。”
吳儂軟語,唱歌的女子在舞臺中翩然起舞,姿態(tài)嬌滴羞澀。風(fēng)塵之地常有的艷詞唱音,于花檐而言,卻是聽不出什么,只覺了了。
落座不久,她便一門心思開始后悔自己的多言了。
“既然都來了,那看看打架也是行的。”所謂的奇葩兄長繼那一句不解后若有所思地道,緊接著便拉起了她來朝了遠離花酒桌席那一長廊往深處走。
行過了幾間房后停下,朝著花檐作了個噓的動作,便用手指在門紙上輕破開了一個口子來。又把她的頭壓湊了過去,還一邊饒有興趣地問,怎么樣。
花檐認真地往里面瞧啊瞧,兩團肉擠在一起像幼稚的小孩似的玩駕馬游戲,唯一有點不同的是,這駕馬游戲喊的不是“駕駕駕”,而是……不知道喊了什么鬼東西。
她沒有想明白,為何百里商良會帶自己來看這樣看不出什么深意的場景。
“不怎么樣啊,這打得太乏味了,一點打架的架勢都沒有,不行。”
花檐終于看不下去了,單手甩開百里商良半施氣力壓著自己的頭,直起身子轉(zhuǎn)過來有模有樣地總結(jié)道。
總結(jié)完了就想溜之大吉。方才進門時忍不住,已經(jīng)悄悄問了老鴇大娘“這樓里有沒有雞吃”這問題,問回來后卻被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老鴇氣呼呼地說這是青樓,姑娘們都是無奈了才干這行,其中酸苦不言而喻,不像你個大家小姐還有這閑情逸致看戲,姑娘要吃雞,這情趣愛好上沒人敢說你半分,可是你也不能用這樣低賤的稱號來貶罵她們。
聽得她不由自主地顫了又顫。她不知道吃雞原來還會和罵人扯上關(guān)系,但是沒有雞這個大前提,有沒有關(guān)系也沒有探討的必要。
方溜了一步,百里商良卻神色很是震驚地看向了她,“我方才還以為你只是個好奇心強的小姑娘,怎么這會還嫌這……”
后來的話愣是沒說出來。
花檐睜大了眼回看所謂的長哥哥。
半響后,所謂的長哥哥似是已經(jīng)自行想明了什么,彎臂又勾到花檐肩膀上,“果真是歷經(jīng)了生死的人,與尋常的姑娘不一般。罷,我再帶你去看一場。”一邊說著又喃喃道:“今日那位花花公子該是來了……”
花檐心里頓時涌上一陣悲壯感,恨不得抽幾下自己那太過于誠實的嘴,偏給自尋煩惱。
依眼前這個奇葩的一副態(tài)度看來,花檐覺得她不說這打架精彩是今日個都走不掉了。
“其實剛剛那場……挺不錯的,真的挺不錯的。”花檐帶哭了的表情望向所謂的哥哥道。
百里商良不以為然地敲了敲她的頭,仍拽著她往離樓梯相反的方向去。“這回真火熱,看這種事,想想還是看年輕點的小伙子比較好,是哥哥疏忽了。”
看到花檐還是一副欲哭的表情,又安慰了聲,“不會讓你失望的,真的。”
花檐一副表情更是想哭了起來。
攀春院的走廊曲曲回回,花檐跟著百里商良東轉(zhuǎn)西折了七八回。一路上聽得不少鶯鶯燕燕泛春之歌,喧鬧噪雜交集,使得花檐仿佛覺得自己就要被困在這長廊上再出不去。
走了許久,似乎到了走廊盡頭,百里商良的腳步終于停下。回頭看著還是一臉沮喪的花檐,朝左邊的門里邊一指。
“就是這里了。”百里商良附耳邊悄聲說。
花檐無奈地循著先前的行為將門紙捅了一個洞,很有自覺地朝里面看去。
被窺探的房里紅帳深處仍是一卷男女糾纏在一起的畫面,那可人姑娘的模樣尋常來說已足夠惹眼,只是花檐從那壓在女人身上那衣冠帶好的男人臉上掃一眼,目光竟久久沒有移開。
從屋外只能看到男人的側(cè)面,墨如玉的長發(fā)被束得很好,即便在糾纏之中也保持的很整齊,男人鼻梁挺拔,眼眸深處仿如深潭,這一目光遞去,竟覺得探不到底,只會讓人越陷越深。
久久移不開眼。
倒不是因為模樣,于看了幾百年司命的狐貍來說,世間色相虛無的很。只是目光里的這個男人,她就這么一瞥,就覺有一種特別的氣質(zhì)壓迫近來。
注視的幾眼間,腦海里總涌現(xiàn)出一雙溫潤如白玉的手,那雙手輕輕慢慢地抱住自己,衣袖間的那抹紅極其刺眼,隨即有陣陣轟鳴的雷聲席卷整個世界,將那雙手拉進黑暗。這畫面讓人想探究又很害怕。
而畫面轉(zhuǎn)即又變成了一片荒原,風(fēng)沙之間,飛石滾落,兩人一前一后,立在那里。
她努力去望那兩人的背影,望不到頭,蒼涼又寂寞。
她覺得眼里有什么東西就快要溢出,伸手去抹,竟是片淚水。
“小妹……”站在身旁的百里商良見花檐這般反應(yīng),輕敲了下她的頭,驚訝問道,“怎么,碰到熟人了?”
花檐這才回神過來,發(fā)覺自己反應(yīng)很是怪異。
搖了搖頭,急用袖子把眼淚擦干,甚是茫然地應(yīng)道,“不認識,那人命格可能與我有點相沖,我看了就覺得不開心。”
“天下竟有這等怪事。”百里商良聽了放心一笑,既是不認識倒是沒什么擔(dān)心的,心覺花檐這舉動興許還是因為看男女打架沒什么太大趣,之前硬是要拖來時就是一副快要哭的表情,現(xiàn)下真真切切地是惹哭了。
畢竟是小小年紀就闖過了一次生死關(guān),心性不同常人。心里竟閃過一陣愧疚,想了想即道,“那就不看了,去吃燒雞。”
“唔……”花檐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
百里商良又一陣愧疚了道:“聽說,阿爹要你抄千遍家書,兄長幫你抄一半,行不行?”
“……”
花檐沒有應(yīng),自顧自茫然地往回走。
百里商良有些急了。這艷事再不濟也是個艷事,怎么看得失望至此,一時語氣也不管禮數(shù)起來,像平民家里那般自稱呼,“哥哥全幫你抄了,這好不好?”
“啊?”
花檐終于從沉思中抽出遐想來,回頭看了看所謂的哥哥。
百里商良那張臉在幽深的長廊盡頭看來,竟帶了點幽怨的意味。
既見幽怨,不知幽怨。
花檐有些好奇,不是他自己說要帶她去吃燒雞烤魚么,方才她不過思索了下燒雞鋪的位置在青樓外的哪個方向,這位哥哥好好的怎么……有些怪樣。
暗自思忖片刻,疑惑又好心地再道:“你不用替我抄那么多的,我比你閑。走吧走吧,我想起了那家燒雞鋪的位置了。”
百里商良一頓,“難不成你剛剛是在想燒雞鋪的位置?”
花檐理所當(dāng)然地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朝樓梯方向走,背對著百里商良又道,“我還想了烤魚店的位置,不過沒想起來。”
回眸時模樣看來全無方才的失態(tài),那半是認真的態(tài)度于深幽長廊遞過來,眼神單純卻自是占了星華。
百里商良突然有些認可這個妹妹。無奈笑了笑,挪步跟在花檐身后。
——然此時,剛被窺視過的門卻忽然開了。
生得俊美的奇怪的陌生男子倚門而站,雙手環(huán)抱胸前,看著正欲離開的兩個人。
“怎么?想白白地就這樣看一場戲?”
一味聲音落地沉沉,卻又玩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