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淑芳懷上第五個后，一家老小不停的往廟子里跑，特別是那朱老太，踮著個小腳到觀音菩薩面前磕了三百多個響頭，真真實實的磕得腦門直流血，弄得跟個爛豬頭一般，每次磕頭就嘀咕著那么幾句話：“大慈大悲的菩薩呀，送我一個小孫孫吧！你讓我少活個十年八年的，不，二十年也成，咱也不敢放一個抱怨屁出來！”

心誠則靈，菩薩心腸軟，終于看不過去，果然讓馬淑芳生了一個胖小子，孩子剛一下地還沒來得及張嘴哭，那朱老太一見是個帶把的，張開她那望天嘴，倒先呼爹嗆娘的痛哭出聲來了，外面過路的人聽得一頭霧水，只不當還以為是她生了。

她這樣的高齡，要不是因為老頭子和“大姨媽”早死了，她以身作則的也要生個兒子給媳婦看看，好去將她一軍，迷了心竅般的想要個男丁，這也怨不得朱老太，她自己的兩個兒子如今只剩了一個，要是兒子大軍的媳婦生不出兒子，這香火可就斷了。她雖然有兒子，但是活了六十多歲，見過太多的故事，知道在農村沒兒子的苦處，一輩子真是只得把腦袋夾在褲襠里做人。

有了孫子后，朱老太自然是趾高氣揚，面對一群孫女，她那心腸自然的偏得十萬八千里，成天的摟著孫男在懷里不離手，什么好吃的都給他吃，涼得那三個孫女的心哇涼哇涼如同冰糕一樣。

孫子的名字就是她老人家給取了，當時大軍淑芳兩口子為名字的事情爭論不休，老太太聽得煩了，于是腰桿一直手一揮，說道：“行了，你們也別鬧騰了，我們蕭家的孫子，又是最小的，淑芳姓馬，就叫蕭小馬吧！”朱老太一錘定音，這事情就說定了。

這孫子小馬可還真沒負祖母朱老太的心，雖然舉止有些妹子女兒相，但是長得卻很秀氣，俊俏的臉蛋，黑黑的眉毛，兩顆眼珠子如同葡萄一般黑透靈光……不只是面皮子好，這還不算，讀書也用功，從小學到中學，回回都是年級前三名。這可樂壞了大軍兩口子和朱老太，特別是那朱老太，逢人就顯擺孫子，聽得村里人都有些紅眼不耐煩。

既然孫子讀得書，朱老太認定他是文曲星下凡，于是她做主，三個孫女一鳳二鳳三鳳都不許讀了，個個初中都沒有畢業就先后回到了家，同著她們的舅父到沿海打工去了。

其實這也是大軍淑芳兩口子的想法，他們不過是讓朱老太來做了這個罪人。兩口子上班的罐頭廠效益又不好，家里人多嘴多，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支付四個孩子的學雜費了。

再說女娃娃讀那么多書干嘛，找個好人家就是了，那幾年農村人都是這樣的想法。總覺得女娃娃遲早都得嫁人，這還不是別人家的人，讀書是白費娘家人的錢。讀那么多書，女人難道還能做狀元不成？只要能識字寫得出自己的名字，能認錢識別鈔票那就對了，嫁個男方家境好的，讀書不讀書還不是一個樣。這心思不光朱老太根深蒂固，蕭大軍馬淑芳兩口子同樣也有。

于是等到三個女娃都綴學后，兩口子肩膀上的單子一下子就輕松了，一個心思的供兒子讀書。念農村學校離得十里八里地，初中高中的時候都要住校，每周才回來一次，朱老太每次等孫子小馬回來后，她都會拉著他的手端詳撫摸半天，然后心滿意足的說道：“看看我這孫兒的手，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個逮章把子的，將來一定做個城里人。”老奶奶說完后，臉蛋笑得跟一個爛柿子一般摸樣。

城里人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動動筆桿子就能有吃有喝，不用到田坎地頭去日曬雨淋，這是朱老太這一輩子最為羨慕的事情，她打小做夢都夢到自己成了城里人，可惜她這夢做了七十多年，一覺醒來，卻還是個白日夢。于是她將這個訴求寄托在孫子身上，巴不得哪天他開著小轎車來接自己去城里享福。

蕭小馬這小兔崽子人雖爭氣，運氣卻不佳，在他高考那幾天的關鍵時候，那知道卻高燒不止，昏頭昏腦的考了三天，成績下來后，沒有上重點大學，只考試了個省城的普通本科院校。

這可怨不得別人，只怪他家里祖墳沒有冒青煙。朱老太見孫兒沒考上“狀元”，心頭失落得七上八下的，為這事那一周里吃飯都跟咽糠一樣難受。后來還是兒子開導她老人家，說你看看，咱村里幾個人能上大學？咱祖輩里有過大學生？知足吧！見話這樣說，她老人家也想開了。

父母原本讓他再讀一年，明年繼續考，哪知道這孩子不愿意，非要去省城讀那個普通本科，孩子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不希望父母再為自己這樣辛苦。

剛一進省城，同學們就笑話他，說他太娘，缺乏男人的豪邁與陽剛，他聽了自然難受。男同學拿他當笑話，女同學卻對他有好感，說他斯斯文文的，長得像賈寶玉。《紅樓夢》里面心疼姐姐妹妹的賈寶玉，自然是小女生的夢中情人。可是蕭小馬如今卻不喜歡同女同學親近，小時候性格外向，長大了卻如同變了個人，開始內向起來，一和女孩子說話，他那臉就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

在省城讀了三年書，見了大世面后，蕭小馬增長了知識，陶冶了情操，如今長得白白凈凈的，雖然不再那么女性化，但是那言談舉止中還是有些女兒態。如今他也不在乎這些了，這也沒辦法，爹媽生的爹媽養的，改不過來。

這年夏天，蕭小馬已經念到大三了，他在心里尋思：“再交一年學費，他就可以走出學校去大把的掙票子了！然后在城里買房子娶媳婦，然后把爸媽和祖母接過來享福……”

象牙塔的學生大多一根筋，以為外面的老板都是慈善家，排隊等著給他們發鈔票，不到這些單純的孩子去社會上碰碰腦袋，他們是不知道這鍋兒是鐵打的。

不過這三年暑假蕭小馬可也沒閑著，每個節假日都會去打短工，反正不是去電腦城發單子就是去手機商城舉牌子，掙上幾個零花錢，算是補貼一下開支。